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 “自从躲进这大罗山,已经好几个月没有人同我说话了。” “何时随我救人?” “前方有猛兽。” “猛兽我杀。” “林中还有蛇蟒。” “蛇蟒我杀。” “我一出山,身后必有追兵无数。” “追兵我杀。” “他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般舍生忘死。” “言重了,远未到舍生忘死之时。” …… “嘭”得一声响,摆在床头的汤盅又给主人那条干枯的手臂扫落在地,砸得七零八落。 茂竹站在一旁不敢吱声,也没胆子上前收拾。 “你哑了!” “主……主子。” “我吓着你了。” “不……不曾。” “你是不是也在心里咒我快些咽气?” 小奴扑通一声跪在床前,眼泪止不住往下掉,“主子!” “闭嘴,不用你哭丧。” “主子,我……我再去给你端碗汤来!” “茂竹,我是不是话说重了?” 茂竹犹豫着不能回答,他不晓得主子是问他刚刚的话说重了,还是问他那天晚上对殿下话说重了。 他迟疑半晌,嗫嚅一句,“重……重了。” 床上的人听了这话才总算安静下来,欣然叹道,“重了……才好。” 山道上两人一骑,快马加鞭。 慕容胤在大罗山耽搁了十日,出山又遭各路追兵围堵,几番折腾,算起来离开京城已有月余。 “我说小子,我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你颠。” 慕容胤回头看眼趴在他背上的“耄耋老人”,“人命关天,我真能信你?” “不信你放我下去好了。” “你究竟是不是涂山昊天?” “是,也不是。”
第37章 那我走了 金殿之上,诸大臣唇枪舌剑,废话连篇,连番争执也未能落定出使的人选。 “陛下,署理邦交,此事鸿胪寺当仁不让。” “陛下,此事关系重大,自李大人卸任后,主事一职空悬已久,鸿胪寺年轻一辈资历尚浅,恐怕难当大任。” “左大人,分内之事,如此推脱,不合人臣之理吧。” “王大人这是何意?左某所言句句属实,若说龙潭虎穴,蜀中难道还比得域外么!” “左大人既然言语慷慨,不惧龙潭虎穴,遣儿郎历练一番,有何不可?” “说得轻巧,王大人以为两国邦交是过家家不成?” “那左大人以为朝中谁人当得此任?” “陛下,微臣以为拾遗张大人堪当此任,张大人进京之前,曾在合州做过郡守,此地毗邻蜀国,张大人必定熟知蜀中人情政情。” 裴景灏下意识皱了一下眉头,右拾遗张开乃三皇子姨丈,去年刚从边地调入京中,这一走恐怕有去无回。 思及此,他上前一步,“左大人此言差矣,张大人在合州之时,蜀地尚无乱事,此一时,彼一时,岂能同日而语,况且署理邦交,一言一行俱是我大燕国的脸面,若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胜任,那要鸿胪寺又有何用?” 裴正寰背上僵了一瞬,大儿此言一出,满朝文武连带君王的目光尽皆朝他身上投来,鸿胪寺卿左襄曾在太子宫中供职,是太子的心腹,王樊是七皇子的启蒙恩师,仗着严氏撑腰,在朝堂上演这一出难保不是背后有人授意,倒是大儿此举颇令他措手不及。 果然,话音刚落,太子慕容詹步出臣列,“裴大人说得是,署理邦交乃国家要务,国家用人之际,挺身而出,亦是臣子的本分,儿臣以为左大人也好,张大人也罢,但得皇命,定当全力以赴。” 皇帝心中不快,脸上却并没显出分毫,这些年太子处事总来还算得体,就是缺了些储君的襟怀,裴氏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若大大方方举荐鸿胪寺,倒不失储君风度,如今冠冕堂皇又将话口扔回朝上,真不吝与他这个父皇作难。 老丞相赶在君王怒形于色前,抢先步出臣列,“陛下,使臣不难择定,目下关键是如何与蜀国修好。” 慕容肇心中冷哼,这个老滑头也和稀泥将难题抛回给他来了,“不如裴卿说说,两国如何修好?” 北方传来消息,突厥阿毕失汗王已召集诸侯,欲与柔然部落组成联军,南合蜀地,一旦战火燃起,燕国腹背受敌。 裴正寰提了一个中规中矩的法子,“蜀王耿耿于怀者,不外我国容留叛民,不若先送一道国书入蜀,表达我方诚意,必要时派遣一队人马,将这些蜀人送回蜀地,交由本国处置。” 慕容肇并不满意,先时犹豫再三才决定安置蜀人,眼下如此作为,岂不是更显得燕王反复无常? 太子慕容詹见君王默然不应,“裴相所言极是,一旦突厥合兵南下,边城百姓只怕又要遭殃,父皇仁慈,一切以两国修好为上。” 君王忍了几忍才没破口大骂,既想骂这些不中用的臣子,更想骂给他找事的六儿,要不是他自作主张,先斩后奏,哪有今日之事! 对,上次的事情还没顾得上惩罚他,这小子倒好,躲得连影子都不见了。 段崇山在门道边停住脚步,都道三公子不行了,却迟迟不咽气,他已等得很不耐烦。 “段先生。” 他闻声望见来人,急忙调整好神色,躬身行礼,“夫人。” “段先生怎么在这里。” “段某有愧,应征而来,却无能医得三公子的病症。” “先生言重了,自先生入府,三儿的病症已许久不曾复发,足见先生是我儿的福星,况先生教导其他子弟亦是辛苦。” 段崇山谦虚,“几位小公子个个聪慧敏捷。” 孙氏看眼楼上紧闭的门窗,“我儿不喜生人,先生在此止步吧。” “不敢搅扰三公子,还望夫人代为问候。” “先生有心了。” “那段某先告退了。” “先生慢走。” 孙氏送走外人,哪里还顾得上主母的风度,慌慌张张往楼上跑去,下人来报她就知晓事情不好,进了门果见两位长辈冲她摇头。 她扑到床边,一时心惊胆战,泪落如雨,“三郎,三郎,你看看娘亲,看看娘亲……” 孩儿那只枯瘦的手动了一下,她想伸手去抓,不知为何,心里又怕。 “伏老,你看看他,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之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短短时日,竟成了这副样子呢!” 两位老人面面相觑,白清着门人前往蜀中寻找解药,奈何蜀国王室已于城破之日为叛臣屠戮殆尽,上下无人幸免。 老太医也亲自去过万寿宫,向寓留在此的蜀中旧人询问打听,可惜年代久远,便是连长者也只是听过一二传说。 孙氏心神大恸,她强忍恐惧,小心翼翼抓住孩儿的手,“三郎……你是不是怪母亲……怪母亲拦着你跟那竖子?你是不是惦念他?娘去找他来看你,找他来……” 床榻中的人闻听此言,猛得睁大了那双骇人的眼睛。 孙氏吓坏了,她急忙出声安抚,“好好,不见,不见,娘不提他便是!” 孙氏悲难自已,既怨他命在旦夕还放不下那竖子,又恨自己没能早日察觉孩儿的病情,“老爷和大公子回来了没有!” 丫鬟在门外战战兢兢,“夫人,还没有。” 孙氏已是六神无主,老爷与大儿天不亮就被急召入宫,到现在还没回来,三儿又时梦时醒,岌岌可危。 据说出使的人选迟迟不能定下,她真怕家中子弟贪功,跑去蜀地送死。 谯氏残暴,众所周知,连陈国都已经与新王互换国书,默认了谯氏的篡国之举,燕国却大肆收容蜀人,还予以优待,犯了谯氏的大忌,此时前去蜀地,岂非九死一生? 两父子下朝离殿,老相不愿在人前训斥孩儿,但脸色却着实不好看。 裴景灏也知晓自己殿上出言冒失,“父亲息怒,孩儿知错了。” “我原以为你是家里最稳重的。” 裴景灏观察着老父的脸色,“父亲真的以为孩儿的话有什么不妥吗?” 眼见父亲沉默不语,他开口道出心中所想,“去年重阳宴上,三皇子献上舞鹤,陛下特地召回张大人,便是对殿下的赏赐,如今不过数月,哪有再将人遣出京城之理,太子若光明磊落应了这差事,反倒是一步好棋,总是左大人当真有去无回,朝廷也少不了封赏,可他此番果是为了维护自己人吗?我看不过是在记恨去年重阳宴上三皇子压了他一头,似这般心胸狭隘,纵使得了皇位,当真能做得明君吗?” “老大,你这么说的确没有错,但你忽略了一点,在此之前,裴氏是东宫拉拢的对象,但自今而后,以太子的为人,你以为裴氏与东宫还能相安无事吗?” 裴景灏后知后觉,“父亲,孩儿思虑不周。” 老相摆手,“罢了,此事以后再说,先回去看你三弟,三儿的情况,我实在担心……” 他话音未落,府中小厮已慌慌张张奔上前来,“老爷,大公子,三公子不好了!” “母亲……” 孙氏听得孩儿呼唤,急忙探身近前,目光却实不敢直视孩儿的面目,面前哪还是一张人脸,“娘在,我儿你有何事,告诉娘亲。” 却在此时,忽听院中传来喧哗,主母当场怒形于色,“怎么回事,外头吵什么?” 茂竹急忙前去查看,房门打开一隙,正见来人满面风尘立在门前,“殿下!” 小奴为难地堵在门口,慕容胤怒拍房门,“裴景熙,你依旧不肯见我?” “母亲,谁来了?” 孙氏急忙转回床前,“是六殿下,想是来瞧你,你……” “不……别让他进来。” “这庶子冒冒失失,一路不知打了多少侍卫,他就在门外,若是硬闯……” “母亲,他是守礼之人,不会乱来。” “那我叫他回去?” “我亲自……跟他说。” 慕容胤尽管心中知道不好,可隔着门扇听着房中那道若有似无的微弱气息,依然霎时给人绞碎了心肠。 他明知自己不该来,却还是想见他最后一面,但能不能见到已经无关紧要,也许见到了反要心生不甘,见不到或能潇潇洒洒一拍两散。 上苍是公平的,慕容胤重生了一回,如今上天要借他的手,叫裴景熙也再活一回,而这一回,他爱谁恨谁,念谁怨谁,应当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良久,门依旧没打开,他只听见门内传出一个虚弱至极的声音,“殿下,回去吧。” 他缓缓红了一双眼,“今日你不见我,下次见面便形同陌路。” 门内的人自度大限将至,再无见面之时,也不吝口出狂言,“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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