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寒意从脊柱一路窜上天灵盖,浑身上下汗毛倒竖,生物本能发出的危险信号让他不由自主想后退,但心底深处的敏锐直觉却让他定定愣在原地,克制住了退缩的本能。 见状,对方眼底不宜察觉掠过一丝诧异,继而笑了起来。 这一笑如春风晓月,渔舟唱晚,充斥着浓浓文弱书生的风韵。 对方施舍般地松手,竹烟枪终于从盛星河下巴离开,端到了如水般的薄唇边,然后缓缓吐出一口如云烟雾。 盛星河瘫坐在地,掩在宽大袖袍下的手忍不住发颤。 他低头,仓促掩饰自己惊惧的表情。 这……这到底是谁? 为什么给他如此危险的感觉? “这是琅儿的新朋友吗?” 低沉华丽的语调在头顶响起。 盛星河意识到,这是那个给他危险感觉的年轻人开口。 他难道也是皇宫中的人? 赤琅下一刻的话却让盛星河又提起一颗心来。 只听他道:“父王说笑了,这不过是个迷路,误闯了禁地的人族。” ?父王! 这人就是妖王! 盛星河控制不住地抬头,仓促地看了这文弱书生一眼,内心如惊涛骇浪。 传说中的妖王,竟然就是这幅模样? 如果他是江平野和赤琅的父亲,那不就是……他爷爷?! 察觉到他的视线,妖王微微侧脸看向他,盛星河敏锐察觉到对方那双偏向深绿的眼睛、一时间化作危险冰冷的竖瞳。 看得盛星河毛骨悚然,忙重新低下头。 算了算了,他可不想有这种爷爷。 事实证明,这便宜爷爷确实凶残得紧,在听完赤琅的话后,下一句便轻飘飘道:“既然误闯,那便丢进蛇坑,给孩儿们加餐吧。” 他语气云淡风轻,华丽的语调甚至还含着如情人呓语般的笑意。 说出的话却是如此冰冷恶毒。 盛星河瞳孔当即放大,他不敢看向妖王,只好仓皇回头,看向了赤琅的方向。 不过想到少年对他一直表现出的敌意,本就微弱的希望更是将近熄灭。 盛星河只得快速瞥了眼四周,绝望发现这处花园正处于石林封闭中,遮得严严实实,根本就看不到梦貘!更别说让它去找江平野救命! 绝望一点点爬上心头,盛星河重重闭了一下眼。 他一手暗暗探入储物戒中,准备就算是死,也要拼一下。 妖王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眼底情绪毫无波动,如同看一只挣扎的蝼蚁。 在凝滞的空气中,赤琅却忽然出声:“哼,人族真是愚蠢,明明是这人擅闯我族禁地,太一宗却还问我要人?我这就把人丢进蛇坑,到时候还给他们一具吃剩的骨架,他们的表情,呵呵,一定很有趣。” 说到最后,语气里是熟悉的恶劣。 话音落,本就还缠在腰间的绿藤拖着盛星河,碾碎一路花草,一点点往赤琅的方向拉去。 盛星河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该死的江平野,这就是你口中本性良善的弟弟嘛! 你要是再不来,你就绝后了! 盛星河狠狠咒骂着渣爹。 “等等——” 阻拦声突兀响起。 盛星河浑身一震,惊喜回头,来人却不是江平野,而是一个绝对意料之外的人。 “掌……掌门,你怎么在这?” 盛星河懵了,看着高大英俊的太一宗掌门云靖,一时间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云靖只是瞥了一眼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徒弟,便看向妖王,拱手道:“小徒贪玩,从未见过妖族皇宫如此奇丽美景,一时间走错路,误闯入二殿下花园,还请妖王高抬贵手,饶这孽徒一命。” “哦?”从盛星河的角度看去,妖王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的神情,只能隐约看到唇角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小孩,原来是跟着云掌门来的弟子啊。” 他顿了顿,华丽含笑的语气中带了点莫名的苦恼,“我还以为是孩子大了,不听话了。” 经过方才的拖拽,盛星河已经到了赤琅脚边。 在妖王这话落下后,他明显感觉到身上一瞬间紧绷的藤蔓,差点勒进他皮肉中。 他惊疑不定地看了赤琅一眼,然而面上覆着雪白绡带的少年头高高抬起,露出一截清瘦、凌厉的下颌,似乎将谁都不放在眼里。 盛星河一时都以为那瞬间的紧绷只是错觉。 毕竟本命法宝心随意动,尤其是赤琅眼睛的原因,这绿藤几乎就是他的一个分身。 但、赤琅为何又对妖王有着如此惧怕的情绪呢? 还没有理清,就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师父——” “爹——”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盛星河一时间抛掉所有想法,快速转过头。 一张久违的、美艳的桃花面便直直撞入他眼中。 霎时间,盛星河忘却了危险的处境,眼中只剩下那张看见他时、骤然爆发出惊喜表情的脸。 是他爹。 盛酽! 极度激动下,盛星河胸膛起伏不定,浑身的伤痛和近日以来的惊惧一时齐齐涌上心头,都化作眼底冒出的热气。 他看着他爹,圆而大的猫儿眼蒙上了一层将坠未坠的雾气,喊了一声“师兄——” 爹!他爹终于来啦! 这声音太过饱含情绪,短短两个字还一波三折,听得在场众人都不觉静默一瞬。 只有盛酽心头激荡,长久以来的担忧和空荡,在看见小孩时终于稳稳落了下来。 盛酽不由唇角扬起,然而看清小孩明显瘦了一圈的小脸,和此刻置于危险的境地,心头当即酸涩,忍不住向前迈了几步。 云若竹眼角一跳,伸手死死拉住了他。 前方就是掌门和妖王,这种级别的大能根本就不是他们小辈能参与的! 原本已经打定好只要师弟喜欢就好的云若竹,看见此刻情景,还是恨恨瞪了一眼盛星河。 一时间竟然冒出一个想法。 如果这个人真的死了多好。 他被自己这阴暗的想法吓了一跳。 拉着盛酽的手都颤动一瞬,然而一心记挂着小孩的盛酽根本没有发现。 恶念一产生,便不由自主在云若竹心底蔓延。 如果盛星河死了,他和师弟就能恢复原来的情意。 没有人能插-入他们中间,也没有人会让师弟一而再再而三地冲动,甚至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 他握着师弟的手越发抓紧。 尚未完全恢复的盛酽挣脱不开,他侧身瞪向云若竹,但对方却像是毫无所觉,依旧死死不放手。 一侧的妖王眼神在众人身上扫动片刻,尤其在盛酽的脸上多停顿了几秒,多出些兴味。 忽然开口:“放了这个人,倒也不是不行。” 其余人顿时被他的话吸引,纷纷看向妖王。 只见那炳翠青的竹烟枪在冰白手指间握住,妖王秀丽的眉眼间浮现点点哀愁,“不过妖族后宫悬置已久,本王心忧,若你这修真第一美人的师兄嫁给本王,我便放了你,如何?” 他最后这句话,竟然是对盛星河说的。 盛星河猝不及防,更是被他话中的条件给震得愣在原地。 这……妖王不是第一次见他爹?为什么就要娶亲,这难道是那什么该死的万人迷光环吗?能不能不要尽招这些烂桃花啊! 盛星河是绝对不同意妖王出现在他后爹备选名册的! 一时间死的恐惧也不是那么大了,盛星河表情坚定,看向他爹和掌门方向:“师兄,你们不用管我,快走吧!” 这铿锵的语气,莫说是云靖,就连清楚这人族有多怕死的妖王,也不由疑惑了一瞬,倒是多看了他几眼。 而从方才起,便一直默不作声、隔岸观火般的赤琅,看着脚边这只他兄长喜欢的人族,在另一个人族美人出现后,便表现出的种种反常。 面上的寒霜越来越重,雪白绡锻下,一只蒙着青白阴翳的瞳孔当即瞪大。 可恶,这水性杨花的人族! 明明已经招惹了他师兄,竟然、竟然还如此不知羞耻! 他这厢暗自打抱不平,云若竹那边也是激愤出声:“不行,师弟绝不会嫁给你!” 盛酽这会倒是冷静下来,反过来扯了扯他衣角,传音让他闭嘴,随后看向了云靖,叫了声“师父。” 云靖朝他微微点头,看向云若竹的眼神却是带了点失望。 不过面对妖王时,云靖那些情绪消失殆尽,仙门第一宗师的压迫和气势尽数显出,他朗声笑道:“跟小辈开玩笑有什么意思,许久未见妖王,不如我二人叙旧一番。” 妖王一身雪白嵌金的衣袍无风自动,那双深绿色冰冷危险的竖瞳出现,原本秀弱的脸顿时增添了缕缕邪气。 翠绿的竹烟枪终于从他手上消失,风吹散他周围烟雾,隐约的血腥气随之散开。 他唇边的弧度未变,看着云靖,道“好啊”。 两人下一秒消失在了原地。 他们同为渡劫期大能,这根本不是其余人能参与进去的战斗。 看向毫无踪影的天际,剩下的三人一蛇陷入对峙中。 盛酽趁着云若竹一时没注意,终于从他手中挣脱,朝赤琅方向快走几步,还抬手行礼道:“多谢二殿下派梦貘通知我师弟在此处,现在可以把师弟还给我了。” 他说着,终于走到了盛星河身前。 近距离看见小孩,盛酽脸上的笑容再也挡不住,他正想扶起盛星河,身前却突然插-入一道修长身影。 赤琅抬手,用绿藤将同样想要跟爹爹贴贴的盛星河拉远了些,然后自己挡在了他身前。 随后,一根绿藤悬空浮在他身边,两片绿叶支楞起来,打量着盛酽。 一旁的云若竹方才注意力一直在盛星河和盛酽身上,此刻才发现这妖族的二殿下身边,竟然能操纵好几根妖异的菟丝子! 贺家血池间那诡异的菟丝花和关于破境丹的恐怖猜想,一时间齐齐闯入脑海。 “师弟小心——” 他几乎是快速将盛酽扯在身后,无比防备地盯着赤琅,或者是说他身前的菟丝藤。 察觉到他的恶意,原本就不悦的赤琅更是气笑。 毫不掩饰恶意道:“这么嫌弃我们妖族,这可是妖都,别一不小心便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至于梦貘,那个自作主张的废物,为了这个人族竟然去通风报信,我自然会收拾他。” 他语气自然,似乎梦貘一事当真和他无关。说着,便转身离开,同时,盛星河腰间藤蔓随之发力,带着他踉踉跄跄跟在赤琅身后,朝小道方向走去。 少年的恶劣语气遥遥传来,“至于这个人族,我还没玩够呢,怎么可能还你。” 也不知是不是盛星河的错觉,总觉得赤琅说这话时语气怪怪的,不过此刻少年背对着他,盛星河看不清他的表情,而且一颗心还都在他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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