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绍安跌跌撞撞跑进归院,进了正房,迎面就是母亲悬在半空的那双脚…… * 沈绍安呼地一下睁开眼睛,汗水涔涔、心跳如鼓,目光空洞地望着上方朦胧的帐顶。 半晌,他才轻轻的、长长地吁了口气。 帐子外立刻传来仆从麦青的声音,“九爷可要茶?” “嗯。” 喝过茶,沈绍安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看了看沙漏,才刚到丑时。 半夜醒来,时间会变得格外难熬。沈绍安躺得浑身疼,便悄悄爬起来,提着一只酒坛,顺着楼梯上了楼顶。 躺在歇山式屋顶,头顶墨蓝的穹窿中,洒满了明亮又细碎的星子,一闪一闪,神秘又美丽。 沈绍安忍不住想:像赫连瑾的眼睛。 夜深人静的时候,思念来得有些猝不及防。 他举起酒坛,小声笑道:“阿瑾,要不要来一起喝一杯?” 辛辣的酒水入喉,眼角的泪水和唇边的酒液一起滑落。 沈绍安苦笑一声,问道:“你告诉我,沈家以后的路,要怎么走?阿瑾,我很想你,你有没有想我?我们什么时候能再相见?” 他想了想,又小声加了一句,“我们,还能再见吗?” 可是回答他的,只是远处赤水县偶尔响起的犬吠,还有西面山林中夜鸟的鸣叫。 一坛酒水很快喝光,沈绍安抬了抬左臂,肩窝顿时传来一阵闷痛。 他想了想,伸出手,用力捏紧了伤处。 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沈绍安闷哼一声,身子一翻,差点从屋顶上滚下去。 云荆迅速飞掠过来,一把抓住沈绍安,低声喝道:“少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沈绍安“哧”的一声笑了起来,笑得两眼泪花,一边咳一边笑道:“云荆,我特么真是,太难受了!” 太难受了…… 那种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改变命运的无力感,那种被命运所困的身不由己…… 就像一个人被困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大森林里,当他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回家的方向,鼓起勇气朝那个目标跑过去。 跑了很久很久,力气透支了、弹尽粮绝了、意志耗尽了,结果却发现,他又回到终点…… 云荆还是第一见沈绍安这般疯狂和颓丧,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好坐在一旁默默地陪着他。 好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沈绍安没有再出现这种类似于“自残”的举动。 但是左肩的伤,因为那晚被“暴力对待”,第二天肿成了馒头,原本结痂的伤口也裂开了。 沈乔安强行将他留在房里,每日逼着他按时喝药。 终于在五天之后,肩头总算消了肿。 郕阳关的传令兵也在第五天的一大早,骑快马到了赤水岭。 父亲这么着急让他过去,应该是罗琅逃走的事情。 果然! 一进帅帐,父亲就将其他人全都赶了出去,急声道:“摄政王命为父派人押送罗琅进京,可是刚过了畯陵,罗琅就被人救走。押送罗琅的将士尽数被迷晕,昨日才刚刚派人送了信回来。” 不过几日未见,沈绍安看父亲竟是苍老了许多。 一个细作,潜伏军中这么多年,身上不知道藏了多少秘密。 一旦逃到敌方阵营,后果不堪设想。 沈时戬在听到消息之后,有那么一瞬间,直觉得他和沈家要完了! 沈绍安却在听到“摄政王命为父派人押送罗琅进京”这句话时,在短暂的失神之后,眼睛却是一亮,连忙问道:“父亲可有给皇上写信请罪?” 沈时戬神色尴尬,颓然叹道:“忙忘了。” “那父亲便给皇上呈上一份奏折,请求卸任回京请罪吧。” 沈时戬一下子愣住了。 沈绍安有种预感:这应该就是赫连瑾给出的、化解此次生存危机的办法! 他神色冷凝,目不转睛看着父亲,看着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着他目中的不舍和纠结。 作为沈时戬身边最为得力的心腹谋士,罗琅一旦与梁王合谋起事,沈家势必受其牵连。 如果沈时戬在梁王起事之前,赶紧写一封奏书加急送回京城。 这件事,就变得可大可小,端看朝堂上坐的那位,究竟对沈家是个什么态度了。
第107章 急流勇退,才是智者所为 沈绍安不忍看父亲失魂落魄的模样,只好小声提点他,“父亲,您这些年,为保大梁边关安稳立下汗马功劳。皇上,和摄政王,感念沈家的功劳和您的忠心,只要您诚心请罪,必定会对这件事网开一面。您大半生戎马,一生中最好的年华都交给了北关,以后北关的边防,该交给小辈们了。” 沈时戬面皮微微抽动,艰涩说道:“可为父前几日,收到斥侯来报,北郦左贤王命人刺杀了右坦部首领鱼霍利,扶持他的弟弟铎槊为新的首领。如今三部已经在准备缔盟,今秋必定联手大举进犯我北关。临阵换将,为兵家大忌……” 沈绍安只觉得一阵心酸,眼睛微湿:沈氏已经大难临头,父亲首先想的,还是北关的安危! 可是臣子的忠心为国,终究抵不过掌权者的疑心。 “所以皇上和摄政王,必定不会立刻同意父亲所请。” 若此次北郦、梁王合谋之危顺利解除,沈时戬再立战功,将功补过,朝廷给一个体面的说法,父亲便可安然退回京城,荣养天年。 若父亲不上书请罪,等边关之围和梁王起事平息,就是朝廷借此事向父亲发难的时候。 就算沈家有幸逃过古木堡之战,也逃不过来自皇权的赫赫龙威! 沈时戬一直沉默不语。 沈绍安叹息一声道:“父亲,权势迷人眼,富贵乱人心。功高盖主之下,藏的是倾族之祸。急流勇退,才是智者所为。” 一番话,登时让沈时戬出了满身大汗。 是啊,他如今,大将军做久了,在北关这些年唯我独尊。没了齐大福之后,更是一言九鼎,无人敢违逆。 尤其这些年,他将家中所有男丁都带到了北关,几个儿子也都成长为可以独挡一面的将军。 却不曾想过,长此以往,远在京城的皇上,会不会忌惮沈氏权柄过重、势力过于庞大。 沈家再势大,仍是皇上的臣子。 他若是不将皇权放在眼里,那他,将是下一个齐大福。 可齐大福只是独身一人,他身后,却是整个沈氏一族! 沈时戬心跳如雷、汗出如浆。 良久才苦笑一声,道:“如今父亲真的是老了,竟还不如你一个小娃娃看得透彻。” 沈绍安赶紧大拍马屁,“父亲一向视北关安稳为己任,舍小家顾大家,是绍安不如父亲。” “行了,好听的话就不用说了。”沈时戬一旦想通,浑身也轻松了不少,“为父这就写奏折。” 沈绍安亲自为父亲研墨,看他写完请罪的折子,交给传讯兵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后,才朝父亲伸手,“父亲,北关舆图有吗?” “自然!” 沈时戬站起身,将身后一副帘子拉开,一张巨大的舆图就露了出来。 沈绍安羡慕坏了,默默流了会口水,拿起竖在墙边的竹杆,将从左谷蠡王口中问出的情报说了一遍,最后问道:“父亲,您还记得,儿子刚来北关的时候,跟您说过,儿子曾经做过的那个噩梦吗?” 沈时戬没有回答,但沈绍安知道他记得。 沈绍安指着地图上郕阳关位置慢慢往下滑,“左诃和右坦部,佯攻京城,梁王暗中让他的人假意向您自请出兵拦截,将大量人马拉到临州以南、京城以北,这里有个山谷,可容纳十万人。” “若罗琅身份没有暴露,听到左贤王义呼邪带领十万兵马攻打嵇门关,他必定会提议父亲您亲自率大军驰援,配合二哥进行反围剿,同时暗中向其他州城的将士发出假的作战指令,阻止或延缓他们集结出兵的时间。” 他用竹杆在郕阳关和嵇门关之间划了一道线,点了点古木堡的位置,“在这里,您会遭遇从南部去而复返的左诃部、右坦部,还有左贤王的十万兵马。而嵇门关,由右谷蠡王带着三万兵马围困,抽不出太多的兵马驰援;同样,赤水岭也有左谷蠡王带着人马拖住。” “父亲受困,大哥和二哥必定不会置之不理。只要接到罗琅发出的带兵驰援古木堡的军令,定会令军中其他人留守关口,自己带兵来救父亲。然后,你们在古木堡被围困。” “三哥、六哥、七哥和八哥一向跟着父亲,等大哥二哥一到,我们沈家的人,就全部集中到了古木堡。” “在得到左贤王的信号之后,左右谷蠡王会抽出大部分兵力,与左贤王的中洲大军、左诃部及右坦部的联合军,围剿古木堡的沈家军。” “古木堡地势平坦,防御工事皆为土墙,北郦军即便不擅攻城战,也可轻易破坏工事。” 沈绍安看着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的沈时戬,笑笑,“父亲觉得,以我们沈家军的兵力,在这种规模的大军围剿下,能坚持几天?” 沈时戬轻轻吐了一口气,“两天不到。” 可是前世,父亲带着人,硬生生撑了三天三夜。 等其他州城得到古木堡被围的消息,再组织集结兵力赶过来救援的时候,沈家军已经全军覆没了。 沈绍安继续说道:“只要沈家嫡系全军覆没,北关军最重要的战力有十万在临州以南的山谷中,其他兵力分散各州。没有主将镇守调度,各州各自为政,北关就成了敞开的大门,北郦的铁骑轻易便可长驱直入。” “与此同时,如果梁王起兵,朝廷的兵力就会被吸引到南边,无暇北顾。那北郦军占领北关十六城,便只是时间问题。” 沈绍安放下竹竿,继续说道:“我在赕城,曾听左谷蠡王姨家表弟说过,左贤王之所以现在没有夺取国主之位,是因为他没有太大的军功。梁王的许诺,应该就是北关十六城。而罗琅,就是他们之间的联络人。要将我沈家嫡系一网打尽,需得有父亲您对他绝对的信任,还有他利用手中职权,暗中签发的调兵军令。” 沈时戬突然问道,“你早知罗琅就是那个细作?” 沈绍安没否认,“是的。” “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 “父亲可还记得儿子刚到北关那一晚,曾经逮到过的盗马贼吗?” 沈时戬偏头微微思忖片刻,就点点头,“记得。” “父亲后来也知道那不是盗马贼,而是到马棚给战马下巴豆的。军中盗马贼常有,儿子当时有意说成盗马贼,父亲才没放在心上。可罗琅,却在儿子点破您出兵计划后,将盗马贼与出兵计划联系到了一起,说明他本来就知道,那不是盗马贼。” 沈时戬却道:“他行事向来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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