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司星转了几圈,有些晕3D,扶着额头缓了好一阵,又不敢离这口阴井和陆廷川太远。 如果他没想错,他们所在的地方就是幽冥之地,前方的城池则是陆廷川的目的地,酆都城。陆廷川才被一个叫“土伯”的家伙重伤,保不齐还有其它妖魔鬼怪在暗中窥伺,他要是离开太远,陆廷川一个人在这儿必死无疑。 等等,沈司星双眼微微发亮,这么说来,以新手任务的难度反向推理,那龙蜒草一定在阴井附近。井边仅有青苔,没有草木,那么只能在…… 沈司星努力拖动屏幕,好不容易移动到几十米外的亭子前。 凉亭由青石所砌,飞檐黑瓦,牌匾歪歪斜斜,刻着两个大字——离亭。 石阶下杂草丛生,扒拉开杂草定睛一看,那些石砖竟是一块块刻痕模糊的墓碑。 出租屋闷热,沈司星却脊背发凉,他在屏幕上戳戳点点,不求一击即中,但求宁可杀错不可放过,把整座亭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戳了一遍。 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让沈司星在一块墓碑的夹缝间瞅见一根与众不同的野草。它形态近似狗尾巴草,色泽金黄,绒毛并不柔软,而是有如龙鳞般刺刺硬硬,鳞次栉比。 沈司星往那根金色野草上一点,果不其然,上头冒出个气泡: 龙蜒草 【属性】珍稀 【产地】酆都城外,离亭 【功效】能令垂死之人不死,但是不能活人。 【用法】捣碎入药,搓成药丸,或煎成汤药,内服。 不能活人?沈司星咬紧下唇,心里七上八下,这是不能让人死而复生的意思?还是有别的意味? 不管了。沈司星拾起龙蜒草,界面右下角的背包里冒出个红点,点开一瞧,龙蜒草躺在框里,冒着幽幽荧光。 沈司星一边纠结一边往回走,陆廷川仍躺在原地,墨缎般的齐腰长发沾惹草屑,已然气息奄奄。 不过犹豫几秒钟,陆廷川的体力状态栏又下滑一格,从21变成20。 沈司星心一横,思忖道,区区一个纸片人,管他是死是活呢,赶快通关新手任务,把钱拿回来要紧。 他隔着屏幕用劲戳戳陆廷川的小腹,手心对应出现坚硬又柔韧的触感,当即耳尖充血,心中讶异,原来道士也有腹肌。 旋即,陆廷川如遭重击,挤出一声闷哼,脸色刷白,嘴角沁出血丝。 “……” 沈司星又试着按了下陆廷川的腰眼,那人就跟姜饼人一样直挺挺翻了个身,脸朝下,额头磕在青苔石砖上。沈司星吓一跳,怕把陆廷川闷死,赶紧把人翻过来。 这么一通折腾,陆廷川从气若游丝的病美人成了半截入土的病美人。 沈司星有些心虚,取出龙蜒草搁在井沿,按照气泡提示把草叶撕碎,挤出草汁,再取一瓢刚打的井水洒上去,捡起一块石头当药杵,左右碾磨,上下捣鼓,过了半小时才搓出一枚像样的药丸。 “呼。”沈司星抹一把鼻翼上的细汗,唇线紧抿,盯着屏幕中央那颗鹌鹑蛋大小的药丸。 药做好了,该怎么给陆廷川喂进去呢? 沈司星试过几回,点住药丸移到陆廷川嘴边,可都毫无进展。陆廷川气儿都要没了,嘴唇苍白干裂,更不可能张嘴吞咽药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沈司星屡战屡败,却不肯服输,憋了一口气,浑然忘记被游戏侵吞的生活费,全神贯注于救下陆廷川。 既然强行喂药硬塞不进去,那么通关的真正方法就只有……把人叫醒,让陆廷川自己吃。 “抱歉。” 沈司星面露羞赧,往指尖呵口气,接着轻之又轻地往陆廷川的痒痒肉上搔。 “醒醒,醒醒。”沈司星小声念叨,“大郎,该吃药了。” “嗯……” 陆廷川墨黑的剑眉紧拧,眼皮轻轻抽动,眼球微转,似乎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他后脑勺剧痛,五脏六腑仿佛被石磨碾碎,玄冥之气在四肢百骸内胡乱窜动,脑海中一片漆黑,如同沉在幽深的水底,近乎窒息。 他……已经死了吗?原来死亡的感觉这般难捱,这么令人绝望。 忽地,陆廷川腰眼儿发痒,差点儿在梦里笑出声,哽在喉间的一口气度过去,心脏随之起搏。 陆廷川睁开双目,黑琉璃似的瞳仁显露出一丝迷茫。 一颗土黄色药丸摇摇晃晃,正飘在他正上方,见他苏醒,连招呼都不打就突然下坠,嗖地窜入他口中。
第3章 上仙 “咳,咳咳!” 陆廷川手捂住嘴咳嗽不止,喉结咽动,好不容易把哽在喉头的药丸吞下去,血丝从指缝渗出,非但不骇人,还有种脆弱易碎的美感。 沈司星都看怔住了,眼睫轻颤,恍然想起去查看陆廷川的卡面属性,见体力值从丝血的20一跃抬回527,才长舒一口气。 救回来了! 游戏里,陆廷川却没有沈司星那般欣喜,他垂眸敛目,从袖中取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干净嘴角的血迹,把自个儿收拾清爽了,才抬眼看向天空,眸光清明,带了几分疑虑。 此乃幽冥地府酆都城的地界,头顶那片浩渺无垠的黑暗与其说是天空,毋宁说是一块在黄昏与黑夜间交替的幕布。 陆廷川虚握拳头,筋脉中紊乱的玄冥之气安静下来,各归各位,深入骨髓的剧痛消失,浑身骨血焕然一新。不过瞬息间,他便从行将就木恢复到行动如常,这绝非人力所能及。 是那颗药丸的作用么?陆廷川思忖道,下山之后,他独自闯荡江湖数载,听说过让人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但不曾亲眼见过。 能在幽冥救他一命,还手握仙丹之“人”,定不是泛泛之辈。凡人没有能力,道士?寻常道士不杀他就算心慈手软,又怎会救他?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阁下乃何方上仙?”陆廷川起身作揖,而后挺直脊背,好似一根青竹,“在下陆廷川,明州人士,师从雪窦山青扇真人,此番来酆都是有要事相求。方才多谢上仙出手相救,在下没齿难忘。还望上仙告知尊号,若我有幸重返人间,定会为上仙供香祈福。” 陆廷川声音清朗,如同日光下晒暖的湖水,波光潋滟,叫人听之忘俗。 沈司星却听得眉心紧拧,眼底划过一丝讽意:“上仙?我可不是什么神仙,烧香给我,我也收不到的。” 他只是个天生阴阳眼的丧门星,算哪门子的神仙? 沈司星这头小声嘟囔,陆廷川那边可是一个字也没听到,四周万籁俱寂,他的话就像将一颗石子丢入万丈深渊,没有回音。 “上仙不愿透露尊号,自有上仙的顾虑。”陆廷川将凌乱的鬓发捋到耳后,善解人意道,“那么,在下就在此谢过,如若他日重逢,定将结草衔环以报。” 陆廷川说的话,沈司星没当回事,指甲嗒嗒叩击手机屏幕,催促游戏赶快把新人礼包吐出来。他还急着拿返还的那点现金去付房租呢,也不知道能退多少。 倏忽间,离亭石阶下的野草动了动,枯草沙沙作响。 沈司星没来得及反应,陆廷川就敛去笑意,玉箸似的两指并拢划出剑气,飒的一声,直刺数十米外的草丛而去。 “咿——呀!” 似乎有人在搭台唱戏,戏腔时而尖利,时而婉转,在迷雾渐浓的荒郊野岭分外诡异。 沈司星这时才回过神,第一时间以为是先前重创陆廷川的土伯追来了,暗骂一声倒霉,盯着陆廷川的背影,不由为其提心吊胆。 他搓了半小时丹药才救活的家伙,可别就这么死了。 四下昏天暗地,远处的酆都城为雾气所吞噬,离亭仅余下模糊的形状,荒草纷纷倒伏,仿佛有什么东西藏身于浓雾中步步逼近。 陆廷川伫立在原地,容色平静,他以右手两指为剑,左手背在身后捏出剑诀,在雾气压迫到身前三米时突然出手。 交错的剑气如紫电雷光四散开去,又在半空中结为罗网,轰然砸向地面。 轰隆隆,雷霆万钧。 “咴啊——”惨叫声仿佛马匹嘶鸣。 一头形似烈马的怪物从雾气深处冲出。它大小仿若山丘,毛皮有如斑斓猛虎,四肢着地,蹄印深如小洼,甩起满头纯白鬃毛,摆动赤红马尾,双目瞪若铜铃,牙齿尖利,涎水飞溅。 怪马似乎被先前的雷电术法激怒,厉声嘶嚎,抬起前蹄扑向陆廷川,作势要踹断他的脊椎。 沈司星在手机外头看着,指腹稍不留神拖动到屏幕。 视角陡然拉近,沈司星直面那匹怪马,差点以为它要破屏而出。猛兽浓重的喘息扑到手心,湿漉滚烫,沈司星被唬了一跳,手一抖,手机就落到地上。 等沈司星慌慌张张捡起手机,游戏里的形势却一百八十度逆转。 陆廷川负手而立,脚踩怪马硕大的头颅,寒风呼啸,道袍翻卷如同云浪,长发飘曳,风流跌宕。 那匹被陆廷川踩在靴底的怪马就没那么从容了,它目眦欲裂匍匐在地,厚重的鬃毛掩去颈间一道致命血线,腹部汩汩涌出一滩血泊,已然没了生息。 沈司星眨眨眼,心想,秒杀?陆廷川不愧为货真价实的SSR,游戏倒也没在这方面骗人。 “让上仙见笑了。”陆廷川朝斜上方看去,那儿正是沈司星视角所在之处,他弯起嘴角,自谦道,“雕虫小技,扰了上仙清净。” 沈司星生出几分被看穿的不安,舔舔嘴唇,仗着陆廷川左右听不到他说话,小声吐槽道:“这SSR,为什么语气……有点儿茶?” 且不论陆廷川究竟是绿茶,还是学婊,沈司星没退出游戏的唯一原因就是他的新手礼包。 人也救了,怪也杀了,礼包总不能再坑他吧? 正想着,屏幕右上角的收件箱里亮起一个红点,沈司星点进去,里头躺着一封系统邮件。 “恭喜玩家完成新手任务,用时48分钟。奖励已发送至背包,请及时领取。鉴于玩家出色完成任务,《地府ONLINE》将返还一定抽卡金额,总计48元。” 多少? 沈司星揉揉眼睛,看清楚那串数字,鼻腔酸涩,心里又气又委屈,总感觉被摆了一道。 他关掉邮件,再看向陆廷川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时,没能压住火气,屈起手指,轻轻弹了陆廷川一个脑瓜崩儿。 “唔。”陆廷川捂住额头,目露迷茫看向上空,很快收敛起诧异的神情,温声说,“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多谢上仙指教,上仙……可是想要这畜生的皮毛?此兽名为鹿蜀,佩其毛发可使子孙兴旺,福寿绵延。” 沈司星才十八岁,连恋爱都没谈过,别人看不上他,他也不喜欢别人,更别提繁衍子孙后代了,对这鹿蜀臭烘烘的毛不感兴趣。 他没理会陆廷川的自说自话,点开屏幕右下角的系统背包,二话不说就把里头几方提升体力的汤剂给陆廷川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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