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大派一眼就望见戚庭月手中的手卷,只看那成色,就知道日头有些久了,当是旧物。
潘掌门捂着曾被颜聿打伤的胸口,路上又被不知道哪里冒出的双头骆驼冲撞了一下,伤上加伤,按理不应该出头,但见到那手卷,仍免不了发声:“戚庭月,解前辈的手札应当属于整个江湖,不是你个人所有,把手札交出来。”
戚庭月道:“哈哈哈,你们连却老书到底是何物都不知道,居然也争破头想要,岂知最后不是为人作嫁?”
商浩拔剑喝道:“让你拿出来就拿出来,废什么话!”
“好好好,给你们就是……”戚庭月随手一抛,手札就被大风刮得四处乱飞。
原本一致对外的各大派纷纷追逐手卷而去,潘掌门和季掌门甚至为了抢一张手札大打出手。
扶第道:“大家不要抢!”奈何没人能听进他的话。
留在原地的只剩下颜聿,目光流转,在望见许不矜微湿的眼角时微微一滞。
“我有个问题,”戚庭月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来的这?”
颜聿道:“猜的。”
“怎么猜的?”
出生以后,避居后山之前,人人都赞戚庭月是天纵之才,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遇到颜聿后,这份自信开始崩塌,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厌恶看到颜聿十拿九稳、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态。
他有意识地夹紧手肘,被他勒住咽喉的许不矜两眼一翻,差点没背过气去。
颜聿敛于袖中的手紧了紧,面无表情道:“你想怎么样?”
“回答我!”
“落梅山庄已经被你烧毁,跟解却老有直接关联的地方只剩下这里。”
“看到我扑了个空,你很得意吧?带这么多人来贼喊捉贼,可真是老谋深算!”戚庭月恨恨道,“后面的手札呢?”
“我也没有找到后续的手札,”颜聿补充道,“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来搜。”
戚庭月笑了一笑:“自己搜?我是不会武功,但见识的高手不少,从你的气息和脚步,我便可以判别一个人的功力有多高。五步之内,你一招即可扭断我的脖子。知道你和许不矜关系不一般,要真心疼他,不如你替他受我一剑。”
双方当中的空气有片刻沉默。
许不矜呼吸困难,不过电光火石间,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念头,迅速分析颜聿中剑受伤后,他们还有几分脱逃的胜算。
想着想着,他突然反应过来,他居然想当然认为颜聿一定会受这一剑,为了他。
不知道这是哪来的自信。
须臾,“我有凤凰栖木,即使受你一剑也不会有什么影响……”颜聿略有迟疑道。
“我知道刀剑伤对你而言不算什么,伤口自会痊愈,但我也知道就算如此,你该受的痛苦一点不会少。你不愿意的话,这把剑就只能刺向……”戚庭月剑锋一转,指向许不矜。
颜聿沉声道:“把剑给我。”
戚庭月狡黠笑着将铁剑掷出,划出一道坠落的弧线,随着许不矜呜咽的一声:“不要!”颜聿握住剑柄,抽出,猛地刺入胸口,嘴里咳出大口鲜血,眼皮却连眨都不眨一下。
戚庭月十分满意道:“哈哈哈,痛快!”
他一个“好”字没有说完,却被一道突如其来闪到身后的白影劈了一掌,踉跄两步,松了臂肘。
“许不矜,还得是我来救你吧!”是沐昀趁他分神,从后偷袭,一旁的莫逆轻叱一句,恶狠狠攻向沐昀。
许不矜脱了身,大口喘气,眼前一条黑影掠过,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液体喷洒至侧脸。他愣神转向一旁,铁剑横插在戚庭月脖颈处,表情呆滞、躯体僵硬,直直躺倒下去。
一剑封喉!
“少主!”莫逆大吼一声,招式更加狠戾,直取沐昀要害。
“小心!”
沐昀哪里是莫逆的对手,胸口被连击三掌,犹如秋季落叶,轻飘飘飞出,撞上岩壁,又重重摔落,口中“哇”的一声,连连吐血。
“沐昀、沐昀!”许不矜心惊胆颤地疾奔过去,咬断捆住双手的绳子,抱起沐昀,“你不能有事!”
戚庭月躺倒在一片血泊中,死状惨烈,莫逆红了眼,提剑再度逼近,许不矜张开双手,挡在沐昀身前,不远处的扶第连忙飞身过来,一点莫逆的脑□□位,将他放倒。
来不及向扶第道谢,许不矜回过身,手掌按在沐昀胸口,把仅剩的内力传过去。
沐昀紧闭的眼眨了眨,感受到胸口淌进一道暖流,微微一怔,骂道:“蠢货,连死都不让我死个安心,还需要我提醒你,内力已经所剩无几了吗?”
许不矜摇了摇头,泪水夺眶而出:“我不要你死。”
沐昀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一笑:“我这辈子偷懒享乐,出了戏班就没怎么吃过苦,仔细算算也没有什么遗憾,只除了……”
许不矜打断他:“闭嘴!想要圆满,你自己起来圆……”
“不是,你听我说,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沐昀含血笑道,“看在我快死的份上,你喊我一声师兄听听……”
许不矜吸了一下鼻子,又生气又想笑:“除了这一条,我什么都能帮你。”
沐昀很快昏睡过去,直到他脉相平稳有力,许不矜才如释重负地收回手,气喘吁吁地靠向岩壁。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天阴沉下来,荒漠里狂风大作,飞沙走尘。
这气象绝不正常。
“人呢?”许不矜拉住沐昀的胳膊,喊道,“颜聿?扶第?你们在哪?”
“我在这。”
不多时,一只手按在许不矜肩上,扶第道:“好像要起沙霾了,要尽快离开这里!”话音未落,耳畔“轰隆”炸响,天空电闪雷鸣。
不知是不是因他们打破神栖梦泽的平静,惹怒了众神,一道道急促的天雷,又急又近,仿佛就劈在脚边。
突然,轰天巨响,天地恍如白昼,少顷,沙区背后的藤蔓林燃起黑烟,火光冲天。
前一刻还在斗殴的人群里,不知是谁尖叫道:“这是……凤凰神发怒了,快跑啊,天神降罪,再不走就要葬身于此了!”
扶第当即拍板定夺:“我背沐昀,你拉着我走!”
许不矜却只把沐昀交给他,退后一步:“你们快走,一定要跑出去。”
扶第惊道:“你呢?”
“这一次,我不想再食言了。”说完,掉头走了。
黄土弥漫,尘沙飞扬,扶第愣了一下,再追上去,却已找不到混入人群的许不矜了。
他不得不背着昏迷不醒的沐昀先行离去。
荒漠干燥,狂风一起就迷了人眼,即使勉强睁开,也看不清十步开外的景物了。
“颜聿、颜聿!你在哪里?”
许不矜四处张望,找不到熟悉的身影,因风沙吹进眼里,不得不闭目摸索。他趴低身子,几次差点被狂风卷走,终于循着记忆,摸索到岩洞入口。
人在熟悉的地方更有安全感。
他揉了揉眼眶,试探问道:“颜聿?”
火把灭了,洞内漆黑,除了洞外呼呼喝喝的妖风,听不到任何回应。时间流逝,久到许不矜几乎放弃,要走回沙霾里去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左脚,阻止了他犯险的念头。
“你真的在这里面?太好了,我总算找到你了。你等等,外头起沙霾,我先把门堵上。”等他摸到巨石,堵住洞口,返回来再想抓着那只手,却摸了个空。
“颜聿?”许不矜道,“我知道刚才是你,为什么不理我,还在生气吗?”
离霄宫外,他初初失了内力,心情沮丧,没来得及细想。
浩渊心法的避讳,自己都能忘了,怎么却要求颜聿记得?相识以来,习惯了凡事都有颜聿提点,越发依赖,却忘了,他不是圣人,也有情难自禁、抛却一切,不想将来、只求今朝的时候。
许不矜顺着石壁摸索了一圈,没有找到人,心里着急,却也明白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逼他,沙霾一时半会停不下来,许不矜靠墙蹲坐,耐下性子哄道:“颜聿,那天我不是不信你,只是突然知道自己没有内力,毫无准备,一时慌了神……”
“你不想理我,我就在这里等你,等不气了,你就出个声,你受伤行动不便,我找过来就好……”
洞穴里回荡着他一个人絮絮叨叨的话音。
直到身旁不远处传来一个细小的声响,虽然微弱,却被许不矜敏锐地察觉到。他又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他终于找到颜聿在哪了,担忧的是,刚才那声音听起来压抑克制,像是一个人高烧发病无意识发出的呓语。
脑子还没想明白,身体已经扑了过去:“伤口很痛?”
这个问题已经不需要回答,他抱住的是一个浑身滚烫、轻微抽搐、被汗水湿透衣裳的颜聿。这一幕,与蝙蝠溶洞那一晚佝偻的身影重叠,许不矜胸口一窒,连忙帮他拭去脸上的湿汗:“是凤凰栖木?我要怎么做才能帮你?”
此刻只要能帮颜聿缓解一点点痛苦,他愿意付出所有,可他连最后几分内力都给了沐昀,除了紧紧抱着颜聿,实在不知道还能怎样做。
颜聿牙关轻颤:“你为什么不跟扶第走?你应该跟他走的……”
这个问题,之前也问过。
那时候扶第邀许不矜一起闯荡江湖,他虽然想去,但更想帮颜聿找到凤凰栖木,于是拒绝了。
此刻,他依然拒绝:“你在这里,我哪也不去。”
颜聿道:“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啦。”
“何必执着于我?我不容于天地,只是老天随意摆弄的人偶,要我生便生,要我死便死。有的人一出生就顺风顺水,而我从出生起就注定不幸,有心想要成为一个让所有人都仰望的人,可惜命运一次次将我打回原形。虽然争不过,但我尝试过了,我不后悔。”
“你不一样,应该活下去做未完之事,你不是想做一方大侠吗?”
“不要,连心爱之人都护不了,算什么大侠?”听他说起这些,许不矜难过得低声啜泣,“何况,我心里早就改了,我要和你做浪迹天涯的双侠。”
“浪迹天涯的双侠?”
许不矜下巴搁在他颈窝,躯体紧紧相依,说话时胸口起伏,有什么硬物硌得慌,许不矜诧异,伸手轻抚他被捅了一剑的心口,不出意料,手又被他抓住。
“别碰!”
但许不矜已经触碰到他胸口长出的粗糙硬块,带着老树皮纵向的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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