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十安被皇帝盯着披好纯白色的狐毛大氅,由宫人领着冒雪走了出去。迈出暖和的宫殿,他顿觉一阵寒意席卷全身。 这具身体似乎很怕冷,此刻他手里正拢着一个很大的汤婆子,还努力边走边蹦跶。若是放在之前,早就该暖和起来了。可如今,五脏六腑却像是个储藏了万年寒冰的冰窖一样,幽幽散发着冷气。 这么走了一会,时十安反倒觉得体力不支,胸闷气短,忍不住停下步子捂着胸口大力喘息起来,还附带几声刺耳的咳嗽。 “殿下!” 一旁的小厮若明急匆匆走上来,拍着时十安的背,“殿下,殿下刚醒过来,哪能在这冰天雪地里这么走啊,仔细再犯了喘症,陛下非得杀了小的泄愤不可。” 他缩缩脑袋,又忍不住继续道,“再说了,殿下何必去天牢那腌臜地方,由得那畜生在那里自生自灭便是。殿下若是实在好奇他此刻模样有多凄惨,不如就让小的去一趟,小的回来一定绘声绘色说给殿下听,保证不落下一处细节!” 若明拍了拍胸脯,很是诚恳的保证道。他知道自家殿下肯定不是因为担心那个小畜生,定是和从前一样,在事成之后去看看小畜生现在的惨样,再讽刺上一两句,殿下回去还能多吃上两碗饭呢。 “畜生”二字入耳,时十安的身体都没忍住轻晃了一下。主角是皇子,身体里流着皇帝的血。这样贵重的身份,在被封建礼教,皇权等级束缚的古代,竟然能随随便便被一个下人堂而皇之地称为畜生,可想而知,他之前究竟受过多少羞辱。 想到这,时十安再也忍耐不住,他把汤婆子扔进若明怀里,伸手拉起垂地的袍子疾步往前。 “快些走!”他先催促了前头提灯带路的宫人,又回头冷冷看了一眼若明,“日后再让本殿从你嘴里听到那两个字,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若明被时十安眼里的狠意吓得一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声讨饶。听时十安脚步渐远,才敢爬起来小步跟在后面,心惊胆战地擦着冷汗,又是怎么惹了这位祖宗啊。 时十安满面怒意,他刚才那句话说的有些冲动,但倒也不至于崩人设。本身原主就是个喜怒无常的纨绔恶棍,只是如果突然对主角改了态度,想必会引得旁人怀疑,他想个办法才行。 片刻后,时十安终于站在了天牢大门前。他气喘吁吁,额上已经出了层薄汗。若明站在一边,拿着手帕小小翼翼地给他擦。 时十安停在门口歇了一气,整理了一下发冠,这才由宫人带着进去。 他还是有些紧张的,既害怕那人不是瞿慕,又怕他是瞿慕。这次的关系比以往的都要坑爹,上个世界刚进去爱慕值就是满的,这回他娘的竟然是负一百! 负就算了,还负一百! 时十安一看见系统空间里那个黑灰色的进度条就气得鬼火直冒,他借着回廊的窗户望了眼外头黑沉沉的天,心道老天若是有眼的话,就天降神雷帮他劈死这个又废又坑的系统,要他有什么用! 系统:“...我正要告诉你主角的名字,还听吗。” 时十安秒回:“听。” 系统:“......这个世界的主角名叫瞿也,字子慕,旁人唤他常唤表字。” 看来是他了。 心中一颗大石头落地,时十安长舒了一口气,情绪也冷静了不少:“谢谢你了,系统。” 他说完,想起刚刚那顿牢骚,微微皱了皱眉。为什么感觉这个世界的他这么暴躁,是受世界线的影响吗? 系统之前好像说过,每个世界性格会有些差异之类的... 想了一会时十安就觉得烦,不愿再想,可纷乱的思绪就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他控制不住地想起了那个要见他的主神零号,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该休息了。” 之后他好像就睡着了,睡得很熟,直到在这个世界被系统唤醒。说起来,时十安闭上眼静下心感受了一下,他现在好像真的比进前几个世界的时候要神清气爽一些。 或许是心理作用,那个奇怪的家伙最好没对他做什么坏事... “殿下,到了。” 宫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时十安回过神,看到身前人伸长了手,示意人就在前面。 时十安点点头,脚步微顿了一下,还是往前迈去。 牢房角落里坐着一个人,他穿着一身米黄色的衣袍,此刻已经有些脏了,发丝散乱,形容狼狈,但眼睛却亮的很。时十安刚出现在回廊尽头时,那双眼睛就盯上了自己,像一头伺机而动的恶狼。 那双眼睛,太熟悉了,只看一眼,时十安心头便涌起惊涛骇浪。他迈着步子经过一根根栏杆,眼睛始终在牢中人身上停留,与他对视着。 瞿慕此刻的模样比前几个世界都要青涩,看着他瘦削到夸张的下颚骨,和带着警惕神色缩在角落的模样,时十安脑中忽然闪过一些奇怪的画面。 为什么,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时十安晃了晃脑袋,记忆像流沙一般逝过,他握紧手掌去抓,反倒丢得更快。 想不起来,或许是错觉。 时十安抬眸,再次看向牢中一直死死盯着他的人,那目光阴鸷诡谲,即便全力掩藏,也能看出想把他千刀万剐泄愤的心思。 时十安霎时间心口闷痛,紧攥着狐裘大氅,眸光一时极其哀切,他受不了瞿慕用这种眼神看他,一秒都不行。 坐于监牢角落的瞿子慕被时十安这小兽般凄楚的眸子看得一怔,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悲伤从心头蔓延开来,他觉得莫名又愤怒,可竟再无法以刚才那副神色直视几步之遥的人。 “九弟。” 那人清了清嗓子,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 瞿子慕回过神,再次回望过去。 只见时十安披着精贵的狐毛大氅,头戴玉冠,两根蓝色发带垂于肩上,细长白皙的手指轻抚在胸口处,面色苍白的几乎透明。 他从头到脚都精致如璞玉,又因常年被病痛折磨,好似一块易碎的光华琉璃。无论男女,只要一看见他都会心生爱怜。可谁又会知道,这位名满天下,被许多待字闺中的小姐视作春闺梦里人的三殿下瞿十安,内里那颗心脏比世间最毒的蛇,还要毒上千万倍。 监牢门被打开,时十安不顾若明的阻拦,拔步踏进铺满发霉稻草的牢房中,仔仔细细地把瞿慕打量了一遍,还好只是被关得狼狈,没有受伤。 时十安松了口气,继而道:“九弟,你受苦了,我知道此事错不在你,是...我的不是。” 他轻轻说出了那四个字,看到眼前人的眸中闪过一丝疑惑,然后猛地打了个喷嚏。 时十安一愣,随后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他是冒着风雪来的,身上还带着寒气:“抱歉...” 他轻声开口,见瞿慕穿得单薄,便脱下狐毛大氅走到角落里,亲手给他披上:“九弟,这样可暖和些...阿嚏!” 这具身体果然很是怕冷,时十安不过将将脱下,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监牢外的若明吓道:“殿下,这大氅可是贡品。今年宫里只得了这么一件没有一丝杂毛的狐皮,陛下知道殿下怕冷,特意命人给殿下做的大氅,这么珍贵的东西,殿下怎能给这个c...” 他脱口想说畜生,被时十安冷眼一剜,当即想起刚才时十安的吩咐,抬手毫不客气地甩了自己两个耳刮子:“奴才失言,奴才失言,殿下恕罪!” 这两巴掌响得,把时十安都给吓一跳,他佯作不耐地摆摆手:“下次管住你的嘴。” 若明忙不迭磕头,看着他那样,时十安又觉得这小子有点可怜,估计之前被原主虐的挺惨吧。不过有这么一个助攻倒还挺好的,他刚才说的那段话正中时十安想要跟瞿慕拉近关系的下怀。 时十安揣着手,悄摸瞥了坐在角落的人一眼,不知道有没有一点点感觉到“我”的不同?不多,一点点就行。 时十安抱着美好的幻想,而身前人却突然冷笑了一声,抬眼看他,面上满是嘲讽。 时十安一滞,他从未见过瞿慕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三哥又要故技重施了吗?”瞿子慕嘴角勾起淡淡一抹笑,瞿十安第一次这样的时候,瞿子慕还真以为他良心发现了,结果,却是又中了这人的计中计,跳了这人的阱中阱。 时十安有些落寞地垂眸,刻意避开他那刀子一般的目光:“以前是我不对,之后,定不会再如此。九弟,随我出去吧。”时十安说着,弯腰对着面前的少年伸出手。 对上那双看上去无比诚挚的眼睛,瞿子慕微微一怔,他愣了片刻,眸光顺着那双眼滑下鼻梁,绕过唇珠,最终停留在面前如羊脂玉一般温润的手上,抬起手覆了上去。 好凉,两手相贴的那一刻,瞿子慕皱了皱眉,原来不是温的。 见他肯伸手,时十安大喜,用力把他拉了起来。 方才坐着不觉得,如今站起来,竟是比他高了半个头不止,肩也无比宽硕。 时十安不得不仰头看着他,刚想说些什么,面前人忽然轻笑了一声。 那双漂亮的,像是盛着两汪湖水的眼睛弯起,其中潋滟波光把时十安闪得快要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反应过来时,只觉身子被一双手猛推了一把,脚下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时十安下意识伸手撑地保持平衡,却不慎按在了一块尖锐的小石块上,疼痛让他轻唤出声,翻过手,掌心血迹蜿蜒。 他抬头,瞿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面色冷漠如冰。 “殿下!”若明大惊失色从外面冲进来,“殿下!殿下!你没事吧殿下!你不要吓我啊!” 时十安一脸无奈地捂了捂被吼得发懵的耳朵:“没死呢大哥,我只是跌了一跤,不用这么激动吧。” 若明面色愤恨,没有注意到殿下言语怪异,抖着手指向瞿子慕:“你,你竟敢推殿下!” 时十安撑起身子坐稳,拍掉若明的手指训斥道:“不得对皇子无礼。” 此话一出,瞿子慕的眼神立时变得诡异起来,他冷冷看了一眼监牢外,道:“怎么,你的戏还没完,是父皇来迟了,没接上你的戏吗,三哥。” 闻言,时十安陷入了几瞬的沉默,他回过味来,暗道原主是真会作孽。 他扶着若明起身,抬起头望向瞿子慕,神色认真:“没有人。” 瞿子慕一声不响地站在原地,显然是不信,二人就这么互相看着对方,等到一旁烛火都烧到底爆出火花,时十安才再次开口:“你看到了,没有人。” 瞿子慕冷哼一声,抬手甩开身上的狐狸大氅,拔步向前,擦肩而过之际,狠狠撞了一下时十安的肩膀。 时十安感受着肩膀传来的疼痛,微微侧过身看向他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若明,今日的事不许透露给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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