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白日里,那头倔驴死活停在林子里不肯走,也不至于拖延到现在,顶着月色赶路了。 赵缚想,他早晚要把这头蠢驴给卖了,净耽误他的正事。 叶抒见他紧绷着脸,为了缓和下气氛,便半开着玩笑说道:“你真没良心啊,都不关心关心我,我都快要被冻死了。” 闻言,赵缚眼神黯了一瞬,将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收了回来,没再多言回答他什么,只重新放下帘子,坐回了车内。 等抵达了剑南道见到舅舅后,他自然会给叶抒千两黄金作为报酬,千两黄金于他这般江湖草莽而言,也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了。 既然是双方获利的事情,他有什么好要对叶抒关怀备至的? 更何况,他早就已经没了良心了。 从母亲惨死在他面前时,他便明白了一个道理—— 有心之人,在这座吃人的皇宫里是活不下去的。 可他自诩足够心狠了,却也还是抵不上他那些好兄长们一半的狠辣。 “发财,发财!快点停下!”叶抒紧紧勒住毛驴脖子上的绳索,试图逼停它的脚步。 赵缚坐在车里,暗暗吐槽,给一头蠢驴取名字,也就只有叶抒能做得出来这种事了。 好不容易让那蠢驴停了下来,叶抒侧身敲了敲车身,咚咚两声伴随着他的声音传入了赵缚的耳朵里。 他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我们到了!” 赵缚不紧不慢地从车里钻了出来,风雪又起,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夜里愈发冷了,他下意识地拢紧披风,又将目光落到了叶抒身上。 叶抒:??? 赵缚沉着脸,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手,腾在半空中。 叶抒也瞬间会意,他失笑,“不是,你下不来啊?这么点高还要扶?” 这么点高一辆驴车,下车还要让人扶,果然是高门大户的小公子做派。 但这外面实在是太冷了,叶抒也懒得跟他犟,伸手去搀扶他,赵缚脸色也渐渐缓和了许多,跟在叶抒身侧,往村子里走去。 冬夜的村子总是寂静祥和的,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但叶抒看上去很轻车熟路的样子,带着他往一户人家走去。 将那头蠢驴栓到了院子里的茅草棚中,他便径直走向那扇紧闭着的大门,抬手,轻叩了三声,并喊道:“阿婆!” 赵缚站在他身后,环顾了一圈后,心下了然。 这似乎是叶抒的家? 没多久门就开了,吱呀声拖得极长,在夜里显得有几分瘆人,赵缚也谨慎了起来,一只手探入了披风中,握住了匕首。 直到…… 屋子里走出来一位风烛残年的老媪,她手中握着一盏新点燃的烛火,在开门的那一瞬,微弱的火光被吹得摇曳。 “是小抒啊。”老媪在见到叶抒时,脸上流露出慈祥的神色,她紧紧握住叶抒的手,将他往屋子里拉。 叶抒在进门前,转头朝着赵缚说道:“快进来吧少爷。” 进到屋里,身上的寒意逐渐褪去,总算是暖和了起来。 “小抒,这位是?”老媪偏过头,看向跟在叶抒身后,一言不发的赵缚。 叶抒连着哦了几声,脸上洋溢着笑容票,同老媪介绍:“这位,是我好朋友,我们要往益……” 话还未说完,便被赵缚打断了,他沉着脸盯着他,眼神中似乎在说:莫要把他的行踪透露给外人。 读懂了赵缚的眼神示意,叶抒也就识趣地闭上了嘴,但又同他说道:“这是黎阿婆。” 赵缚书卷气十足,他微微颔首,同老媪行了个礼。 黎阿婆笑眯眯的,“好好好,好孩子,你们还没吃东西吧?我去给你们下两碗面。” 叶抒没有拒绝,同她道谢:“辛苦阿婆了。” 黎阿婆拍了拍他的手背,转身走进了厨房。 叶抒也走向屋子中央的炭火盆,坐在了小板凳上,又添了些柴,等炭火重新燃起来后,他乖巧地伸出双手,烤起了火,并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叹。 赵缚坐在他身旁,欲言又止。 不多时,黎阿婆便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走了出来。 吃了一天的冷食,这会见到热腾腾的面条,叶抒和赵缚的肚子都不争气地叫了。 赵缚再三道谢后便接过了面碗,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叶抒扫了他一眼,又快速移开视线,也自顾自地吃起了面。 吃完面后,黎阿婆便为叶抒和赵缚收拾出来了一个空房间。 叶抒很自然地躺到了床上,赵缚则是站在床边,凝眸紧盯着他。 下一秒:“你睡地上。” 叶抒愣了一瞬,“这床够睡我们俩,我为什么要睡地上?” 赵缚面无表情:“因为我身上有伤。” “……” 叶抒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他在开玩笑的神情,毕竟这寒冬腊月的,他居然让自己打地铺睡地上。 真没良心。 赵缚收拾好了一床被子,直直地伸手递给他。 嗯,他真没开玩笑。 “阿婆洗被子很难的。” 赵缚脱口而出:“哪里难了?” “……” 叶抒见他不愿意和自己凑合着挤挤,也就歇了心思,就算他说一万遍,他肯定也不会同意的。 “有些人啊,只能共苦不能同甘。”叶抒一边给自己打地铺,一边摇着头嘀咕。 赵缚已经宽衣躺到了床上,双眸微微阖上,呼吸也很轻浅。 赶了一天路,叶抒也有些累了,躺下没多久,便传来了匀称的呼吸声。 - 后半夜,村子里的狗叫声此起彼伏,划破了长久的宁静,紧接着便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死人了!死人了!” 朔风凛冽的村子里,一个慌乱的身影飞奔而过,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摔倒而被甩了出去,掉落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快来人啊!死人了!”男人顾不得跌倒的疼痛,连滚带爬的起身,想要逃离身后的恐惧。 街坊四邻被这凄厉的叫喊声吸引,纷纷出来探查情况。 在看到枯树上悬着的尸体时,皆被吓得脸色苍白,跌坐在地,许是天黑路滑,积雪深厚的缘故,连爬起来也忘了,就用手撑着地面往后退去。 赵缚本就睡眠浅,听到声音后,他便睡意全无了,叶抒闯荡江湖多年,也早就练就了一身洞察微毫的本事,这会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他侧身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假寐的赵缚,原本打算没打算喊上他一起的,但转念一想,又害怕是什么刺客,特意来杀他的,绕是他再有一身本领,若赵缚不在自己身旁,他也没法护住他的周全。 于是—— “赵景行,醒醒,别睡了!” 赵缚咬着牙,双眸紧闭,他真的一点都不想管这种闲事。 叶抒“别装睡了,你呼吸比睡着的时候要快很多。” 赵缚被他吵得头疼,只能不情不愿地坐了起来。 在他的注视下,下床穿好了衣服,虽然没有任何言语,但叶抒知道,这少爷,还有起床气。 但此刻他也顾不上去打趣他什么了,径直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油灯,端在手中走了出去,并嘱咐赵缚:“跟在我身后。” 赵缚在心中默默吐槽,这会知道要保护他了。 走出院子后,叶抒和赵缚跟着人群往通往村口那条路走去。 人群远远地围在那具悬挂在枯树上的尸体旁,叶抒拨开人群,走到了最前面。 映入眼帘的是一具成年男子的尸体,穿着一袭白色的里衣,可明明是上吊而亡,他的衣角却沾了些许血渍。 但他此刻也放心了一件事,这不是来刺杀赵缚的人动的手,他暂时地安全了。 所以当他冷着脸看向那具尸体时,叶抒下意识地去挡住了他的视线,并说道:“你别看。” 虽然赵缚警惕性挺高的,但总归还是个高门大户出身的文弱公子哥,哪里会见过这种场面,叶抒担心他看了晚些回去得做噩梦。 但他不知道的是,赵缚从小便过着这样刀尖舔血的生活,他在宫里见过各种各样的死法,死状要比这惨烈数倍。 像他这样的尸体,于赵缚而言,根本就掀不起一丝波澜。
第6章 查案 梨棠村位置偏僻,就算是发生了什么要案,镇上的官老爷们也得等到明日或更晚些时候,才会派捕快过来,更何况现下这么晚了,这具尸体看起来又像极了上吊自杀,就算是报官也不会有人受理。这一点叶抒是深有体会的。 “这不是李大少爷吗!”嘈杂的人群中有眼尖的男人认出了被悬吊着的尸体的身份。 另一个男人抬手擦了擦眼睛,仔细看了一番,瞬间来了精神:“哎哟还真是!” 有胆子大的男人想要上前,立马被人群中的妇人制止了:“当心被鬼缠上找替身!” 他们刚迈出去的步子立即退了回来。 叶抒扯着其中一个男人问道:“李公子?你认识?” “镇上李员外家的宝贝儿子,谁不认识。” 镇上的?距离梨棠镇可有好几个小时的路程,怎么会想到来这里上吊自杀?就算是要死也死自己家旁边,好方便自己父母收尸吧? 由于天还未亮,村子里的人都不愿意走夜路去镇上,于是尸体便由着村子里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带走了,围观的众人也都散开了。 他们跟在人群中往回走,听到村民们喊那位驼背,拉着板车的老人为“张仵作”,并询问他怎么看时,那位老人没有思考犹豫便脱口而出:“此为自杀。” 可回到房间后的叶抒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怎么可能是自杀呢!那个张仵作是不是弄错了? 他坐在桌前,看着逐渐燃尽的灯油,脑海中的思绪也乱作一团。 赵缚本来不想管这档子事的,奈何叶抒的叹息声实在是太大了。 他缓声道:“你再叹这屋顶都只怕要被你掀翻了。” 叶抒挑眉,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将视线挪开,继续撑着下巴思考问题。 赵缚从床上坐起来,披着大氅走到桌前,抬脚将凳子挪开了些,坐在了叶抒身旁。 他拿起桌上的茶盏随意地把玩着,在叶抒再一次叹息时,将手中原先捏着的杯子放到了他面前,拎起水壶为他斟了一杯凉茶,并轻声说道:“这很明显就是一起谋杀案。” 闻言,叶抒眼睛都直了。 他瞪大双眼,直直地看着赵缚,眼眸中迸射出“英雄所见略同”的欣喜神情。 “你也是这样想的啊!”他说。 赵缚面无表情,“眼睛没瞎都看得出来。” 叶抒点了点头,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那人衣摆处有明显的血迹,可他身上看起来并无创伤,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他在死前与凶手发生过搏斗,并极有可能打伤了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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