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认命,也不想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生孩子。 从小到大,她没跟母妃顶过一句嘴,没跟皇兄说过半个“不”字,甚至对宫里的奴婢都没有红过一次脸,更没做过任何一件让人侧目的事情,为什么现在人人都要来勉强她。 忽然传来的喧哗声,猛得唤回她的心神。 她一如既往跟随众姐妹起身上前,向尊贵的父亲屈身行礼。 她瞧见了父亲身旁仪容庄重的男子,这便是相国大人了,父皇便是要将她嫁给这人的儿子。 随之而来的,还有数不清的皇兄皇弟,官员奴仆,父皇好生过分,竟领着这样多的人来看她出丑,看她明明心中不愿,还要欢天喜地,谢主隆恩。 君王照例问了女孩们几句闲话,接着便大笑着望向身旁的爱臣,“裴卿家的三郎大好年华,尚未婚配,朕的十公主,配你的三儿,你意下如何呀?” 哪里还用得着裴正寰意下如何,他家夫人早连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都请人算过了,高兴得多少日子都没能睡得好觉,况且此事也不须他来奉承,闻听君王此言,早有人争先恐后说起了好话。 “郎才女貌,实是郎才女貌!” “天生一对,大好姻缘哪!” “陛下圣明,真天大的恩宠!” “一桩好婚!一桩好婚!吾等在此先恭喜相爷了!” 喧嚷的屋宇下,众人争相阿谀之际,忽听一声与他等器宇腔调格格不入的轻笑,“父皇,你怎还不把这些厚颜无耻,口蜜腹剑,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奸臣统统拖出去斩了,问问他们到底是哪只眼睛瞧出十妹跟裴家哥哥天生一对,我怎看不出,这二人有半分相配之处。” 此言一出,原本喧哗吵闹的学舍,登时变得鸦雀无声。 众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音声传来处,惊诧错愕者有之,瞠目结舌者有之,腹诽心谤者有之,凭轼旁观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 唯独人后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六皇子,轻描淡写,不慌不忙,好似全然不知自己方才是如何平地掷下一道响雷,将连同皇帝在内的所有人砸得人仰马翻。 慕容肇瞥眼身旁当众颜面扫地的老臣,直觉火冒三丈,“竖子安敢胡言乱语!” 三皇子慕容誉一把按住身旁好友,低声提醒了一句,“景灏。” 裴景灏脸色铁青地立在臣僚中间,许久才勉强压下胸中的怒火,这个他从没留意过的六皇子还真不是一般的有胆。 不等老皇帝怒极发作,裴正寰已抢先一步上前道,“陛下,六皇子所说不假,我儿实在配不上十公主,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久无言语,在场之人却个个心中有数,此事已无可转圜。 裴家为了脸面,拒婚势在必行,六皇子这当面一耳光,打得实在响亮,自今而后,两家若是再谈婚嫁,便是一场笑话。 不单如此,皇室与相府的姻亲恐怕也要自此断绝,往后世世代代,不必再言嫁娶之事。 慕容肇怒瞪着堂下无事生非的六儿,恨得咬牙切齿,“是朕教子无方,慕容胤今日就给朕跪在学宫前,背不出《立国篇》谁也不许叫他起来!” 慕容雪怔怔望着众人浩浩荡荡而来,又浩浩荡荡离开。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她的终身大事,原来与她没有半分关联。 她现下还不能全然明白六皇兄话中的意思,也预想不到那句话将会带来的后果,只知晓因为六皇兄不慌不忙插了一句嘴,她便不用再嫁给不想嫁的人。 明明那么简单的一件事,母妃不肯帮她,皇兄也不肯帮她,到头来竟是这个从小到大几乎连话也未如何讲过的六哥帮了她。 她见那人要走,急忙起身追上去,慕容胤顿住脚,回头看着跟过来的小丫头,“你是来骂我,还是来谢我。” 小丫头张张口,慕容胤却并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骂我的人多了去,不少你一个,谢我,就不必了。” “六皇兄……”慕容雪当然是要谢他的,可皇兄的表情却好像他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满眼都是愧疚。 慕容胤摸摸小丫头的脑袋,“好妹妹。” 他心里很明白,若是不管不顾,任由二人成亲,这丫头总有一天会懂得那人的温柔体贴,而那人也当如世间寻常男子一般,后半生夫倡妇随,子孙绕膝。 他一句话不当紧,是真正坏了一桩天造地设的姻缘。 可即便如此,虽心中有愧,但无怨无悔。 尊严脸面,一概可抛,唯独所爱,不能相让。
第25章 瞒着他 慕容臻是真觉得老六疯了,这下很可能不用他动手,老六就把自己作死了。 他瞧着老五嘴角意味深长的笑容,忽觉没趣,裴家老五原先还故作矜持,这下恐怕想不入伙都不行了。 武司阳目送小公主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出学舍,少女窈窕的身形好似一株亭亭细柳,婉约动人。 他扭头一脸佩服看向身边人,“怜香惜玉,我辈楷模。” “我若说,我是为了自己,你信么?” 武司阳听他话里有话,反应过来不觉惊恐万分地瞪大了眼睛,“令人发指……你莫不是对自己的亲妹子存有非分之想?” 慕容胤并不解释,只是朝这二傻子轻轻笑了一下,笑得他一脸迷茫,满头雾水。 武司阳与人比肩跪在学宫前的石子路上时,当真悔青了肠子,“被你害死了啊!” 慕容胤白了他一眼,“老头子叫我跪,又没叫你跪,你干什么来?” 他禁不住崩溃大呼,“我是你的伴读啊,皇子犯错,伴读也要一道受罚,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慕容胤想了想,也觉这人受他连累,实在可怜,“这个给你吧。” 他说着扔给对方一本厚书,又指了指他的膝盖。 武司阳看着封面上御笔亲提的四个字——“大燕国史”,待明了这人的意思,直气得两眼发黑。 “你叫我拿这个垫膝盖?你想害死我吗?”他说着又烦闷地把书丢还给对方,“你还是赶紧把《立国篇》背了,才是真的解救我好吗!” 慕容胤看看全不领情的人,自顾自把书垫在了自己的膝下。 武司阳想起方才学宫里的事情,眼见四下无人,忍不住压低声音,忧虑地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口没遮拦把裴家全给得罪了。” “景佑!你去哪儿?”裴景灏一把拦住怒气冲天从禁卫营里出来的人。 “我要宰了那小子!” 裴景佑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按住腰上的佩刀,咬牙切齿吼得路人频频侧目。 “他好歹是皇子,你这冲动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裴景佑猛得推开拦在面前的兄长,“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这么羞辱我三哥!” 裴景灏望着风风火火跑掉的人,也忙抬脚跟了上去。 裴景佑生来一副急脾气,他已打定了主意,就算豁出这条命不要,也一定要将那个当众折辱他父兄的混蛋碎尸万段。 大步奔到学宫外,他一眼便瞧见了罪魁祸首,正要上前,却又被紧随而至的兄长硬生生截了下来。 “五弟,你连大哥的话也不听了?” 裴景佑怒张的双目愤恨中带着不甘,不甘中藏着委屈,“大哥,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大哥也咽不下,有气慢慢出便是了,你这般冲动而为,不单对你三哥没有好处,还会给裴家带来灾祸。” 裴景佑目不转睛地望着不远处的仇人,眼底寒芒毕露,杀气腾腾,五皇子的船,他原本还在犹豫上不上,现在看来,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慕容胤少时的朋友不多,武司阳算得一个,这小子愣头愣脑的,不过傻人有傻福,不单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夫人,更一心一意与妻子恩爱到老,在燕国传为佳话。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叫你背《立国篇》,怎背起情诗来了!” 慕容胤没答他的话,“你前些日子娶亲,还未曾向你和新夫人道喜。” 武司阳念起新婚妻子,不觉满面红光,“本要请你,可你方才惹了陛下怒,你也知道我家老爷子……” “提起来便喜形于色,成婚这般好?” “那是当然,芙蓉帐暖,红袖添香,人生一大美事。” 慕容胤上辈子三宫六院,后妃成群,夜夜芙蓉帐暖,也未曾缺过红袖添香,倒实未发现美在何处,反倒是内宫日日勾心斗角,叫人烦不胜烦。 “夸大其词,你莫诓我。” 武司阳摆手,“待你成婚自然知晓,你想,娶个贤惠体贴的女子,相濡以沫,嘘寒问暖,与你朝夕相处,陪你聊天解闷,还能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将来再给你生一双儿女,这该多好。” 慕容胤并没应声,武司阳自顾自接着道,“我从前总觉人生殊无趣味,浑浑噩噩,自从与蓉蓉成亲,才知还有这么些赏心乐事我未曾发觉。” “那京中可还有李小姐这样的好女子?” 武司阳一听,连忙摇头,“我的蓉蓉,世无其二,谁也比不上她。” 慕容胤瞧他这副憨傻模样,也心有所感,在旁附和,“他在我心里,也是一样。” “诶?她是何人!”武司阳望着说完话站起来就要走的人,“哎,你的《立国篇》还没背呢?” 裴景灏口舌费尽才勉强安抚了弟弟,回到府中,正要拜见父亲,老远便听闻父亲房中传出争吵,母亲气急败坏正哀声哭诉。 “老爷,你好歹也是一国宰相,就看着我的三儿叫人如此羞辱!” “夫人,事已至此,莫要再说了。” “莫说皇后娘娘不在了,便是还在,也不能任由孩儿这般任性妄为!实在欺人太甚!” “莫说了,莫说了,此事已了,再说也是枉然。” “我不管,你明日就上书陛下,严惩那竖子,这等狂妄无礼之徒,就该贬到蛮荒之地,叫他永世不得再回京城!” “夫人哪,如此宣扬,你生怕景熙不知道么?” “我的儿啊!怎如此命苦啊!” 裴景灏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终究还是转身去了别处,母亲的气不消,父亲怕是也不会有闲暇议事了。 裴府偏院中,茂竹早将外头听来的话全都告诉了房里的人,他蹲在床边轻声问向靠在床头阖眼假寐的主子,“公子,你生气么?” “生气,气得狠。” 茂竹也十分生气,“六殿下此次确实过分了,怎能当众说主子配不上十公主。” 裴景熙睁开眼睛,“他说我配不上十公主了么。” 茂竹微微一愣,“外头的奴才下人,都是这么说的,连五少爷也是这么说的。” 他说完,只瞧见自家主子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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