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叫您女侠,叫这位小……”佟三念抬起头,才发觉那斗笠人是身量,的确不似女子。 那侠客“嗯”了一声。 佟三念当即吓得跪地叩首:“饶命啊大侠!谁能想到你一个大老爷们穿白衣轻纱,还蒙面啊!” “还打他吗,爹爹?”女童问道,显然已经认同了方才那声叫娘。 “本来不想打的,想着直接送官府。”那侠客道,“只是现在有点想剁了这个王八蛋。” “鞑子该杀!”女童拍手道。 “什么鞑子,”佟三念都哭了,“我不是鞑子,我是良民啊,我是从北境逃难过来的百姓啊!” “北境这几年都没有战事,你是何人竟在此危言耸听!” 那侠客似乎腿法甚好,又给了佟三念一脚。 佟三念也很绝望,他一路从北境逃难过来,并不只对侠客说过此事,但始终无人相信。好一些的只当他疯癫,更有怀疑的人,竟要将他扭送官府。他本就生得不是特别聪明,能一路逃到京城靠的是不知哪位祖先留下的好运气。 离开北境的时候,他还带了不少钱财。这一路走来,他被人打、被敲诈,都不敢还手。夺那女童的腰刀,是他生平第一次抢劫。若是换个大两岁的孩子,他都未必有勇气去抢人家的东西。就这样小心翼翼,还被人堵在小巷子里,当成鞑子打。 佟三念越想越难过,难过到不想活着。他瞥见地上的腰刀,伸手够了过来,一鼓作气,双手持刀切入腹部。 疼……是真的疼,但为什么没插进去,感觉肠子都被顶坏了。 佟三念疼得想娘,自杀这种事一鼓作气,没成功就不敢了。他晕晕乎乎的,就听女童说道:“那刀没开刃啊,这人是不是傻子?” “许是真有什么隐情。”那侠客见佟三念举止有异,伸出脚犹豫了一番,绕过去踢了踢肉比较多的屁股。 “你先别哭了,究竟有什么遭遇,你且说出来。” 佟三念抽噎了几下,略组织了语言:“小人是北境南吉山白家村的村民,我们村子离蒙古很近,又在山沟里,大侠应该没听说过。” “白家村,我知道。”那人却道,“你快点说,少些废话。” “是!”佟三念诺诺的:“因为我们村子偏,很少与外界沟通,当地驻军也关照不到。有时候蒙古那边会过来打秋风,但也就抢些粮食,没杀过人。碰见和善的,还能同他们换些皮毛。但两个月前,也不知怎的,蒙古人发疯一般杀进村子,将人都屠光了……” 想到惨死的家人,佟三念抽噎了两声,又担心侠客不耐,赶忙继续说道:“小人当时躲在炕洞里,逃过一劫。出来发现村里人全死了,就出去想找守军求助,结果发现整个镇子竟然都被屠了!” “守军呢?”那侠客问。 “没看见,”佟三念道,“一个人都没有,连个鬼都没有!” “你就一路逃难来京城了?为什么不就近找个地方安生?”侠客问。 “小人有个表姐,嫁到京城人家,本想着来投奔的。”佟三念道,“谁知京城这样大,表姐又没有大名,家里就叫她三姐儿,根本也寻不到人。这一路遇见不少歹人,盘缠早被抢光了,这才抢了小姑奶奶的东西。” “穷成这样,”那侠客将女童腰间刀鞘解了下来,丢到佟三念面前,“想要便给你,真是个没眼光的,我家小儿身上只这腰刀最不值钱。” “爹爹,那刀我还要呢!”女童大叫起来。 “爹爹明日给你买个一模一样的,”侠客哄道,“这把被他摸脏了,咱们不要了。你看他刚刚用刀捅肚子,肚腹里头都是肠子,臭死啦!” “噫!不要不要!”女童扇了扇鼻子,不忘了叮嘱道:“一定要给我打一把一样的。” “爹爹给你打一把更好的,这个在街市上卖的,宝石都不是真的。”侠客道,“你大伯近来得了不少赏赐,就有西域进贡的宝石,咱们到他那打秋风去!” 佟三念拾起刀鞘,开始对人生产生了疑惑。他反转着看了几圈,宝石闪闪发亮,怎么瞧都不想假货。有些地方蒙上了尘土,他往袖子上吐了口水,擦了擦,更亮了。 “真……给我?”佟三念小心翼翼地问。 白衣侠客白了他一眼,懒得回答这土气的问题:“你先随我去一趟后军都督府。” ---- 退休太子在家带娃
第五十七章 启佑 仁熙帝面色凝重,两封奏报并排摆在御案上。前者是永定侯世子朱启明递上来的折子,详述了白家村被屠一事,言北境或有异动,需派人查实。另一封则是北境的军报,其中证实了朱启明所言,且白家村之后,北境已连失六镇。 宋羿用拳头抵着额头,被气得头脑发晕。北境的守军究竟是什么样的酒囊饭袋,竟比一个徒步进京的流民传送军情还要慢。 “王永福,你拿着这两封折子,随朕去一趟兵部。”宋羿道,“还有,去看看内阁今日谁当值,一并叫过来议事。” “是。” 王裕这日本领了差事,在西宫耽搁了一日。回来的时候听闻天子龙颜震怒,亲自去兵部发落了好些人。他小心翼翼地进了乾清宫,瞧见天子正提着根笔站在窗下逗鸟儿。 “你去永定侯府,传永定侯次子朱启佑入宫见朕。”天子道。 “是。”王裕讶异地应了,正待退下,又听得天子吩咐:“先着人将这鸟儿送到偏殿去。” 永定侯府二公子朱启佑垂首躬身,跟在内廷总管王裕的身后。阔别三年,禁宫内雕栏玉砌依旧,他却目不斜视,仿佛这巍峨的宫殿从未与自己有关。天子于乾清宫宣召,朱启佑立于殿外,等待王裕入内通报。少顷,天子叫进,朱启佑垂首入内,跪地大礼叩拜。仁熙帝挥退内侍,居高临下地看着朱启佑,并不叫起。 “抬头。”天子吩咐道。 朱启佑依言抬头,目光仍旧下垂,不敢直视天颜。 仁熙帝却得以细细打量朱启佑,这人一身雪青色的袍子,用料考究,领口袖口绣有细密的暗纹。他这一副富贵公子的打扮,肤色却比照三年前黑了不少,亦不见了眉目间的张扬之色。 “王裕去你府中传旨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天子问。 “回禀陛下,草民在家中练武。” “特地换了衣裳过来的?” “不敢在御前失仪。”朱启佑拱手道。 “常练武么?”仁熙帝又问,“可曾随你长兄去过军营?” “回禀陛下,草民每日晨起练武。草民一介白身,只在家中习武,不敢擅入军营重地。” 仁熙帝扯了扯嘴角,随手拾起朱启明递上来的折子,起身离开御案:“欺君?” “草民不敢。”朱启佑伏地叩首。 头顶被甚么东西敲了下,朱启佑略抬起头,瞧见那是一本折子。他揣摩着天子的意图,试探地平举双手,那封奏折果然落进了他的手里。他翻开折本,略扫一眼便看出是关于佟三念一事的奏报。 “那流民是草民在街市上偶然遇见,草民只将他送到都督府门外,并未进入军营。” “这折子是你写的?”仁熙帝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朱启佑的发顶能感知到天子呼出的气息,他的目光仍旧盯着龙靴,恭敬回道:“回禀陛下,奏疏是家兄所写。” 室内静谧,眼前龙靴定了片刻,转身离开。北关之事竟无下文,天子转而问起了家常:“朱二公子,你这两年都做了些什么?” 朱启佑又道了声罪,方答道:“在家侍奉父母,日常读书、习武、教养女儿。” “朕赐你的皇庄,你可曾去过。”仁熙帝问。 “家里孩子小,并不方便离京。”朱启佑答。 仁熙帝嗤了一声,随即话锋又转,“这两日西宫皇贵妃身体不适,晋国公主已入宫侍疾。你们兄妹许久未见,准你们见面一叙。” 朱启佑谢恩告退,他后退着向殿外走,临到殿门时忍不住偷偷抬头瞧了一眼,竟与天子目光对了个正着。眼前的少年比照三年前大变了模样,眉目间稚气全褪,身体同记忆中拔高壮大了一圈。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却已无从前那少年执掌权柄的滑稽之感,端得一副帝王威仪,凛凛不可侵犯。 仁熙帝并未斥责朱启佑的失礼,目光淡淡地与之对视,使人辨不出喜怒。朱启佑再度垂下头,退出殿外,借着大门的遮挡垮下肩,长呼出一口气。 宋羿登位后,次年改元,年号仁熙。他为宣庆帝定了庙号光宗,宋景昕也得了谥号武懿太子。考虑到光宗和太子的后妃中,有许多人年纪尚轻,且皇帝本人尚不曾婚娶,仁熙帝便将西六宫单独开辟出来设为西宫,供前朝后妃居住。东六宫则仍留作未来妃嫔居所,算作禁宫的一部分。如此,还在宫内单设了内宫墙,以免两宫人员相扰。 西宫虽非冷宫,却也着实荒芜冷清。后妃们吃穿用度都比不过从前,皇贵妃因是晋国公主的生母,比照其他嫔妃过得还算不错。 朱启佑虽为姻亲,但毕竟是外男难入宫禁,与太妃亦有两年未见。此时他得了恩旨,自不推辞,即刻行至西宫。远远地,他便瞧见晋国公主一身宫装,亭亭立于西宫门外相迎。 外人面前,朱启佑先全了礼节,方随着公主向内行去。 寝殿内,文太妃病得昏沉,听闻朱启佑来了,才勉强披了件衣服靠坐于床头。公主打发了服侍的人出去,便直接掀了帘子。朱启佑见太妃一脸病容,当下心内绞痛,正待行礼,太妃却先哭出声来:“我的儿啊!” 这朱启佑便是“已故”的先太子宋景昕,他本是永定侯府次子,是文太妃妹妹的儿子。因与晋国公主生辰相近,被无子的文太妃抱来假作亲子抚养。晋国公主宋景时也自小被扮作男儿,对外便称得了一对双生子。文太妃亲自抚养两个孩子长大,母子间情谊深厚,与亲子无异。 朱启佑做过几年太子,但冒充皇嗣之事仍旧事发。新帝仁慈,不曾治罪,只消了他的玉牒,对外宣称太子病逝,朱启佑则以二公子的身份回到永定侯府。此后为了避嫌,朱启佑与养母妹妹三年不见,心中自然十分想念。 朱启佑听见这声“儿呀”,当即身躯以颤抖,跪至塌边,母子相对垂泪不提。 公主扯过两个凳子,与朱启佑挨着床榻坐了,各自问候别后情形。三年来低调行事,生活比照从前平静了不少,聊得更多是日常琐事。文太妃病了一段时日,公主在此侍疾,已经许久未曾回府。 闲话许久,朱启佑问宋景时:“怎的不见王妃?” 宋景时叹了口气,道:“这眼看着就要到下旬,北宫各苑的月例还没发放。从前内务府瞧着我的面子,对旁的太妃总有些耽搁,却从来不曾怠慢母妃这头。最近也不知怎的了,竟连咱们也怠慢起来。旁的物什也便罢了,这眼瞅着天儿冷了,母妃还不曾分到炭。我与蓁蓁都不知晓兄长今日会来,我在这照看母妃,她一早儿便催月例去了。瞧着时辰,现下也该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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