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启佑心中一惊,他知晓妹妹从前出征多是统领全军,坐镇中军大帐,此次怕是亲自挥刀上阵,与敌人拼杀过了。 朱启佑心情复杂,但大军在前,不容他叙旧,只得先随着队伍入宫面圣。 仁熙帝自然也很高兴,给了公主诸多赏赐,连带着公主府的王妃侧妃也有许多封赏,嘉奖她们守好了内宅安定。 天子赐宴,犒赏班师将领。此后,又在西宫单独设了小宴,专请文皇贵妃与公主一家。朱启佑偷偷带了小儿入宫,一家人首次聚齐,更是其乐融融。 话说得多,时间过得也快。朱启佑将小儿留在西宫,他自己这个外男则要赶在宫门下钥之前离开。 时辰已经不早,朱启佑又喝了许多酒,便想着不去扰宋羿,打算回值房将就休息。他自内宫门出了西苑,打算穿过禁宫直奔北边禁卫营。 太液池在禁宫之外,是专门用来举办皇家宴会的御苑。禁宫内,东北角又有一内花园,与太液池仅一墙之隔。朱启佑要去禁军,打算走东北的小门,便需穿过内花园。这位置偏僻得很,平日里少有妃嫔宫人光顾。朱启佑因得了出入禁宫的特权,无意间发现了这个上值更近的小路。 与往日一样,宋羿早早放出话来不去后宫,留在乾清宫休息。六宫的娘娘们也没点门前的灯笼,有些已经熄灯睡下。一路上黑灯瞎火,朱启佑沿着廊子走,再入得一个宝瓶门便到了小花园,却听得里头有女人的声音。 “谁在哪里!” 朱启佑脚步一顿,便待转身离开。他虽有宋羿给的腰牌,却也不想惹事,毕竟深夜穿行内宫抄近道是他自作主张。 倒也没叫他担心,先有人回应这这声质问。 “姑娘,你是不是扭到脚了?” “大胆,你是何人,深夜闯入内宫?” “内宫!”那人显得十分震惊,“这里是内宫?” 孤男寡女,朱启佑本不想惹事。他正要离开,却觉得这男人声音熟悉,便凑过头,拨开宝瓶门后头的垂柳枝,向花园里看。 朱启佑夜视极佳,隐约瞧得清那二人的形容。只见一年轻女子提着灯笼半靠在假山上,一只腿微微弯曲,似乎当真是伤了脚。她衣着华贵,头上也戴着不少珠饰,显然不是个普通宫女。那男人却是一身武官肤色,长得高大粗壮、满面虬髯,却是从前与朱启佑不打不相识的侠士牛瞳。 这牛瞳是个义士,当年虽经宋羿保举入了军营,后面却遵从顶头上司的要求,随永定侯入宫谋反。宋羿赦免了永定侯一家,也没为难手下的人,只降职罚俸,后又打发他们随军去了北关戴罪立功。牛瞳的武艺本就高强,这回在边关立了战功,反倒是升了军衔。太液池的宴饮早便散了,牛瞳这时候也应当回到家里睡觉,却不知为何闯到禁宫中来。 那女子比朱启佑更加惊疑,身子向后缩了缩:“你是今日赴宴的军官?怎么进来的?” 牛瞳瞧见她的动作,知她害怕,也退了两步,挠了挠头:“陛下赐得好酒,我多饮了几口,醉了。后面在林子里找了个地方解手,坐在树下便睡着了。谁知一觉醒过来,人都走了,天也黑了。这皇宫太大,我不认得路,找不到门,想着翻墙出去,便遇见姑娘……” 朱启佑无声地叹了口气,心道这牛兄弟也太愣了,日后怕是在京中官场混不下去。他想着将这女子打晕,用自己的腰牌带牛瞳出宫。好在这二愣子没自报家门,倘若日后这女子告状,也死无对证。 但牛大兄弟显然不是这般想的。 “姑娘,不能走了?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罢。” 那女子显然不会信他,但她有脚伤不好走动,也很为难。况且牛瞳人虽正直,那女子却与他初见,不敢相信他的品行。擅闯宫禁是重罪,若是被当作刺客,杀头都是小事。眼下牛瞳不懂得此中门道,若是被他知晓,只怕他会杀人灭口。 “姑娘,你不必怕。”牛瞳见她犹豫,也想到缘由,开口安慰道:“我知晓我闯入宫禁是犯了大罪,稍候自会去找宫门守职的兄弟说明情况,然后领罚。但这里地处偏僻,若是没有人送姑娘回家,你怕是要等上一夜了。” “私入后宫,若是冲撞了女眷,你要罪加一等。”女子提醒道。 “无妨,”牛瞳道,“我一介武人,皮糙肉厚。姑娘是宫里的女官罢?倘若你的上司责罚,姑娘只管推脱给我便是。” 那女子震惊地瞧了牛瞳一眼,垂下头道:“不必了。” 牛瞳皱眉,思索片刻,拍了下脑袋:“怪我在市井间随意惯了,男女授受不亲,我怎好扶姑娘回去。姑娘在宫中可有交好之人,你告诉我,我去悄悄寻他过来接你?” 那女子半晌无言,最终仍道:“你不认得路,还是快走罢。你原路越墙回太液池,告诉当值的人你在树下睡着了,想来他们也不会为难你。” 牛瞳摇了摇头:“我不能留姑娘一个人在这个没人的地方,太危险了。” “你……”那女子有些羞恼的急迫,握紧了手中的灯笼瞪他,转而又别过脸去。“你过来。”她道。 牛瞳踩着石头跨过流水,来到假山边。 “背我。”女子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怎么行!”牛瞳闪身后退,差点被脚下的石头绊倒。 “你还送不送我?”女子赌气道。 “这……”牛瞳身体僵硬,憋了半晌,还是转身蹲下,“冒犯了。” 朱启佑放轻了呼吸,隔着柳枝将二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为了不被人发现,那女子吹灭了灯笼,只借助月色行走。朱启佑也瞧不起二人表情,只见得到身体相依的一对影子。 朱启佑靠着砖墙,心中暗骂牛瞳愚钝。瞧那女子的衣着便不是女官,但又是个生面孔,想来不是公主郡主。朱启佑心中有个判断,这人极有可能是宋羿后宫妃嫔。宋羿同朱启佑浓情蜜意,大婚以来尚未宠幸过后宫妃嫔,深宫女子难免寂寞。那女子若真是个娘娘,那此时让牛瞳背着走,恐怕不是脚伤那么简单。 牛瞳背着个人,脚步仍然轻巧,灵活地避开了巡更的宫人。 朱启佑远远跟在他身后,忌惮于牛瞳高超的武艺,十分小心。许是被那女子分了心,牛瞳叫朱启佑跟了一路,竟也没被发现。 依照那女子的指引,牛瞳小心地施展轻功。那女子似是害怕,将身子贴得更近了些,吓得牛瞳背脊都僵硬了。 朱启佑跟在二人身后,却是越发心惊。最终,他眼见着牛瞳背着那女人,越墙跳入了坤宁宫。 片刻之后,牛瞳跳出坤宁宫。朱启佑躲在一棵树后,见牛瞳自来路返回,想来是记住了道路。他仍不放心,远远跟在牛瞳身后,非要看他离开禁宫不可。 好在牛瞳不真是蠢人,很快摸到了小花园,从来时的宫墙翻了回去。 朱启佑这才松了口气,不再担心牛瞳在太液池是否会被盘问。 如此折腾一番,时辰更加晚了。朱启佑也不敢在这时候出宫,以免被人怀疑他逗留禁宫有什么阴私。他施展轻功,小心地避开了巡更人,去了乾清宫。 到了乾清宫附近,守卫也森严得多。朱启佑自然不敢再飞檐走壁,而是转到正门进入。 宋羿已然睡下,宫人们见他到来,虽然惊讶,却也不会阻拦他。朱启佑得了提醒,小心的进入寝殿,正撞上出门的王裕。原来王裕刚刚放下帐子,正待吹了灯退下。 “朱大人来了!陛下刚刚躺下,奴婢服侍大人梳洗罢?” 朱启佑应了,在王裕的服侍下先宽了外袍。待王裕出门叫水,他走近了龙床,伸手掀开帐子。宋羿自然还没入睡,睁着两只圆眼睛与朱启佑对视,微微一笑。 “怎么这么晚过来?”宋羿问。 “没什么,”朱启佑扯了扯嘴角,终究还是没提方才遇见的事,“本来打算回值房的,半路上想你想得不行,就回来了。” 宋羿灿然一笑,瞧见王裕的身影闪了过来。王裕服侍着朱启佑梳洗,宋羿盘膝坐了起来,撩起帐子向外看。见朱启佑在王裕的服侍下脱掉中衣,露出白皙结实的皮肉,又换上了轻薄的寝衣。 宋羿舔了舔唇,便见朱启佑转身过来,越走越近。烛火的亮光被男人的身体遮挡,朱启佑单膝跪在床边,向内轻轻推宋羿的身体,叫他睡去里侧。宋羿扭动身子躲开他的手,撑起上半身勾住朱启佑的膝盖,将额头埋在男人的胯骨上。 “别闹。”朱启佑笑了笑,俯身让两只手穿过宋羿腋下,将人往里拖,自己也踢掉鞋子爬上床。 宋羿顺势搂住朱启佑的脖颈,右腿攀上男人的腰,便要索吻。 朱启佑就着当下的姿势,与宋羿短暂地亲了亲,便将身体压下来,转了方向将宋羿侧搂在怀里。 “方才喝多了酒,现在好累,先睡吧。”朱启佑哄着天子道。
第六十四章 远征 从宋羿大婚开始,两个人便保持着心照不宣的关系。宋羿与皇后多有交往,但从没在坤宁宫过夜。朱启佑也不过问宋羿后宫之事,默认了每日都来乾清宫就寝。 如此看来,宋羿的后妃都是摆设。朱启佑有时会想,倘若他与宋羿始终苟且,过得几年天子没有子嗣,倒是不知宋羿如何应付朝中大臣。亦或是宋羿早有打算,并不想要与自己长久。 朱启佑本不是个多心的人,这些念头偶尔在脑中闪过,又会在宋羿的柔情之下消失于一个个夜晚。 局势也不容得朱启佑多想,很快,北虏叩边,宋景时又要领兵征战了。 这一战,宋羿打算让朱启佑参与。 朱启佑本身也有领兵的愿望,但他胸无大志,也并不奢望宋羿对他如此宽容。 加入飞翼营一年有余,朱启佑始终将这份差事当作宋羿送给自己的小礼物,就如同京郊庄园一般。他接受的态度良好,当差的时候也兢兢业业。他始终遵守与宋羿的约定,在乾清宫内不分彼此,出了乾清宫则要守好本分。 做到这种程度,朱启佑并不觉得委屈。只因他也曾做过太子,学过帝王之道,十分清楚前太子的身份对君王来说是多大的障碍。他知道宋羿对自己的体贴,连带着对他的家人也万分宽容。如今的情形,已经是宋羿顶着偌大压力争取的结果。 许多人对权力趋之若鹜,但掌握最高权力的天子,却不似旁人想象中那般快意。天子难为,他管理百官,反过来也受百官的监管;天子要为天下人表率,一言一行均需谨慎。 夜宴之后,朱启佑偶尔会想起小花园见到的女子。皇后与皇帝一样,都是被架在云端的人物,言行举止都有典籍可查。朱启佑没正面见过皇后,但据宋羿说,这位皇后举止端庄、颇识大体。朱启佑不为这种赞赏吃醋,因为他知道,宋羿的赞赏来自于皇后对自身的清晰认知:她是大洛的皇后,是天下女子的道德典范,不是宋羿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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