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只要他咬死不交出鬼玺就有转圜的余地。 若是交出去,那他和陆廷川都完了。假如陆廷川真的通过转生轮,那握有鬼玺,掌控酆都的老七就能推算出陆廷川的下落,亲手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我不会把鬼玺给你。”沈司星脑门的冷汗和雨水交融,嘴唇颤抖,“绝对不会。” 老七沉默一瞬,尽管相处不过一年,他对沈司星的了解也足够深刻。这位凡人小天师,看上去身体孱弱,性子阴郁怯懦,但是修行玄冥之气的天赋上佳,内心深处也有一股令人咂舌的倔强。 “硬骨头,对么?”老七扯了扯嘴角,“沈司星,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后悔的,后悔在我面前企图展现你的骨头有多硬。” 晏玦窥见老七眼中的狠厉,一时间毛骨悚然,羽毛炸出一团毛球。他看了眼沈司星,懵了一会儿,也明白过来沈司星如此坚持的缘故。 但是,再这样跟老七对峙下去,吃亏的只会是他们。 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老七松开晏玦,后者立刻跟离弦箭一样飞了出去,想冲回酆都帝宫找黑白无常搬救兵。 可是下一秒,晏玦就跟撞到无形的钢板上一般,头上肿起一个包,无力地掉到地上,脑袋一歪,昏了过去。 老七神情晦暗,平静地走过去,像拾起一只落花般把晏玦捡起来,随手收进袖中。 “他那么护着你,醒来会生气吧。” 沈司星轻叹口气,知道老七是故意为之。有晏玦在,老七不好做得太过,许多折磨人的手段施展不开。如今晏玦昏过去,就轮到他吃苦头了。 “你这么在意晏玦,可惜……”沈司星咳嗽,牵动着浑身肌肉一起疼,“他好像无所谓你的死活,比起你,他更在意我这个朋友的性命。” “朋友?”老七有些不屑。 他打了个响指,白色蜡烛里的鬼火就窜高一截,化作一道绿莹莹的火蛇,纠缠上沈司星的手指。 十指连心,厉火焚身,细腻的肌肤立刻被燎出水泡。 火蛇蔓延全身,没有把沈司星烧作焦炭,而是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赤红的烧痕,乍一看伤口不重,实际上那份疼痛却深入骨髓,侵入魂魄。 “唔……” 沈司星感觉他的三魂七魄被鬼火剥离开,灵魂在尖叫,身体却因虚弱只能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老七默数着时间,鬼火烧魂的折磨在阴间是处置厉鬼的刑罚,凡人的魂魄再如何修炼,也最多坚持不过十秒。 十,九—— 沈司星痛到打滚,冷汗浸透道袍。 六,五—— “啊啊啊啊!”沈司星的神志逐渐消退,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哪儿,为了什么要受此苦楚。 老七适时催促:“鬼玺。” “嗯,呃?鬼玺?”沈司星茫然无措,手抚向胸口,“对了,鬼玺……” 三,二,一! 一道剑光从天而降,如银河倾泻而下。 老七脸色阴沉,捞起沈司星,脚步腾挪辗转到数十里之外的山坳。 银白剑光如影随形,在老七脚边炸开蜿蜒如蛇的裂痕,电光噼啪作响。 见到电光的刹那,老七便明了了出招之人的身份,饶是如此,也不由惊讶:“陆廷川?!” 按他的计策,陆廷川得罪了天庭,在阴间没有了立足之地,想要活命以图后事,唯有利用转生轮暂时蛰伏到人间一条路可走。 陆廷川犹如一只被他赶进口袋里的猎物,以为找到了生路,到头来却只有死路一条。 老七喜欢这样折磨死敌的快感,就像当年他被晏家扫地出门,当众受折辱退婚,之后他爬上泰山府君的高位,亲自将这些玄学世家撕成碎片,碾作齑粉…… 晏玦的死是唯一的意外。 泰山府君的神座远不能让他满足,想要突破因果,登上幽冥至尊的位置,他必须付出超脱想象的代价。 可是代价得到的硕果,居然被某些蝼蚁所染指。 银白光瀑中,一位玄衣男子携剑而来,温润的五官如覆寒冰,正是陆廷川 老七眼眸幽深,充斥着铁铸的杀意:“龟缩了那么久,天庭的人一走就冒出来,酆都天子的风范令人耻笑。” 对于老七的挑衅,陆廷川泰然若素:“我说转生轮缘何那么大的动静,原来是泰山府君驾临。府君大人,说实话,你在人间的身份着实让我惊叹了一番。” 他蜻蜓点水般看了眼老七臂弯里的沈司星,四肢软绵低垂,已然失去了意识。 陆廷川握紧停星剑,手背青色的血管微凸,不合时宜地笑了笑:“其实,你也没料到我胆大包天,竟然敢留在酆都吧。” “无论如何鬼玺和沈司星如今都在我手里,”老七轻蔑道,“你来迟了。” 陆廷川摇了摇头,鬓角长长的发丝随风曳动:“闲话少叙,你我都清楚,你动不了沈司星,鬼玺也到不了你手里。在我现身后,就更不可能了。泰山府君,你已落下绝棋,再落子,也只有投子认输的份。” “是么?” 先出手的恰是老七,不过这回,他取出的法器不再是那支白烛,而是一条数十米的铁链长鞭,每节铁环都有倒刺,末端如蝎子尾一般倒勾,映射着不祥的幽光。 飒—— 长鞭如指臂使向陆廷川甩去,划出破空声。 玄冥之气波动,二人之间的距离时近时远,空间和时间失序、倒错。 破碎的时空如同一片片碎裂的镜片,陆廷川在其中看到少年时在雪窦山练剑的自己;在枉死城外死于非命的自己;被上仙赐剑的自己;步步迈上青石阶,登临酆都帝位的自己…… 空气蒸腾模糊,令人难以辨别铁链所在。 陆廷川敛眸,信手一挥停星剑,霜雪似的剑身就落在其中一节铁链上,卡住倒刺,如同蛇打七寸,转瞬间恢复时空的秩序,叫老七的法器现出真身。 电光萦绕剑身,电流窸窸窣窣,银蛇般蜿蜒爬行,即将攀上铁链长鞭的一刹,老七却曲臂一甩,鞭子在半空划出一道弯月,嗖地抽了回去。 两人,一剑一鞭,在酆都墨黑的山峦间跃动,剑光照彻黑夜,鞭风切断淫雨。 一黑一白,两股势均力敌的玄冥之气在酆都上空冲撞,天地为之震颤,黄泉为之咆哮。 万鬼哀唳,阴木萧萧。 吊诡的是陆廷川没有留手,似乎不甚在意老七手中沈司星的死活,而最想杀沈司星的老七不得不反过来保护他的小命。 不出十招,老七就觉出味来,陆廷川在逼迫他做选择。要么放弃沈司星,也就意味着放弃鬼玺,前功尽弃,要么带着拖油瓶与陆廷川拼死一搏,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之前是他逼陆廷川走上绝路,如今攻守异位,被逼上绝路的人居然成了他。 “哈哈!”老七笑声阴惨,像一只玻璃金樽撞向冰面。 老七的目光落在沈司星紧阖的眼皮上,恍然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陆廷川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也要留在酆都的原因,除了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之外,还有一种可能—— 陆廷川对一个凡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那心思足够隐秘,如一缕清风,一抹水色,隐秘到或许连陆廷川本人做下决断前都未曾察觉。 “陆廷川,你猜如何?鬼玺我不想要了。”老七的虎口卡住沈司星咽喉,后者在无知无觉间引颈受戮,脆弱至极。 他愉快地看着陆廷川平静的面容出现一丝波动:“象征酆都权柄的法器可以有很多,莫不如我自己造一个。”说着,就要掐断沈司星的脖颈。 陆廷川心脏紧缩,须臾,已经拟好了假意向老七投降,或是在沈司星死后,第一时间从老七手中夺回他魂魄的章程。无论哪种,总能保住沈司星的神魂。 然而,令他们二人都没想到的是,老七钳制下的沈司星猝然睁开双眼,在老七决意亲手掐死他的瞬间,将一柄桃木剑钉入老七手腕内侧的命门。 嘶嘶…… 桃木最克鬼气,老七的伤处登时焦黑一片。 老七闷哼,不敢置信沈司星几经折磨仍保持住意识清醒,还有心思反戈一击。 殊不知,沈司星天赋阴阳眼,出生起就身在地狱,最擅长的就是忍痛。 强大的杀意能掩盖弱小的杀气。沈司星忍耐良久,等的便是老七真正对他动杀心的刹那。 “去!”沈司星咬紧牙关,双目赤红,拼死拍出一团湿淋淋的发娑婆,叫那一根根发丝蹿进老七冒着黑气的伤口,钻入筋脉。即使伤害不强,也足以让老七被迫松手。 呼呼的风声。 沈司星从高空下坠,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檀香清苦沉郁,让他几欲落泪。 “师父。”沈司星低声呜咽,有如伤痕累累的小兽,扭头钻进陆廷川怀里,没有半点前一秒蛰伏反杀的气魄。 在陆廷川怀里,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比任何时候都要疼,连呼吸都痛。 “睡一会儿。”陆廷川低声安抚。 “好。” 二人亲昵到旁若无人的情态,让老七感觉分外刺眼。唯一的筹码落入陆廷川手中,他就心知这回到此为止了。 千年来的棋局平衡已被打破,棋盘倾倒,棋子纷落。留给老七的选择无非是鱼死网破,还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两种而已。这次至少……他能把晏玦带走。 但陆廷川不打算放过他。 老七转身欲走,甩下鞭子击碎时空,想从缝隙中遁回泰山,可缩地成寸的法诀默念到一半,却发现自己依然身处原地。 他低头看去,酆都数座山头错落有致,先前未曾察觉,此刻才留意到这些山峰的布局,山峦的走向,黄泉的流向,居然组成了一个天然的法阵,将他困囿其间。 冷酷如冰的脸孔终于出现一丝龟裂。 回溯之前陆廷川的剑招,或多或少有将他把法阵里驱赶的意思。老七看着陆廷川淡泊的笑意,顿觉毛骨悚然。 酆都大帝陆廷川,为了此刻谋划了多久? “泰山鬼门关开得,泰山府君自然也能杀。”陆廷川语气轻柔,抚摸沈司星凌乱汗湿的发丝。 左右跑不了了,老七心头的弦忽然松弛,觉得跟晏玦一起死在这儿也不错。 他活动活动颈关节,恶劣地提问:“沈司星知道么?你那不可告人的心思?” 陆廷川顿了下,垂眸敛目,目光如湖水泛起涟漪,了然又无所谓地回答:“他不需要知道。……等他再长大点,总归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话音未落,幽冥的两位神君便战作一团。 比起之前的试探,这次算是动了真章。所有剑招、法诀都被抛却到脑后,短短数息,两股玄冥之气猛烈对撞,叫山川变色,日月换天。 三界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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