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华忙问道:“古老,能治吗?” “治倒是能治。”古蟾抚了抚胡子,又对秋濯雪道,“行了,收手吧,免得到时候这个还没好全,你又倒下了,让老人家不知道先救哪个。” 秋濯雪这才收回手来,又站起身给古蟾腾出空间,可惜他内力耗去大半,猛然一起身来,顿觉全身无力,身子一软,整个人就往边上倒去。 本该落在床沿的手被越迷津握住,秋濯雪满头是汗,整个人委在了他的怀中。 明月影与慕容华心急如焚,并未在意,倒是古蟾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道:“难怪江湖上秋小子的流言蜚语一直都没断过,古有西子捧心,今有秋郎愁眉。嘿,秋小子看起来确实蛮招人怜爱的。” 秋濯雪内力耗损虽巨,但毕竟身子骨一向康健,年纪又轻,好好休息几天,再喝几碗补药,终究是会养回来的。 因此古蟾心情并不是特别紧张。 倒是这病床上的小子,身子骨还没长结实,就碰到这种重伤,倒真是有些麻烦。 古蟾收回手来,又看向明月影道:“反正一个也是救,两个也是治,看你的面色,内伤也不轻,要不要让老人家把把脉?” 明月影淡淡道:“你真的能将他救回?” 慕容华轻咳了一声,低声道:“他是古神医。” 古蟾倒也不介意她的质疑,和蔼笑道:“能。” 明月影沉默片刻,这才递出手腕,任由古蟾把脉,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你不问这伤是怎么来的吗?不怕惹来麻烦吗?” “哎呀!我说你这小姑娘也忒多疑了!”古蟾无可奈何道,“你怎么有这么多问题呢?你们是治病的,我是看病的,我开方,你们只管抓药。江湖上来来去去的人这么多,身上被捅十几个窟窿的我都见过,难道我还拍拍他的脸,先问他一句,你这仇家是不是个睚眦必报,会殃及池鱼的小混账?那还要不要救命了?” 明月影:“……” 卡拉亚倒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古蟾回答完明月影,头也不回道:“对了,你们这一堆伤的伤,病的病,累的累,随便留个人给我使唤就好了,其他人就回去休息吧。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围在这儿防风呢?” 行医几十年,古蟾深知比病痛更棘手的是他人的态度,有时候伤患病人还没怎么样,家人就已心乱如麻,哭天喊地起来。 虽说关心则乱,但有时候难免太过碍事,因此除非是当真束手无策,或是毫无把握的病症,否则无论多么严重的病症,古蟾都会有意显出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 病人的亲友见了,往往会放下心来,就不会再吵闹问询。 时间一长,古蟾自己也习惯保持这种行医风格。 不过…… 他看了看眉头紧锁的明月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有时候是不是要庄重一点比较好呢? 今夜波澜才歇,众人都累了,显然不适合叙话,秋濯雪请慕容华安排卡拉亚住下后,就跟着越迷津一同回了客房。 休息是很重要的一环。 再锋利的武器都会被时间磨损,都需要精心的保养,身体当然也不例外,秋濯雪才躺在床上,就觉得眼皮重得再抬不起来。 在沉入黑暗的前一刻,秋濯雪看着烛火边的越迷津,很想说些什么,也许是安慰,也许是感激,又或是别的什么,却累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沉沉地睡着了。 越迷津知道秋濯雪在睡着前想要说些什么,无非是一些让人安心的话,也许还会带着几句情话。 我已有了主意,我已知道下面要怎么做,杨青是不会有事的。 越迷津几乎能想象到秋濯雪会以怎样的神情与自己说这些话,他一定会把这些话说得很稳妥,很好听,让人觉得很舒服,好像什么烦恼都不会有一样。 那么他自己呢?他也有烦恼吗?他也有不安吗?他也会感觉到茫然失措吗? “你有的。” 越迷津忽然开口,不知是跟谁说话。 只有一个对世俗漠不关心的人才不会拥有这些情绪,可秋濯雪正好相反,他的这种强大,这份镇定,这种可怕的理智,正是因为他想要庇护的人太多,放不下的人也太多。 他并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他不会让任何人来承受这种负担。 越迷津出去打了一盆水进来,沉默地拧干手巾,将秋濯雪脸上乱七八糟的汗珠与泪痕慢慢擦去了。 这些遗留的情绪倏然消失在了这张面容上,越迷津低低地叹息了一声,端着烛台坐到了床边,握住了秋濯雪笼在袖子里的手,看着他重归恬静的清俊睡颜。 也许秋濯雪这一生,对待过最为刻薄的人就是自己。 他实在对自己看得太淡了。 越迷津并没有太玲珑的心思,许多事情纵然在心中清晰,却也不意味着能做出讨人喜欢的举动来。 他尚年轻,人生由无为子、秋濯雪与山下的村落尽数构成,浩大的江湖太遥远,恶人又太张牙舞爪,哪怕行走其中,也觉得乏味无趣,特别是经过万毒老人的事后,他似乎总是隔着一层。 有关情爱的成分则更为狭隘,只要与秋濯雪在一起,越迷津就觉得很开心,即便他不开心,秋濯雪也总有办法让他开心起来。 可他却没有这样的本事。 他没有诗人的风雅与文采,不能将华丽的辞藻信口拈来;也没有万种柔情与细腻,不能巧妙道出令人心怀宽慰的人情世故。 越迷津并不讨厌说话,也远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沉默寡言,只是许多时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用覆水剑来谈话更简单方便一些。 最终他只是俯身下去,在秋濯雪耳边说话:“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如水的月光已经消散,大地重归一片寂静。 只有烛火静谧无声地跳动着,将秋濯雪的脸儿照得发亮,他乌黑的鬓发有些凌乱,胡乱搭在眉弓上,长长的睫毛垂落着,盖住一双栖光的眼瞳。 越迷津喜欢秋濯雪的眼睛,无论何时,总是放着光彩,总是坚定不移。 那里头婉转过各种各样的情意,又蕴藏着极复杂的心思,流盼之间,就足以表达所思所想。 此时此刻,那紧闭的眼睫里忽然颤动,溢出一点湿润。 越迷津并没有注意到,夜已太晚,他也已感到疲惫,于是靠在床边睡着了。 曙光惊动鸟雀,日头照进窗户,秋濯雪醒来时,睫毛上凝着的那点湿意早已被清风拂散,眼睛不知为何而干涩,他眨了眨眼睛,忽然望见一蓬长发松散地落在手边。 指尖才不过捏住一簇,发丝忽如狂涛般抽身退去。 睡得并不爽利的越迷津眯起睡眼来,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眼神看起来凶恶冰冷,却无实处,显然还没彻底清醒。 秋濯雪捞住他的发尾末梢,在指腹上微微刷过,神态悠闲:“越兄怎么不上来睡?” 纵然是心疼人受苦这样的话,他也不会说得太过酸涩,更不会变成责备。 越迷津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来,脸上印出袖子上的褶皱,红红的两三道。 秋濯雪看得笑起来,伸出手来在他的脸上抚了抚,想调侃他闹了个大花脸,然而越迷津只是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忽然在他的手心里偎了偎。 他做这个动作的模样很乖巧,也很娇憨,如同任何一个乞怜的孩子。 可又不太一样,乞求大人怜爱的孩子往往是紧张小心的,撒娇耍赖是不过是一种遮掩不自信的手段,可是越迷津却很从容,从容得甚至有些像屈尊降贵。 他做这个动作,不是为了满足自己,而是为了满足秋濯雪。 这让秋濯雪的手指忽然颤抖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百十五章 慕容华正在出神, 看上去面无表情。 庄子已经被清理过一遍了,看起来就像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风中飘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还能听见古蟾中气十足的呼喝声。 秋濯雪缓声道:“慕容?” 慕容华一怔,等他转过身来,脸上很快又恢复了平常那种镇定自若的神态, 漫不经心地微微一笑:“濯雪,你醒了?” 他的笑容有种男人本不该有的媚态,潜藏着某种不可明说的危险, 晨光落在慕容华的脸颊上, 令这张面容愈发明艳起来。 “是啊。”秋濯雪道, “我来看看杨小友。” 慕容华“哦”了一声,让出了路来。 秋濯雪却没有走, 他默然半晌,忽然道:“昨天晚上的事……” “我会处理好的,你不必忧心。”慕容华云淡风轻地说道, 唯有发带随风而舞,仿佛象征着内心深处狂乱的思绪与心潮, “这些事, 我都会一一解决,你不必操心, 只管忙你要忙的事去吧。” 昔日在吴都时, 慕容华曾私下对秋濯雪抱怨过血劫剑的事——为了一把对他而言毫无价值的剑, 付出这么大的牺牲值得吗? 或者说, 并不只是血劫剑, 任何让秋濯雪焦头烂额的麻烦都是如此。 这种意见不合时常会发生,不会是第一次, 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慕容华很清楚,自己是无法说服秋濯雪的。 他虽不赞同,但绝不会强迫秋濯雪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也从来不介意帮秋濯雪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麻烦。 秋濯雪知道,这一次也是一样,慕容华就算心里多么不快,多么愤怒,都不会表现出来。 只因为他很清楚,秋濯雪的心里一定比他更难受。 这样贴心的朋友,寻常人这一辈子都很难得到一个,如果秋濯雪不识抬举,非要自责的话,反倒令他为难了。 于是秋濯雪只好笑一笑,柔声道:“你做事情总是让人很放心。” 慕容华也笑了一下。 他们进房间的时候,煎药的小童正好提着药罐并着空药碗往外走出,见着二人急忙手忙脚乱地行礼,险些把药罐都打翻了。 秋濯雪急忙扶了他一扶,才让药罐药碗免去一劫。 房间里几乎被苦浓的药味完全侵占,杨青刚刚入睡,稚嫩的脸上再藏不住疼痛之色,秋濯雪安静地坐在床边,为他掩了掩被子。 “杨小友在世上并无亲友,仅他孤苦伶仃的一人。”秋濯雪低声道,“我救了他,却没保护好他,他此番遭罪,皆是受了我的连累。越兄,你怪不怪我?” 他仍记得杨青与越迷津的关系似乎不差。 “怪你。”越迷津重复了一遍,皱起眉来,似乎明白了什么,平静道,“你是指你救了明月影,牵连到了杨青?” 秋濯雪无声地叹了口气。 越迷津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你真的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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