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金兵…… 金兵竟然只是骑着马,在河道两侧围堵。 遇到有人跨过了河岸,便拉弓射箭……那些金人,此刻,竟然像是在赶羊,他们想要把逃难的人群,驱赶离开河岸,可被驱赶的“羊群”……在互相厮杀。 林珏旁边的兵卒里,有年轻一点的土卒,满眼的不可置信。 “怎……怎么会这样?邺城军卒……干什么?” “他们手里的弓刀,为何屠向百姓啊!” 残兵队列前。 老冯别过头,喟然一叹,不忍再看。 林珏的眼神则逐渐冰冷。 “之前听说,大宋的军队,除边军,西军外,大多数驻扎城邦的厢军,作用并不是用来抵御外敌,而是用来吸纳地痞流氓、青皮无赖,消化内部的不安定分子。” “此事,大宋建国一百八十七年来,一直如此……甚至是由宋太祖,赵匡胤亲自定下……他说——凶年有叛民无叛兵,乐岁有叛兵无叛民。” “大灾之年,只有造反的百姓,没有造反的兵——所以,把会造反的百姓提前吸纳到军队里不就完了?” “太平年岁只有造反的兵,没有造反的百姓——用优厚的俸禄来困住这些兵不就完了?” “宋太祖觉得,“养兵可以利百代”——他觉得依靠这两招,宋能延续一百代……而此事,这么多年,竟然真的未遭质疑,就连神宗时代的王安石,都说……每募一兵,山野则少一贼。” “但是当真如此嘛?宋廷的兵,全是“游手无籍之徒”,连欧阳修这种一辈子就和书打交道,估计连刀都没摸过的人都说过,开封号称,养的八十万禁军,不得七八万之用,能用的不到十分之一。” “这是个狗屁的军队,就是一群小混混大本营。” “什么厢军,根本就不知道是一群什么玩意的臭杂碎。” “真他娘的应该让岳将军看看,他效忠的宋廷,是如何养兵,如何守国,可有一丝一毫真心,是真的为天下黎明百姓考虑思量。” 老冯此刻转过头,也无奈的叹了一日气。 “唉!这还算好的……您不知道,有些城邦的大人……掌管厢军的,甚至把把招兵当成一项生意,每招一员,向朝廷申领兵饷一百文至三百文!” “但发给土卒的兵饷只要三十几文到四五十文之间,利润过半,而且这个土兵死了或者逃了,只要造簿记文官还写得出他们的名字,就照样可以向朝廷申领兵饷报销器仗制作费用。” “金军南下,各地账面兵卒,加起来几十,上百万,实际上,一小半儿都没有……” “可怜,那么多将军,尽忠报国的一片赤诚之心,只希望以后,有大将军,可以真的抬手补天,救救这天下黎民!” “好汉,别看,别想了……这乱世,无奈之事太多。能投军在大名府,不至于受窝囊气,已经是我等天大的福气。” “是时候,让我等赴死了……” 林珏整个人身体一僵,是他带着这些残军来此赴死的。要为这样的宋廷赴死吗? 而老冯,此刻像是看穿了林珏的心思。 “好汉,忘了您之前说得啦,我等赴死,不是为了官家,不是为了朝廷里的大人,是为了大名府的同袍,朝廷昏聩,文官奸佞,武将怯懦……但不是仍有岳将军,宗泽大将军,张所将军,甚至王彦将军,还有好汉您这样的人嘛!” “我们啊,在这纷繁的乱世里,只是小人物,但是小人物,也期望能为盛世的到来出一份力,没准呢,万一呢,以后出来一位大将军,真的直捣黄龙府,收拾旧山河,让天下百姓,有好日子可以过!那我们的赴死,就有意义!为后世赴死且从容……”
第366章 老卒聊发少年狂?收拾旧甲刀,入我新兵营! 林珏此刻,看着一旁咧嘴微笑的老冯,无语凝噎。 大宋养兵,养的都是匪寇,但是宋太祖,赵匡胤,真的就错了吗?好像也没错,庞大的军队规模和优厚的待遇,的确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北宋的内部不安定因素,民变的密度和强度肉眼可见远远小于其他朝代。 林珏记得自已在京平的图书馆,查过的资料……大宋的三百年来,农民起义的次数,也有四百余次,但是危害性,和其他朝代的农民起义,根本无法相比。 很多所谓的起义……就是五十来个农民“横行一省”,只有宋朝才有这种“起义”……来几个个头大一点的捕快都能摁下! 所以宋时,不会出现,明末时,李自成那样的闯王……全国性的农民起义,根本不会诞生!所谓的农民起义,那些农民,都出不了自已的所在的州府。最夸张的程度,也不过是一场……被后世人编纂为故事的“水泊梁山”! 林珏的眼神越发复杂,他又扭头看向一旁的老冯。 老冯依旧乐呵呵的望着他,眼神亮晶晶的。 为……后世吗? 他转过头,看着不远处的漳河,最后一咬牙。 “按照原计划进行!” “引调金军向西南。” “老冯……” 老冯,那里则是脸上的笑容逐渐扭曲。 再次抬起身后一直背着的大弓。 之后用大弓,抽了一下马屁股。 战马嘶鸣,开始向前奔去。 林珏身后,另外有九骑,一起冲出。 骑在战马上的。 都是老卒。 有点老卒,比老冯年纪还要大,两鬓斑白。 按照林珏他们之前,制定的计划。 先死步卒,再死骑兵,最后死扛旗主将…… 但是如果金军,没有按照他们的预测距离——距离金军一里的位置,第一时间发现他们,那就还需要另外一支队伍。 先行赴死,吸引金军的注意力。 这支军队,不仅要能死,而且作战经验最好丰富。 能以最少的兵力,挣扎最久的时间…… 这些条件,罗列起来,像是痴人说梦。 但好巧不巧…… 林珏的这支残军里,竟然刚好,能凑出这样的人——大名府老卒,也是边军老卒。 这样的老卒,在残军队伍里,正好能凑出十人。一支骑兵小队。 再过个两三年,就四十的老冯当骑兵队长…… 副队,则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翁。 林珏记得,那老翁,叫王青,今年六十一,霸州,桐乡人……听说之前,本来退伍回乡,颐养天年,但是靖康之耻,他又重返大名府军营。 以他的年纪,幽州招扶使,张所根本,没想要他。 结果那人,在大名府的,招扶所面前,学当年廉颇,一顿吃了四晚米饭,二斤大肉。拉弓骑马…… 张所没办法,才让他重新进的兵营。 至于其他老卒,大多和老冯,差不多的年纪,最年轻的三十出头,但也在军中十来年啦…… 林珏在土坡上,看着那十骑冲锋,哪怕是他,神色也不免动容。 因为那十骑,冲锋的速度,着实飞快。 好像他们坐下的战马,不是绝影,就是的卢…… 那些老卒,头发飞扬,笑容狰狞……眼神中,全然看不到半点颓废或是畏惧——老夫聊发少年狂。 而老卒们的崩腾,在靠近,那些金兵,三百米左右的时候,终于被金军发现! 这些金军还是大意了。 他们应该是从东路杀来的,一路挺进的太过容易,不曾遇到过什么像样的抵抗,再加上没有斥候提醒,竟然足足等那十骑老卒,如此逼近,才发现。 有骑兵调转马头,想要提醒,周围金军,开始警戒。 但是那十骑,老卒,前奔的太快。 老冯,更是在双发距离,达到箭矢可射杀范围的瞬间,立刻拉弓射箭。 一声嗡鸣,一名金军,应声坠马,竟是被直接射穿了脖颈。 老冯在马上,仰天大笑。 但就在这时,他耳边,传来一声嗡鸣。 对面的金军队列里,竟然又有一骑,中箭坠马。 老冯转过头,看见,射箭的人,竟然是头发斑驳的王青。 那老翁,双眼冷冽的瞥了老冯一眼,咧开嘴,露出一日有缺日的黄牙。 “老夫……十五从军征,六十方得归。爹娘已不在,小孙咿呀啼。离时饭正香,回来冢已青。同行二十一,归乡只一人。边关三百战,天幸独存活。身负二十诺,杯酒浇坟头。” “村中人不识,问俺往何去。少年做老朽,张嘴幽州腔。教人识不得,归家已无亲。闲来攀谈谈,说于他人知。初是府厢兵,后入大名卒。手提连珠弩,腰挎燕北刀。大名三万甲,第一流弩手。” 老冯眼角抽了抽。 他娘的……这老东西,这种时候了,竟然在自已面前,显摆他的战功。 “你找谁给你编的打油诗?是兵卒,就比杀敌,看看各自,都能斩下几颗金人头颅。” 老冯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拉弓射箭。 嗡鸣声,接连响起。 老冯在马上,连发三箭,便有三个金人坠马。 对面,成片的金军,这时,反倒成了靶子。 而金军那边,也反应过来。 开始分出数支百人骑,开始迎敌。 对面,毕竟只有十骑。 都不需主帅下令,百户谋克,自会直接派遣麾下土兵,截杀。 这就是军制。 而老卒组成的十骑,也在这时散开。 被分开击破,比被一锅端,能扯出更多敌军,没准死之前,能多换几个。 老冯继续拉弓射箭。 但是东南方向,有老卒,已经和金军撞在一起,仅仅一个照面,那老卒,就被金军,割掉了脑袋。 西向,南向,北向,也都有老卒落马。被斩首,被长矛穿透,被箭矢射中…… 被覆灭的太快了。 顷刻之间。 老冯在马上四顾。 老卒,似乎就剩下他一人。 可就在这时。 东北向,有一道身影,提着马刀,从围剿的金军中杀出。 竟是那满头斑驳的王青。 他手里提着一把马刀,浑身浴血,肩上有一柄断斧,腹部插着一支长矛。 “挥刀破军阵,飞箭取敌酋。三颗敌首级,飞马大庐营。白骨垒城墙,血流可漂撸。将军不畏死,土卒敢惜命?千里累瘦马,风雪寒铁衣。庙堂有天子,紫朱配黄袍。朝享百官拜,夜拥六宫妃。贫寒燕赵地,甲骑枕马刀。奈何岁月老,卸甲归田去。闲来可刷马,横刀又摩挲。” “白日沉沉睡,夜深摸黑离。乱世离人泪,太平肥肠犬。盛衰君王事,靖康百姓苦。毋那形势迫,纵马踏破天。收拾旧甲刀,入我新兵营。他人笑俺痴,俺笑他人怂。贼寇入中原,烽火绵又延。不能提马刀,安是大丈夫?杀人愈过百,煞气冲霄天。如今当战死,留诗《老卒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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