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琛一把将人拥进怀中,“你赢了。” 那个时候,孟子青并不知道那句“你赢了”是什么意思,直到很久很久很久以后,直到战事平定,直到那人推了陛下的封赏,交出手中的权力,做了京中最自在的闲散王侯,直到他鬓间生出白发,直到他一生未娶。 一场攻守之战,因为入侵者在城中对平民百姓泄愤一般的残害屠杀,演变为以城中市坊为主战场的街头巷战。 边境上同样一场酣战刚刚告一段落,封俊骋扛着大刀立在军前放声大笑,“裴世兄果然神机妙算,他怎么知道联军会在这个时候大举南下?幸好咱们早有准备。” “更奇怪的是,他还叫咱们派人去游说突厥大王子,叫突厥大王子去打柔然王庭,没想到这个蠢货还真去啊。”封俊驰摸着下巴一脸思索。 老将军提着两颗狰狞的人头走上前来,抹了把面上的血水,抄起大掌朝两个孙子一人赏了一巴掌,“我看你们两个才是蠢货!” “爷,干嘛又打我们?” “这还不简单,阿毕失组建联军南下入关时,柔然自行其是,履不配合,他们早就怀恨在心,突厥老王刚死,突厥大王子心心念念要做联军首领,柔然却横插一脚,取而代之,他们之间早就水火不容。” “爷爷,你都知道啊。”小孙子一脸崇拜。 老将军得意地哼了一声,“你爷爷什么不知道。” 大孙子心直口快,“爷,知道这计策你怎么不早点想?” 老将军一脚踹过去,“鳖犊子,滚蛋!” 元平二十一年九月,燕国皇帝慕容肇亲率大军回到燕都,将敌军数万残余围歼在都城,长达四十天的燕京之围终于解除。 柔然王带着一双儿女,在亲信的卫护下逃回漠北,立誓要向背信弃义的盟军复仇。 小公主望着掌心里的手链,忍不住哭了,不是因为从今以后他们就是仇人了,而是那人送还她手链的那天晚上,一脸认真地对她说,“我已有心上人了。” 君王戎装未解,坐殿升堂。 “此次诸卿护国有功,朕自有封赏。” “多谢陛下。” “京兆府总领此事,户部拨发钱粮,尽快修缮房屋,补充医药,安置城中受难的百姓。” “吾皇英明。” “此番大燕迭生变乱,盖因储位空悬。”皇帝目光扫过殿中群臣,“慕容胤呢?” 顾斐想起他主子临走时嘱咐他的话,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陛下,王爷说临时有事,已离开燕都了。” 皇帝气得大骂,“可说去了何处,几时回来?” 顾斐擦了下额上的冷汗,照直说道,“只说到北方去了,短则三五月,长则三五年,也有可能……” “可能什么?” “可能再也不回来了。” “胡言乱语!去,立刻派人去追,兔崽子反了天了!” “是。” 老丞相心里咯噔一声,回头一瞧,只有五儿在身边,“你大哥呢?” 裴景佑照实说,“大哥去接母亲了。” “可见着你三哥了?” “见着了啊。” 裴正寰压低嗓音,“人呢?” 裴景佑说话不懂得拐弯,“爹你明知顾问嘛,人没在这儿,肯定跟慕容胤一起私奔了。” 裴老爷叫口没遮拦的五小子气得想吐血,“你,一会儿下了朝,立刻带人去追!” “哦。” 皇帝挥退群臣,拿起手边的书信,神情复杂,这是涂山氏大族长涂山伯玉写给六儿的私信,信上说悔不该未听他的忠告,错信了君王,一片赤诚直言相告,反引来君王猜忌,令涂山氏阖族罹难。 说来都是那颗木还丹,多年前蜀中变乱,涂山氏大族长涂山昊天又恰在此时因病过世,他的孙儿涂山伯玉,为了稳定军心,被迫乔装易容,继续以涂山昊天的身份统领族人,直到涂山氏及其所带领的蜀人达到燕国,总算渡过了一场亡族灭种的灾劫,那个孩子为表感激,便将族中至宝木还丹献给了他。 谯史死后,涂山氏一族回到蜀中,率领子弟平定蜀中叛乱,与蜀人共推新王。 涂山伯玉本以为事情尘埃落定,也不愿再以祖父的身份欺骗世人,便请奏蜀王,欲将族父的死讯公之于众。 不料蜀王并不相信他的说辞,反而怀疑涂山昊天服食灵药,返老还童,才想出这般借口混淆视听。 为了求得灵药,蜀王不单囚禁了族长,还对涂山氏一族大加迫害。 皇帝长叹一声,那颗木还丹令他受益匪浅,没想到会给蜀人带来这般劫难,世上哪有说不清楚的事情,只怕是蜀王坐稳了王位,所以要翦除功臣了,灵药只是个借口罢了。 “去叫王尚书来。” “是,陛下。” 燕人有仇必报,有恩必还,赠药之情,是该他一生感怀的,臭小子溜了,此事就由他亲自来处理吧。 中途几番追问,鬼面都不肯开口,直到燕都之围解除,他才支支吾吾说起天渊教的变故与老教主的伤势。 慕容胤既怪他隐瞒,又感激他体贴,父皇一回来,他当即拖家带口快马离了燕都,远赴极北,临走前只来及去御花园看了看那棵万年青,在树梢挂上那串他答应七儿的占风铎。 没等到他亲自去算那笔账,老三已同张氏死在了锦绣宫,原本这风光是要邀楚易之一道来看看的。 小安子爬上马车,戳醒车里睡觉的顾元宝,望着被绑住手脚扔在车里的曹芥,想笑又不敢笑。 曹芥又羞又气,“还笑,你快给我解开。” 小安子憋着笑给他把绳子解开,“谁叫主子问你,你赌气说不跟主子一起走。” 顾元宝吹着鼻涕泡醒过来,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傻话,三人立时笑作一团。 曹芥掀开车帘,看见了跑马的惊蛰,他回头问向身旁的少年,“小安子,大花二花呢?” “主子吩咐他们带兵去一趟南方,好像是他们家那个部落跟其他几支打起来了,反正乱七八糟的。” “这么乱,主子放心他们回去吗?” “主子说了,能讲和就讲和,讲不和就灭了他们,反正早去早回。” 曹芥心里总算踏实了,主子没将他丢下,没将他一个人丢在偌大的皇宫里。 慕容胤察觉到身后的视线,瞧见探出头来的小奴才,揣着气性别开了脸。 曹芥愣了一下,回头问小安子,“主子他怎么了?” 少年笑得打跌,“这还看不出来?跟你记仇呢,他说你现在心里只有干爹了,在含光殿都不肯拿正眼瞧他。” 曹芥哭笑不得,含光殿里哪个奴才敢正眼瞧主子,真不讲理。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域外风光,裴景熙平生仅见,一路上许许多多都是他平生仅见,他翘首望向荒漠尽头的天极山,“阿胤,你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 慕容胤挽住缰绳,放慢马速,回头凝望心上人,“先治好厉教主的伤,然后去西羌见见舅父一家,当面谢谢他,若没有舅父替我四处寻找,又及时送来消息,我恐怕也拿不到医你的药,顺便我要在那里修一条水渠。” “戈壁上修水渠?” “嗯。” 裴景熙见他如此笃定,甚至好像已经知道水源的位置,便也点点头,不再多说。 慕容胤想了想,又问他,“那你呢,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 裴公子信手一指,“我见这前方万里,俱是无限风光,劳烦殿下使把力,将其并入大燕的版图,也好由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放着斜风细雨你不爱,爱这万里狂沙?” 裴公子有话直讲,没什么不可说,“我爱一人,斜风细雨是他,万里狂沙也是他。” 慕容胤扬眉一笑,心领神会,且深信不疑。他回头望见地平线上出现的人影,“你爹可真不死心,又派人追来了。” 裴景熙顺着他的视线向远处眺去,“我看,倒更像是宫中的人。” “若圣旨命归,归不归?” 裴景熙轻笑一声,扬鞭替他夹了一下马儿,骏马一声长嘶,立时精神抖擞狂奔而去,“圣旨追不上,这便不须归了。” (完)
第145章 番外:边城纪事1 说起西北一枝花,边地无人不知振武将军花容的大名。 大到诸羌的首领,小到边镇的百姓,茶余饭后,人人提起,都有一肚子故事要讲,自从五年前这位花将军来到西羌,整饬三镇,奋武练兵,短短数月就在诸羌割据的西凉地,一战打出了燕国的威名。 到这时,众人才如梦方醒,原来这片无人问津的荒漠竟然一直是燕国的属地,不仅有比乞丐还落魄的驻军,更有长年挂名却从没露过脸的官员。 听说花将军刚来第一天,就碰上了横行霸道的乌蛮,不仅给人劫走了随身的细软,因为模样俊俏,还差点被那帮蛮女绑回部落配r种,花将军大怒,发誓要灭了乌蛮部,一雪前耻。 谁知道将军气闷不已寻了多日,也没找见边兵的驻所,后来阴差阳错跟着一个老乞丐回家做客,瞧见破败不堪的营房这才觉得眼熟。 不仅营房眼熟,尘土飞扬的官署还有半扇牌匾在烈烈西风里吱呀作响,墙角里锈迹斑斑的兵器隐约尚能看见燕国军器监工匠的录名,塌了一角的校场还坐着两个瘦骨嶙峋会讲官话的老兵,花将军说,第一眼,他觉得像极了某个年代久远的历史遗迹。 那个时候,从五品的振武将军是那里最大的官。 后来花将军重整了府衙,还贴出告示,收到消息陆续回来的,先是官署的吏员,跟着是已经各找门路各自谋生的将官,再之后,才是听说朝廷要继续发饷,三三两两回来拿饷银的兵丁。 花将军要拉起一支边军,人人都当笑话一听。 府衙里的书吏安慰他,“民都少见,哪里有兵?” 空有职衔的将军开导他,“大丈夫能屈能伸,莫往心里去,乌蛮的婆娘一贯如此,也就是瞧你模样好,俺们想去配种,人家还嫌弃哩!” 显然,在边镇征兵一时半刻怕是行不通,地方上青壮本就不多,如果再当了兵,本就贫瘠的土地就更加无人耕种,要供养数量庞大的军队根本是异想天开。 幸而将军身边有一个能干的掾佐,裴掾佐在实地了解了边镇的情况后,领着大家干了三件事,第一件,修渠引水,第二件,广纳边民,充实军户,第三件,招募兵员,组建新军。 起初,尽管工钱给得不低,可谁也不相信沙石底下当真有水,可花将军言之凿凿,说肯定有,并且还亲自带着大家挖土凿石。 凭着这股子执拗劲儿,挖了整整三个月,最不可能见水的地方出了水,最不可能办成的事就这么办成了。 那条月光渠如同上苍的馈赠,是一切改变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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