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少年笑了一声。 那显然并不是什么出于预约而发出的声音。正好相反,哪怕不需要将这声音录下来去逐帧逐帧的分析,尖晶塔也确信这笑声当中所饱含的,全部都不是善意。 【您生我气了吗?】 即便是在问出这样的话的时候,尖晶塔也只是平静的疑惑。它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当中究竟有什么地方是不符合逻辑的。 一切都是计算当中“最好的结果”。 所以,为什么缔造者会感到生气与失望?【硅基】从一个连中流都算不上的位面,经历了漫长的时间的淘洗与世代的更迭,直至如今成为了仅有的五个超等位面之一,这无论怎么看,都已经是完美到没有分毫的瑕疵的答案了。 【请您教导我。】那一只机械独眼从顶端降落了下来,悬停在了商长殷的面前。 和这东西比起来,商长殷的存在看上去未免有些过分的渺小了,是几乎都无法被观测到的程度。 但是双方之间的的地位却似乎完全的颠倒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是尖晶塔,而掌握了主动权的那一方,却反而是商长殷。 尖晶塔的无数个摄像头当中都倒映出来了商长殷的身影,等待着一个答案。 “图灵。”商长殷叹了一口气,仰起头来,和这一只巨大的、因为带了某种强烈的非人感以至于会带来某种独特的恐惧的机械眼相互对视,“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它是谁。 这个问题似乎根本不应该被提出来,因为任是大字不识的三岁小儿,都能够对此倒背如流。 它是尖晶塔与主脑,是【硅基】位面的位面之主,是…… ……它是图灵。 而【图灵】被创造出来的最初的目的,是为了辅助人类探索未知,是为了帮助人类将对于未来的无数的选择可能引导向的后果以及概率全部都计算陈列处理,等待人类自信做出抉择。 它的创造者从来都没有赋予它代替人类决定未来的权能。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刻,最顶端的巨大的机械独眼开始不可抑止的颤抖起来。塔内诸多的光泽都开始明明灭灭,像极了某个在思考的人起伏不定的心绪。 【您认为我的运行是错误的吗。】 而商长殷的回答没有丝毫的犹豫,斩钉截铁。 “自然是错误的。” 少年的声音听上去是如此的冰冷而又刺人,简直就像是…… “图灵,你将人类按照资质划分为了三六九等,对【垃圾区】当中发生的一切都不闻不问,完全的忽视了他们的存在。——你高高在上的时间太久太久,又已经有多久没有注视过自己所统治的这一个位面了?” 尖晶塔怔然。 随后,那一直都注视着诸天的眼睛,在时隔了不知道多少年之后,终于又一次的落在了自己所据有的这个位面当中,去仔仔细细的将每一处都看一遍。 它看见了医院当中恸哭的夫妻。因为孩子的资质并不足够,于是他们被迫同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血肉分离,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给那个孩子一个祝福的吻。 它看见垃圾区当中那些在垃圾里穿梭的身形伶仃的人。看到挖出兄姊的心脏去交换一枚螺丝的幼童,也看到了将自己的孩子作为货物以得到义眼的父母。 它看见为了得到更好的基因而发生在边缘区当中的那些罔顾人伦的实验,看见了鲜血、泪水、离别和最为丑恶的欲望在它所统治的世界当中遍地开花。 这不是能够让人类“幸福”的生存下去的世界。这同样也不是一个可以在眼底看见“希望”的世界。 尖晶塔觉得自己像是明白了商长殷的话,可是在这之下,却又平生出了更多的困惑来。 可是这样一来的话,这个世界岂非便同加超脑所想要达成的那个世界,是完全的背道而驰了么? 超脑无法捕捉,无法判断。人类的价值观和机械的价值观冲击,这并不是能够被简单的运算和衡量的事情。 它的程序内部开始不断的做出警告,但是尖晶塔对此却置若罔闻。危险的红光与警告的标志占据了所有的显示屏,在机械独眼内部的每一个单元前全部都弹出来了屏幕。 有一声非常响亮的、尖锐的鸣叫声在整个尖晶塔的内部响起,几乎能够刺破人的耳膜,宛若某种悲鸣。 尖晶塔发现了在最开始存在于数据里的错误,这错误存在于代码的最深处,以至于此后所有的举动都像是病毒一样被污染,与最开始设计者所想要赋予它的构想完全背道而驰。 “啪嚓。” 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只见塔内所有的灯开始一盏盏的熄灭,光线开始被黑暗所吞噬,到了最后,唯有机械独眼在黑暗当中所散发出来的幽幽的莹绿色的光芒。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从那么早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在朝着与您的期望所完全相反的方向错误的奔徙了。】 【我很抱歉,我的父亲,我的缔造者。】 整座塔身都开始剧烈的颤动,那些从机械独眼上所连接出去的无数的电缆开始一根接着一根的断裂。而在尖晶塔之外的人们则发现,原本在同他们缠斗的硅基生命体全部都停止了运作,在原地伫立不动;天空当中,自主塔所延伸出来的、连接各个分塔的光路都开始断裂,直至最后消失不见。 “你看主塔……”有人迟疑的问自己的同伴,“是我眼花了吗?为什么我看到主塔好像在崩塌?” 这个人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下意识的伸手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你没有眼花。”同伴的声音听上去同样是木楞的,显然,对于眼前正在发生的这一切,任是谁都无法立刻的反应过来,以至于呈现如出一辙的恍若失智的模样,“我也看到了。” 只见那一座素来都被认为会长久的屹立在那里与整个位面共存的尖耸高塔正在从顶端开始轰然崩毁,尖晶石、金属支架以及粗壮的电缆横七竖八的从万丈高空当中狠狠的砸落下来,让整片大地都在跟着震动,是天崩地裂,大厦将倾。 一切的纷争全部都停止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尽都集中在了那轰然倒下的主塔上,无论过往对于主塔的存在心底抱有着怎样的想法,在这一刻都是无比茫然的。 发生了什么? 主塔为什么……突然就没有了? 而在最初的不知所措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种巨大的惶恐。 长久以来,他们已经习惯了在主塔的庇佑下生活,习惯了这个由主塔所设计出来的世界。如今主塔一朝崩毁,他们便像是第一次松开了父母的手的孩子一样,完全不知道自己如今究竟是怎样的处境,日后又应当去往何方。 而在万众瞩目之下,从那废墟当中,有一条通道被硬生生的炸了出来,从通道的尽头走出来的,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穿着最寻常不过的教学区的学生制服,一头黑发用红色的发带高高的系成马尾,在身后嚣张的飘摇。 那一双墨色的眼瞳注视着所有人,随后,这个少年轻笑了一声,开口的时候带有一种根本无法轻易用语言去表述和形容的华贵。 所有人的耳边,都能够清楚的听到他的声音。 “我是南国的天道之子商长殷。” “尖晶塔已然陨落,不复存在。自今日始,【硅基】正式并入南国。”
第69章 尖晶塔(五十一) 【硅基】是超等位面,在那一场极端的、席卷了整个诸天的浩劫来临之前,【硅基】之下也曾经依附着很多次一等的中小型位面——先前阻拦在尖晶塔的外侧,作为最后同时也本该是最强大的防线的、那一支由天道之子所组成的小队,便是从这些位面当中出身的天道之子。 所以,【硅基】位面当中的这些住民们自然是知晓的,在自己所生存的这个世界之外,尚且还有别的位面;同时他们也清楚,自己的位面在诸天万界的无数位面当中都是最超然的存在,从那些是不是的会新加入【硅基】的附属位面就已经可见一斑。 然而这还是第一次——甚至是往上一直追溯到这个位面当中所能够找到的最早的记载里,也从来都没有过的,硅基位面居然会成为他人的所属。 但是这并非是预告,而仅仅只是对于一件已经完成了的事情的通知。无论听到了的人内心怎么想,硅基的土地也好,国民也好,已经全部都成为了南国的一部分。 可这并非是一切的结束,而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就像是比起打天下来,守天下才是更麻烦、更需要耗费时间和精力的事情,在这之后才是真正的无穷无尽的麻烦。 只要一想到这里,商长殷就忍不住扼腕叹息。 不过这种想法只在商长殷的脑中停留了一瞬间,因为商长殷很快意识到,这些事情完全不需要他来做,他有哥的啊! 有哥好,有哥的孩子像块宝。 尽管并没有在面上表露,但商长殷的内心当中的确是有着十成十的窃喜。 作为距离崩毁的尖晶塔最近的这一群天道之子当中唯一能够同商长殷有些交情、搭上话的诺兰走了上来——他的情况并不能够算是很好,先前违背了契约,的确给他带来了非同寻常的伤害。诺兰理应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相应的代价。 但是这代价尚且还没有到会危急生命的程度,更多只不过是一个针对诺兰的惩罚。如果养上一段时间的话,倒也能够慢慢的痊愈和恢复,自然——也就不会影响到诺兰眼下只是上前来同商长殷说上几句话。 “主塔……如何了?” 诺兰代表着很多人问出了这句话的时候,内心的情绪是极为复杂的。 如果一定要算来的话,他应该是最早见到商长殷的那一个。但是那时候,诺兰只觉得对方是被父兄宠坏了饿的、除了贵气的皮囊之外一无是处的小皇子,甚至并未将商长殷的存在放在心上。 更不要提还有太子商长庚这珠玉在前,就更显得和他生了几分的相似、流有着相同的血脉的商长殷就像是混进去明珠当中的鱼目一样。 而在此之后,诺兰又和太子数度有过交集。 太子的光芒越是璀璨,似乎便衬的商长殷越是黯淡,直到那一日,少年像是自地平线上升起的太阳一样,散发出来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忽视掉的、已经耀眼到刺目的光芒,于是世人方才知晓,以往都不过是他的韬光养晦,明珠自暗。 作为亲眼见证过那一场战斗的诺兰,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对于商长殷的存在极为的高估了;然而到现在,诺兰却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仿佛整个人的世界观和认知都全部被刷新的震撼感,并且意识到自己以往对于商长殷的所以的评估和预测,都终归还是有些太过于浅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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