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此人容貌像似曾相见,”蝶裳绕着他转了一圈,接着唱, “好似我儿夫死后生还……” 少年哪里经历过此等衣香鬓影绕身侧,婉转吟哦在耳畔?当即慌张地退了好几步,只觉得此时屋子竟如此狭小,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只下意识地抬手蹭了蹭方才被她碰到的袖口。 蝶裳似轻嗤一声,继续唱: “到此时不由我心绪撩乱,羞得我低下头手抚罗衫……” 不知是不是错觉,钟澜觉得这两句里怎么听怎么带着股嘲讽。 慌乱中生出羞窘,羞窘中又复生出恼怒。 他狠狠瞪了这个女人一眼,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像是终于忍无可忍了似的,愤然哼道: “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 唱词戛然而止。 “我是不知,那你知?”冷淡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我自然知!我怎么能不知?”钟澜转过身,眸子里翻滚着沉痛的黑色风暴, “六年前,柳条湖南满铁路被炸,日军炮轰沈阳北大营,我怎么能不知?短短几个月,东三省沦陷,我国百万沃土,千万同胞纷纷沦入敌人爪下,我怎能不知?上个月,日军炮轰宛平城,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我又怎能不知?! “如今他们开始攻占上海,南京城离上海有多远?捂着耳朵,就听不见黄浦江上的炮火声?什么秦淮风月,什么歌舞升平……完了,什么都要完了!都醒醒吧!都醒醒……” 这是一段重要的文戏,在整个片子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中间情绪几道转变,对演员的台词,肢体,神情等都有着相当高的要求。骆笛一气呵成地完成了表演,现场鸦雀无声。 他又鞠了个躬,表示自己的表演结束。 蒋修手指关节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似在沉吟,表情上看不出是褒是贬。倒是倪娅朝他鼓励般笑了一笑。 “好了,先回去等通知吧。”蒋修不咸不淡道。 骆笛又道过谢,退了出来,李解珉连忙迎上来,直到上了车才低声问: “感觉怎么样?” “不知道。”骆笛摇了摇头。 “不知道?”李解珉提高了声音, “你可是有影帝亲自指导过,比起其他人都有优势,没点把握?” 为了这个试镜,李解珉专程找了个表演老师给骆笛讲戏,结果一问才知,聂影帝已经亲自给开上小灶了!他都有些服气,这小子是怎么这么短时间抱上男神大腿的。 …… “什么情况?” 聂轩景临时有事没有参与面试,回来后特地来问情况。 “我觉得自己表现应该还不错,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蒋导要的感觉。”骆笛如实说道, “倪娅演技很好,我好像多少有点被她影响了。” 对戏时,聂轩景反串的蝶裳,神情冷淡,然眉目一抹锋利的艳色,轻言软语中透着点孤高,是一株寒雪中盛开的梅。 而倪娅的蝶裳,和聂轩景的大致差不多,但有些细微差别。 她看起来淡然温婉,有股子对什么都混不在乎的懒劲儿,只有极个别的字眼里似透着点嘲讽,却连嘲讽都是懒懒的,她是残垣断壁上攀援的藤蔓。 两人的演技都是顶尖的,但他们对人物的理解各有侧重。 之前与聂轩景对过戏,经过指点他对这段已经能信手拈来,如果完美复制出来,至少也能得八十分。 但此蝶裳不是彼蝶裳,应该用一模一样的表演应付吗? 骆笛临时调整了自己的表演方式。 面对聂蝶裳,他慷慨陈词,厉声痛斥,透着针锋相对的锐气;而面对倪蝶裳时,他痛心疾首,情绪堆到最高处时没有爆发,反而渐渐颓下来,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听完后,聂轩景称赞道: “你果然很有悟性。” “真的吗?”骆笛眼睛一亮, “我心里有点没底,感觉像是握着标准答案却没有照抄,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我和倪娅,你觉得谁的表演好?”聂轩景问。 骆笛说不出哪种更好,在他看来各有千秋。聂轩景也没等他回答,叹道: “倪娅是下过功夫的。” 意思是觉得倪娅比自己的好。 他主要琢磨的是自己的角色钟涛,不过是随手抓来表演的一段,他对蝶裳的理解自然不如正牌扮演者倪娅。 如果骆笛按照和自己对戏时的表演复刻,也不会出什么错,但总会少了那么点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 “不过,蒋修导演好像对我的表现观感一般。”骆笛有些失落道。 比起上次江之洲肉眼可见的满意,蒋修的反应实在太冷淡了。 而比起上回的薄暮星,骆笛真的非常想要拿到钟澜这个角色,钟澜和钟涛有不少对手戏,而且聂轩景说这可能是他作为演员的最后一部戏,如果错过,恐怕就没有什么同框机会了。 “蒋导这个人就这样,他对其他试镜的人肯定也是一样的态度。” 聂轩景拍了拍他的脸,眼神温柔得如一汪湖泊, “尽力就好,拿不到这个角色也没关系,以后我给你更好的。” 这语气,怎么听着有股“霸道影帝偏宠我”的味儿? 骆笛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自己不像是找了个男朋友,倒像是认了个干爹。 他忍不住抱住聂轩景,把脸埋在他肩上,蹭了蹭,有些撒娇地道: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第36章 矛盾 好吗? 聂轩景只怕自己性子太凉薄,不懂得怎样对人好。 冷心冷情了一世,才被某个人的热血捂暖一点,重来一次,在面前人阳光的笑容照耀下,终于决定开始一段不同的人生。 抛开那个阴冷的灵魂,笨拙地,生疏地,学着对他温柔。 聂轩景转过头,嘴唇轻轻碰了下骆笛的侧脸,他笑了笑道: “因为你值得。” 笑里少了些苍凉,多了些柔软。 骆笛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值得了,他只是个非常普通的人,没有多少出色的地方,到现在他什么也没能为聂轩景做过,为什么就能得到这样的人青眼呢? 但是聂轩景以这样珍惜的语气说他值得,他居然就打心底信了,好像自己真的是个十分宝贵的人似的。 真好啊,怎么就这么好? 他侧过头,眼神晶亮地望着自己的恋人,总觉得自己幸运得不可思议。 …… 第二天,缺席的聂轩景收到了蒋修发来的两段试镜视频。 聂轩景特地找了骆笛过来,两个人一起看。 首先是那位十年演戏经验的演员,出乎意料,表现得并没有那么好,完全被倪娅的气势压制住了,接不上戏。 “不奇怪。”聂轩景点评道, “他很努力,也演过很多戏,但演来演去都是些很小的角色,没机会与倪娅这种级别的演员对戏,一上来就怯场了。” 这样的人或许会是很优秀的龙套小配,但也固定在那套模式里了,要出演主要角色,仍然有一道门坎要越过。 第二个就是骆笛。 饱满的情绪,层次丰富的表演,竟然完全吊打前面那位。看得聂轩景都不由得感叹,有的人真的是天赋型选手。 聂轩景也是被人称作“老天爷赏饭吃”的演员,但要他自己说,他并不属于什么天赋型选手。 诚然他天赋不差,但他的天赋在于,可以迅速总结出人物清晰的脉络,以最细腻的笔触去勾勒出其形象,并用一定技巧展现出来。 这是一种偏理性的能力。 而骆笛不同,他不必大费周章地去分析去领悟,不必过多地关注技巧,他好像自然而然地就知道该怎么演;他明明没有多少表演经验,面对镜头,面对对手,却有股天生的从容,完全不会怯场。 这才是颇具灵性的,真正的天赋。 这么好的一块璞玉,上一世居然在自己身边蹉跎多年。第一次,聂轩景对骆笛有了一种自身情感之外的,纯粹的惜才之心。 接下来几位,都没什么亮眼的。 小流量演过一两部网剧,在偶像剧里看着演技似乎还算过得去,但偶像剧通常都依赖配音,试镜时便现了原形。 脸上表情像模象样的,然而台词功底稀巴烂,别说语调情绪这些,就连基本的咬字都不清楚,整个表演尴尬得让人想快进。 那位文艺片演员倒还不错,中规中矩,挑不出什么错。 但他年纪比聂轩景还大上三岁,脸皮长得也不显嫩,来演聂轩景的弟弟多少有点违和感。 看完这个视频,聂轩景几乎可以确定,就是骆笛了。 直到他顺手点开了第二个视频。 这个视频里就一个人,可以看出是后面临时加试的,视频里一张桀骜不驯的少年脸,看得聂轩景“咦”一声。 “你认识他?”骆笛问。 “华扬小太子,孟天扬, ‘华扬’的‘扬’就是他。” “他演技怎么样?” “就那样,时高时……”聂轩景猛地收声。 看完孟天扬的表演,两个人同时沉默了一会儿。 孟天扬是池藻亲自带的,聂轩景对他还算熟悉,是个任性跋扈但没啥坏心眼的小公子哥,混娱乐圈就是闹着玩,根本没花什么心思在演戏上,演技时高时低,有时候看着颇有灵气,有时堪称惨不忍睹。 这一次试镜,他的表现绝对算“时高”,还是史无前例的高。 他的表演方式,就是之前骆笛和聂轩景对戏时的那种,慷慨陈词,针锋相对,但此外又带着点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一点桀骜,一点痞气。 于是让人眼前的一亮的感觉也出来了。 这不是天赋,也不是技巧,而是角色与演员本身的契合,恰巧迸发出的小火花。 孟天扬和骆笛谁的表演更好? 平心而论,亦是各有千秋。 正在这时,蒋修的消息发了过来,问聂轩景的意见。 【2号……】聂轩景飞快地打完这两个字,犹豫了下,终究还是又加上了几个字—— 【或7号】 消息发出去的下一秒聂轩景就后悔了,他手指轻轻颤抖了一下,居然移到刚发出的气泡上,打算撤回。 “不要撤回。”骆笛拉住了他的手。 “可是……” “没有可是。”骆笛难得强势地说, “阿景,我绝对不允许,你为了我放弃自己的原则。” 孟天扬的出彩,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即使聂轩景出于私心否定了,难道蒋修看不出来吗?其他人看不出来吗? 更何况,骆笛也不需要,这种不公平的偏袒。 消息终究还是没有被撤回,撤回也没用,蒋修很快就看见并回复了,表示几个导演也觉得人选在这两人间,具体用谁还要再商量商量。 聂轩景眉头微皱,有些烦躁。 从看完孟天扬表现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骆笛没机会了。 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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