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影姑娘这样的人,是绝不会轻易为他人所惑的。”秋濯雪还是觉得有些好笑,“她手段狠辣决绝,心思缜密,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踩中她的圈套,你这般看轻她,迟早要在她手里吃个大苦头。” 越迷津听出言下之意,不禁有些愕然。 “你难道真以为她是老老实实将陷阱一五一十告诉我么?”想到明月影,秋濯雪就不由得皱起眉来,“她告诉我这些,无非是展露诚意,要我牵制住那幕后之人。” “嗯?”越迷津皱眉,“什么意思?” 秋濯雪便将船上的对谈告诉越迷津,最后才由衷感慨:“我本欲套话,没想到反被她从我这儿得到了百炼铁的消息,而我命悬她手,再无交易的筹码,她要是杀我,就真只能拼死而已了。” 越迷津皱眉:“她既与你做了交易,那你还担心什么?” “交易……就连契约也不过一张白纸,只要有必要就可撕毁。”秋濯雪轻笑起来,“她若半路忽觉得我才是更难缠的对手,还是早些解决为好;又或者,她最后还是决定回去与那幕后之人虚与委蛇,那么,得知一切的我岂不是个大大的麻烦?” 原来是这样。 不到最后一刻,秋濯雪始终无法知道自己是否安全,也不知明月影会不会突然去而复返,因此他如今虽看起来镇定自若,但当时情况下,直到看见越迷津时,他才算真正安心下来。 越迷津对乐曲并没有什么兴趣,留在大船上的时间不多,对明月影的印象还不如她的琵琶清晰,只隐约记得她一身白衣,姿态得体,再多就没有了。 他本来就讨厌心机深沉的人,得知明月影心肠如此恶毒,行事诡计多端,更是生出厌憎之心,看着秋濯雪微蹙的眉头,知他接下来还不知要面对多少个明月影这样的难关,心下又禁不住一软。 “那这也与我无关。”越迷津没再追问,只是淡淡道,“是你有本事,保住了自己的命。” 话虽没太大差别,但其中口吻已不复之前那般坚硬冷酷,秋濯雪七窍玲珑心,如何听不出来。 秋濯雪道:“倘若不是你在旁,明月影怎会留我一线生机,若非是这一线生机,我又如何能趁机从她口中得到情报,因此还是要谢你。” 越迷津听得无言以对,只好道:“那你现在谢完了。” “哎——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才是。”秋濯雪发出不赞同的声音,伸手递进,目光移转,有意观察越迷津的喜怒,见越迷津并没闪身躲避,才暗捺喜意,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怎么能只言片语就算谢完。” 越迷津衣袖轻轻飘动,清晨的寒意掠过他的肌肤,又很快被秋濯雪所覆盖。 他看见第一缕金光自水的那一头缓缓露出,染得大江底下如火在烧,似欲挣扎而不能出。 这样的日出,越迷津还是第一次看,山上的日头总是出得很利落,大放光辉,有一种盛气凌人的姿态。 原来水边的日出,是这个模样。 越迷津当然知道,最终这轮皓日会破水而出,不会永困苦海,然而他还不能,他还无法勘破。 最终越迷津回应道:“你想如何?” 他看见秋濯雪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天上的灰幕也逐渐消散,朝阳湿漉漉地自水面攀升而上,晨光漫开云雾与江面,不同山中被染成金色的云海雾凇那般夺目迷人,却也别有一番瑰丽绚烂。 天彻底亮了。 “我请你吃早点。”秋濯雪的声音里藏不住笑意,“好么?” 越迷津不带感情地评价:“你的涌泉相报,倒是很别致。” 秋濯雪朗声大笑。 吴都城里里外外的早点,秋濯雪都吃过一遍,他住在挽风小筑时喜欢晨起练功,路线不定,有时候从城北跑到城南,从城东跑到城西,对各家早点的滋味心里门清。 他买完早点回来的时候,热气还没彻底消散。 昨夜的小船还停靠在大船边上,秋濯雪解开绳缆,请越迷津下来,茶几临时充当饭桌,已摆上各色糕饼小菜,两碗热滚滚的鱼粥正冒着热气,乳白的鱼肉还尤带剔透,枕在饱满晶莹的米粒上,被热量一点点蒸熟。 “为什么要在这里?”越迷津不解。 “你久居高山,常伴烟岫云壑,难得近水,这几日又事忙,无暇带你饱览吴都风光。”秋濯雪微微一笑,“正好借此良机,好好欣赏一下山水风光。” 越迷津道:“近山易坠,近水易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还记得你当初是这么说的,如今却也变了想法吗?” 这是当年所说的玩笑话,秋濯雪不由得一愣:“你还记得?” 越迷津这才惊觉自己失言,捡了块梅花糕拿在手里,随口找了个理由:“我的记忆向来不差。” 秋濯雪闻言,倒也没再多追问,只是若有所思地垂着脸,任由小船随着水波而动,气氛一时间无端沉寂下来,越迷津本是极耐得住性子的人,此刻却觉坐立不安起来,最终放下糕饼,承认道:“我是记得,那又怎样?你不也记得。” “并没怎样。”秋濯雪摇摇头道,“我只是在想,这春暖花开二月天,草长莺飞,自然与众不同,可水上风光,还数盛夏秋末最为有趣。” 越迷津听他并没在意,有些庆幸,又难掩几分失落,问道:“有什么不同?” “盛夏酷热,水上凉爽,莲动渔舟,赏花不必多说,莲蓬大多饱满,莲子清甜,莲心清热去火。”秋濯雪眨了眨眼,“秋末芦荻摇曳,如霜似雪,渡船拨开,犹如划破层层白浪,不知里头藏着多少鸟儿,将它们惊起,还可捕雀消遣,看谁眼尖身快,抓得多。” 他说的景色,既动人又有趣。 越迷津只是看着他。 “山上当然是很好的。”秋濯雪委婉道,“不过,人世间也有许多美景……” 接下来秋濯雪说的话,越迷津都没听进去,他只是过了很久才说:“听起来很美。” 秋濯雪的眼睛霎时间好似被日光点亮,耀眼得让人不能直视。 山上当然是没有这么有趣的,春天发芽,夏天生长,秋天结果,冬天枯萎,犹如人生老病死,往复循环,每一年似乎都是一样的。 可是水不也是这样,春花夏荷,秋芦冬雪,时日一长,又有什么不同。 就像今日的朝阳,四季轮转,从未有一日怠慢,可越迷津无数次路过,却从没有一次停下来。 越迷津清楚。 真正叫他动心止步的,是秋濯雪所见到的世界。
第六十三章 清晨的凉风已变得温暖清爽起来, 垂柳伸出无数绿丝绦,轻轻抚摸着游人的面容,越迷津伸手拂开这春意缠绵的柳条, 望向了秋濯雪。 “闲话已经谈完,还是回归正题。”越迷津淡淡道,“你当真相信那女人所说的巫蛊吗?” 明月影当日在船上给予秋濯雪的信息并不多, 一个地名——墨戎,除此之外,还有巫蛊二字。 “如今血劫剑丢失, 即便我不想相信, 也没有更多办法。”秋濯雪无奈道, “月影姑娘的话不能不信,也不可全信, 有关峤南那边,我准备书信一封告知万剑山庄,让步老庄主决定。” 越迷津道:“墨戎, 我听说过这个所在,它在彭蠡泽附近, 要穿过半陀山入内, 那地方的热瘴湿毒远胜半陀山……万毒老人也曾用蛊,这会是巧合吗?” “恐怕不是。”秋濯雪苦笑了一声, 将茶几上的空碗碟收拾了一下, 又躬身用手帕在江水里浸洗了一番, 这才递给越迷津。 秋濯雪递得过于自然, 越迷津只好神情复杂地接过来, 用手帕擦去手指上的油渍:“你当真相信巫蛊这种无稽之谈?” “我相信它有自己的秘密。”秋濯雪只是沉思道,“只不过, 我们还不知道。” 秋濯雪与万毒老人交过手,他当年的毒蛊说到底仍是脱不开虫毒,病症大多都有迹可循,与血劫剑的情况大为不同。 原本秋濯雪以为万毒老人选择半陀山,不过是因为那是剧毒之物的聚集地,可现在看来一切都没有这么简单。 “你可还记得徐大娘么?”秋濯雪思虑片刻,询问道。 越迷津眉头一挑:“嗯?我知道这个人,徐青兰,使软剑的高手,也是我这几日的对手,不过记得两字从何说起,而且我从没提过,你又为什么知道她?” 他说到最后,不由得紧蹙眉头,双目犀利地望向秋濯雪,脸色已有些不好看。 这几日的对手…… 记得两字从何说起? 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越迷津根本不记得自己救过徐青兰,他对徐青兰怎么好似一无所知的模样。 “啊?” 信息量太大,秋濯雪都忍不住惊讶出声,又很快明白过来,才恍然徐青兰不单单是单相思,甚至越迷津都不知道她这个人。 越迷津眉头皱得更深:“你讶异什么?” 秋濯雪看着越迷津的表情,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可是,你不是在万毒老人手下救下她……你难道……一点也不记得她?” “嗯?她当时也在其中?”越迷津确实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又道,“万毒老人残害的人不少,我难道要将所救之人一个个记过来吗?” 秋濯雪听得一愣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虽然一路上越迷津的确从未提过徐青兰只言片语,但是他始终以为是两人交情不复当年,越迷津当然不愿意与他分享自己的私事,实在没有想到居然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就在秋濯雪略有些出神之时,越迷津也终于反应过来了。 徐青兰如果当初是从万毒老人手下逃脱的一人,为什么秋濯雪会知道?难道他们二人有故? “你当初出现在半陀山,难道就是为了救她?”越迷津不由得皱起眉头。 秋濯雪哑然失笑,摇摇头道:“不,其实我与徐大娘相识,还是因为你。” “因为我?”越迷津若有所思,“与我有关,她为何会找上你?” 这让秋濯雪稍稍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实情来,徐青兰当初所做之举未免有些不明智,也许会令越迷津反感。 “吞吞吐吐,犹豫不决。”越迷津脸上掠过一丝不快,“如果不愿说,你可以选择不说,不必如此绞尽脑汁,意图敷衍。” 他的脾性一向不太好,相隔七年,似乎越见大起来,秋濯雪对他本就无可奈何,见他似有怒意,只好说出实情:“我当初救下了宋叔棠,徐大娘误以为血劫剑在我手中,担心你会为血劫剑所伤,所以才找上门来。” “……”越迷津沉默片刻,冷冷道,“我还是更中意她现在报恩的方式。” 秋濯雪张了张嘴,他虽想不通明月影是以怎样的方式请动了徐青兰来对抗越迷津,但依他对徐青兰的印象,也许是吸引注意力,又也许是想堂堂正正现身在越迷津面前,总之……这绝不是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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