太后殿中,宣睢与太后坐在上头,永嘉身着宫装,与驸马一同叩拜。秦王、晋王、宜凌公主和方瞻云都立在一侧。 宣睢叫免礼,永嘉起身,几位王爵过来见礼。秦王晋王跟永嘉并不熟,秦王神色淡淡,晋王看在上首太后的面子上,倒是热络了几分。永嘉只是保持着一丝不苟的礼节,一一与几人见礼。 到方瞻云时,她留心观察,察觉到晋王神色的一点变化。 太后把永嘉叫到身边,宣睢只问周善誉一些封地上的风土人情,和周家父子的情况。 正说着,小太监来通秉,宋檀来了。 宣睢神色稍缓,叫人在身旁加一把椅子,太后也没说什么,只问他中暑好了没有。 “早已好全了。”宣睢道。 秦王眼中闪过一丝愤恨,永嘉捕捉到了,于是很快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召回。 当年,宣睢为年幼的两位皇子封王爵,以警告永嘉。如今宣睢把永嘉召回,以打压不安分的、对宋檀不满的皇子。 至于晋王,他瞧着对宋檀很客气,不知道是哪里犯了宣睢的忌讳。 宋檀在宣睢身侧坐下来,周善誉之前没见过宋檀,见此情形才对宋檀的受宠程度有了认知。 宣睢偏头与宋檀说话,宋檀也应着,精神比四年前好了很多。永嘉看着他,总觉得他有一种成熟的丰腴之态,在这个宫里,在皇帝身边,那样的相得益彰。 宣睢与周善誉说话的空档,宋檀往这边看,冲着永嘉眨了眨眼。 永嘉看见了,心头的阴霾渐渐消散开,面上的笑意总算真了些。 太后最关心永嘉,尤其是永嘉成婚后的子嗣问题,她把其他人打发走,单留下永嘉说私房话。 宋檀与宣睢一起往太极殿走,宋檀心情好,走路摇摇摆摆,双手背在身后,手上的扇子一翘一翘。 “你怎么忽然召永嘉回京了,先前都没告诉我。” 宣睢道:“永嘉回来你不高兴?宫里又有人陪你招猫斗狗了。” “这是什么话,好像我一天到晚不干正事一样。”宋檀道:“不过永嘉回来了也好,我这几年都没见她了,给她写的信,她也不爱回。” 提起这个,宣睢是不占理的,于是他道:“如无意外,永嘉要在京城待个几年,只是今日不同往日,她未必愿意再跟你一块玩。” 宋檀睇了宣睢一眼,道:“我跟公主是很好的看戏伙伴,我爱看的戏她也爱看,她爱看的戏我也喜欢。赶明找一台戏班子进来吧,我要请公主看京城的新戏。” “都随你,”宣睢道:“毕竟你入冬前都不能出宫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宋檀简直晴天霹雳,追上去问,“我为什么不能出宫了?” 宣睢道:“你一出宫,就好生病,我思来想去,怕是宫外煞气重,易冲撞了你。” 宋檀哑然,好半晌叫道:“真没道理,真没道理!” 宋檀没来得及请戏班子,因为宫里要先预备上盂兰节的法事。宋檀与永嘉头前去看了,那莲花宝座上的菩萨、护法、罗汉,大暑天里仍坐在院中,讲经不停。 周遭焚烧着手臂粗,一人高的檀香,把个宝华殿熏得烟雾缭绕,热浪翻滚。 宋檀受不住,与永嘉略站了站便一齐溜了。 回到永嘉宫中,永嘉丢开披帛,叫宫女端酒水果子来。冰鉴里方方正正的大冰块散发着寒意,永嘉使人往里头加了花露,因此没有水腥气,反而带着些梨花清甜的味道。 宋檀说起他早日出宫时见到的扮观音的小和尚,“人家没有宫里的庄重,怪模怪样的。” 永嘉却说起封地的习俗,“她们扮观音是叫漂亮姑娘上去的,再不济,也是容貌秀美的年轻男子,不追求庄重,只要美丽漂亮。扮过观音的人,就是受到观音庇佑的人,福寿绵长,无灾无难。” 宋檀斟了一金钟甜酒,小年在旁劝阻,说宋檀还在吃药,不宜饮酒。 永嘉问他:“你怎么了?回来时便听说你请了太医,这都十来天了,还在吃药?” “那是因为中暑,早已经好了,只是前天去御花园逛了逛,不晓得碰到了什么,身上起了许多疹子。”宋檀道:“之前我在金陵,那样潮湿的天气都不觉得如何,一回来,竟有些水土不服的意思。” 永嘉咬着果子,“我看你还是让太医好好瞧瞧,三天两头生病,就都是些小毛病,也不能马虎了。” 她看着宋檀耳边摇晃的坠子,“要不,我给你扮个观音,求个无病无灾?” 宋檀道:“你莫捉弄我。” 永嘉却来了兴致,叫宫人把自己的妆匣拿来,道:“我见过人家扮观音,并不难。” 她把宋檀的头发打散,沾了刨花水给他抿头发,将一尊白玉莲花冠戴在他头上,又扯一块白纱卡在头发两侧。 永嘉看宋檀,宋檀也抬眼看永嘉,一双眼睛黑珍珠似的,圆润明亮。 永嘉不大满意,她想了想,叫人取了件黑色的纱衣,头顶的发冠也换成了金冠,一只耳朵穿孔,另一只耳朵用耳夹,坠着流苏的青金石长坠子。 宋檀的胸前挂了几串璎珞,腰间系着金环,一身黑色的纱衣,头纱半掩了额头,眉如远山横。 “这哪像个观音的样子?”宋檀站起来,轻纱披身,环佩作响,通身最明显的颜色是他耳边的青金石流苏坠子,浓郁的青色与黑色相得益彰。 他身上闲适恬淡的气质被黑纱完全替代,多了种说不出的神秘与清冷。 永嘉看着他这幅模样,有点后悔,不该这样装扮他。 宋檀对着镜子看来看去,“咱俩用这个玩乐,可见不是诚心礼佛的人。” 永嘉嘀咕,道:“你穿着这个样子回太极殿,见了父皇,就知道谁不是真礼佛的人。”
第60章 那天晚上,在沁着凉意的席子上,宣睢把宋檀头上的纱巾摘下来,将他两只手反绑在身后。 宽大的床上,宋檀眼睛被蒙着,仅靠一点声音去猜测宣睢的动作。他还穿着那件轻薄的黑纱,肩背挺得直直的,青金石流苏垂在雪白的脖颈旁,叫人眼馋。 宣睢宽大的手掌从脖颈抚摸到脊背,好半晌没有下一步动作。宋檀蒙着眼,看不见他眼里的痴迷与赞叹,只是为漫长的平静感到慌张。 “你做什么?”宋檀开口,声音带着些哭腔。 “着什么急,”宣睢道:“我要好好看看你。” 他的手上有一些茧子,隔着纱衣抚摸宋檀,划过皮肤的细微的声响都落进宋檀耳朵里。 论耐心,他比不了宣睢,没多会儿就被他摸的丢盔弃甲,蒙眼的纱布微微湿润,宋檀开始忍耐不住地颤抖。 窗外疾风骤雨,雨打芭蕉的声音一阵一阵。 下过雨后,天气便凉爽些,宫里人愿意出来走动。清晨或者傍晚,有相熟的妃嫔们三三两两去御花园散步。 这样的天气,宋檀却接连好几天没露面。 盂兰节过去之后,太后召见宋檀。不晓得他二人说了些什么,回来后,宋檀便有些心不在焉。 宣睢进来时,见宋檀窝在榻上摆弄棋子,又白又长的一双腿在绸裤中若隐若现。 宣睢走过去,问道:“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宋檀见他回来,摆手叫宫人们都出去,道:“今日太后娘娘寻我,拉着我讲了些有的没的,大意是叫我劝劝永嘉公主,早日生育。” “这话我怎么好跟她说,”宋檀挥着手,叫道:“我是比她年长一些,也常在一块玩,但这种事,哪有我去开口的。” “况且,”宋檀想起她在永嘉宫里见到的驸马,“公主与驸马,我见过两回,简直相敬如冰。” “哦?”宣睢闲敲棋子,“永嘉不喜欢驸马?” 永嘉当然不喜欢驸马,周善誉承载并使用了宣睢的一部分权利,永嘉对他忌惮更多。 但这话宋檀不能说,只是支支吾吾道:“周善誉样貌学识都不错,架不住公主不喜欢。” “那,给周善誉升官好了。”宣睢道:“他升了官,永嘉面上也有光。一高兴,说不定就喜欢上周善誉了呢。” 宋檀不敢苟同,道:“公主年纪小,其实也不用催她,要不你去同太后说,叫太后别心急。” 宣睢失笑,“你既不敢得罪太后,又不想勉强永嘉,就叫我替你做坏人。” 宋檀不吭声,他与宣睢都知道永嘉与周善誉的问题在哪里。 宣睢落了棋子,道:“找几个年轻俊俏身家清白的世家子弟与永嘉见面,她不愿意与周善誉生孩子,尽管去找自己看顺眼的好了。” 宋檀忙阻止他,“这要叫太后知道了,还以为是我出的馊主意。” “太后那边我去说,你不要管了。”宣睢想了想,叫人拿一卷史记的吕太后本纪给永嘉。 宋檀不解,“送《史记》做什么?永嘉早都读过了吧。” “永嘉看了就知道了。”宣睢道,他招手叫宋檀过来,宋檀有些警惕地看着他,但还是慢慢从长榻里侧挪了过来。 宣睢把他抱在怀里,摸了摸他的小腹。宋檀控制不住地抽搐两下,慢慢往里头退了些。 “怕什么?”宣睢笑道:“我又没作弄你。” “若是你能有一个孩子,”宣睢道:“想必是极聪明,极合我心意的。” 宣睢笑着问他,“你想要一个孩子吗?” 宋檀不说话,慢吞吞从宣睢怀里跳下了榻,一溜烟跑掉了。 宋檀没想明白《史记》代表了什么,但是永嘉想明白了。 吕后的失败在于没有合格的继承人,皇帝想告诉永嘉,想学吕后,至少也要有足够的继承人。 在子嗣上,女人天生不占优势,每生一次孩子都是进一趟鬼门关。这样一个随时会因为生育死去的人,是无法使拥护她的人安心的。 永嘉不确定皇帝是在鼓动自己的野心,还是仅仅为了试探。 周善誉从后面走出来,要出门去。 “站住。”永嘉看着他,“我记得你有两个弟弟,也都过了孝期,怎么还未入朝为官呢?” 周善誉转过身,拱手使了个礼,道:“因为陛下怕我被殿下拉拢,因此不敢为周家人授予重要官职。” 永嘉挑眉,“那你周家岂不是很惨。” 周善誉又行一礼,“与殿下共勉。” 永嘉冷哼一声,扔掉史记,起身去了后殿。 宫外为皇子进学的地方很快修成了,取名明德园,秦王晋王和方瞻云都被叫去进学。 这让一些大臣觉得不妥,有人上书说,秦王晋王都已经到了要成婚的年纪,应该入朝听政了。这个时候被叫去进学,还是不与外界联系的进学,不像一种好的信号。 皇帝对此不置可否,有言辞激烈的,索性拉去打板子。 端门前责罚了一群人,大臣们挨着板子,相互搀扶着回家。熟悉的感觉回来了,皇帝还是那个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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