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俭面带忧色,“殿下既然觉得柔然王不一定会是真心与燕国和谈,为何不上奏皇帝?” 慕容琛缓缓摇头,“我也只是凭借少年时与野利毋乞的数面之缘得出的猜测罢了,没有证据,如何说服君王,说服朝臣。”他微微一笑,“况且,这天下将来是老六的,他自己都不急,我替他操什么心。” 李俭沉默片刻,“主子难道未曾明白陛下的意思。” “我当然明白,他大力提拔我的亲信,甚至提出要将户部交给我掌管,我明白这是他在给我机会,说来你或许不信,自己争来的才有意思,旁人施舍的我反倒不稀罕。” “那主子……” “不瞒你说,死过一次我才明白,活着就挺好的,你主子这辈子仅剩的志向就是高高兴兴,好好活着。” 李俭其实想问,主子你当真高兴么?谁看不出他脸上愁容远远多过笑容。 但他到底没问,问了少不得要挨骂,况且这也不是他该过问的事情。 他也觉得活着就挺好的,短短数年间,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七皇子,下场一个比一个凄凉,皇帝的儿子生来富贵尊荣确是不假,但有时却连平平安安活着也是奢侈。 “孟子青,他在干什么。” 李俭愣了一下,他以为主子不会问,原来到底还是挂心。 孟子青从宫里出来以后,便回了山溪别院,他寻思往后只有出没有进,为了省钱就把丫鬟下人全撵走了。 原本他自己住也没什么,可架不住睹物思人,后来干脆锁了院子,进城重操旧业。 要说真是重操旧业,倒也不至于,原先在楼里时,他闲来无事跟琴先生学了一点拉弦,便买了一把胡琴,在城里的戏班子给人搭戏,勉勉强强裹住吃穿。 “班主,那我先回去了。” “回吧,这是今天的工钱。” “哎,多谢班主。” 孟子青出了戏楼,今日没出什么差错,也没有醉酒的客人砸场子,班主也按时给了工钱,明明是一帆风顺的一天,可不晓得为什么,他还是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辈子就这么着了吧。 殿下的伤好了吧。 夜里一阵凉风卷来,他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打完心里又高兴,有人想他呢。 他哼着小调,走出南乐坊那条街,忽然瞧见大批的城卫出现在街面上,他心里犯嘀咕,今天又不是宵禁日,哪来这么多兵啊? 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跑得飞快,老太医扶着摇晃的车厢,脸上带着浓重的忧色,不是因为三郎不由分说,突然下令返程,而是因为他们在路上碰见了自宁武关回来报信的伤兵,柔然王借和亲送嫁之机,哄骗宁武关守将打开关城,谁料大军却突然去而复返,突袭关城,傍晚时分破了宁武关,现下已率大军向燕都去了。 “三郎,这可如何是好,只怕京中现在还未得到消息,全无准备呀!” 裴景熙执意返程,并不是因为他察觉到出了什么事情,而是从他确认老太医有事瞒他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不能再继续往前走了,于是当场下令,车马调头,立刻返京。 直到路上碰见宁武来的伤兵,他才知晓,家中长辈为了瞒他,是如何得煞费苦心。 “伏老是为了哄我离开京城,才故意说只有莲花山的灵泉佐药,才能医我的眼睛。” 老人家又气又窘,“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顾得上说这些!” 顾得上,怎么顾不上,总来事到如今,也不能飞回去报信,父亲,母亲,连带老太医,处心积虑将他骗离燕都,却独留六儿一人在京中应付这等局面,只怕少不得要吃罪受苦。 “伏老可曾想过,我这样走了,六儿在京都要如何应付?” 老人家沉默一瞬,“慕容氏子孙,有慕容氏子孙必须担负的责任。” “若他执意不担呢?” 老人家气恼,“不担也得担,由不得他!” 裴景熙幽幽一笑,“让我猜一猜,伏老说得这样笃定,是不是想了个什么绝妙的法子,限制了六儿的行动,令他不能自主,就像当初那些鬼灵卫一样,任人摆布。” 老人变了脸色,“胡说八道,哪有这般严重?” “也就说,虽不至于像提线木偶一样失去神志,但却是真的受制于人,无法反抗对吗?” 老人惊觉又给他把话套进去了,气得直拍大腿,“三郎,这是国事,不是家事,是江山社稷事,不是儿女私□□!” “国事便是把未来储君幽在禁中?江山社稷事便是糊里糊涂引狼入室?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个明白人,还谈什么江山社稷!” 老人家叫一个晚辈凶得不敢吭声,哼,都是臭小子。 孙氏在摇晃的马车内醒转过来,“这是何处,夏草,夏草……” “别叫了,你那几个丫鬟已经死透了。” 她循声望向坐在跟前的人,待认出对方的容貌,不觉大惊失色,“你……你是……婷儿!” 女人面上有一瞬间的怔忪,“亏得阿姐还记得我的闺名。” “你……你没有死?” “是啊,我没死,大姐是不是很失望?” 久别重逢的喜悦一闪即逝,随之涌上心头的都是这个妹妹对她母子造下的恶果,孙氏咬牙切齿,“我自问对你不薄,你为何要害我母子!” “对我不薄?姐姐,亏你说得出口啊,你在相府享尽荣华,怎知我这些年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孙氏听出她话中之意,“你是在怪我当年不肯带你入府?” 她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冷笑,“原来姐姐也知道当年有负于我。”
第141章 我不配么 孙氏又气又恨,“有负于你?我当时确有私心不假,可你竟自甘堕落,愿意为人低伏做小!” 许是这话戳了对方的痛处,一记响亮的耳光“啪”得一声落在脸上,那张保养得当的脸登时肿了半边,宰相夫人多年尊宠,哪里受过这等委屈,“你!” 魏国夫人拖起脚下的人,凶狠地推到车壁上,“大姐,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等福分,现在好了,你落在我手里了,这些年我受的苦,后半辈子你也尝尝吧。” 孙氏知晓自己眼下受制于人,“婷儿,我好歹是你的长姐,从小到大也未曾亏待你,我是宰相夫人,一去不回,定会有人寻找,不若你送我回去,我就当今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哼,送你回去?”魏国夫人突然大笑,“我带你走,是在救你呀,宰相夫人?不怕告诉你,今夜燕都会有一场大乱,你的丈夫,你的儿子,你府里所有人,一个都别想活。” “你说什么?”孙氏身子一僵,莫名一阵心慌。 魏国夫人摇摇头,不再多讲了,她端详着姐姐的面容,年轻时她是很美的,可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老成了这副模样,“阿姐,你怎么老得这么快呀。” 孙氏苦笑,“你倒是依然风华正茂,还是那副好颜色。” 却在这时,车身猛得一震,马儿在一阵嘶鸣中不慎将马车曳进了路边的泥坑。 魏国夫人大怒,“出了什么事?怎么驾的车!” “夫人恕罪,车轮陷进泥里了,还请夫人下车稍候,我等先将马车拖出来。” 她不耐烦地应了一声,从袖口掏出绢帕堵住面前人的嘴,这才施施然步下车去,“动作轻点,别惊了宰相夫人。” 裴景熙一言不发坐在车内,察觉到车马放慢了速度,“为何慢下来。” 剑霜正在驾车,此时应声说道,“公子,前方道路狭窄,一辆马车陷在泥坑中,堵住半边道路,须等他们过去之后,咱们才能走。” 裴景熙侧身掀开车帘,正见那边车窗内似乎掉出了什么东西,他松手放下帘子,原本未曾放在心上,刚刚合上双目,不想又在此时听到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快些,路都赶不好,要你们何用!” “夫人息怒,轮轴坏了,我等正在修理。” “快些!一群废物!” 坐在车里的人陡然张开双目,“剑霜,他们有多少人。” 剑霜看得分明,“除去马车里人数未知,包含那妇人共十九人,都是练家子。” “车里的人身分不明,暂时不要动,余下的,一个不留。” 老太医听见那声“一个不留”,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三郎……” “伏老想说什么?” 老人家被那双云淡风轻的眼睛盯得有些不自在,“……没什么。” 裴景熙听了也不再多问,昔年心肠歹毒戕害母亲,令他前半生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积云山上旧怨未解,又为了他身上的灵药将他送进道士的丹炉,本不该这么便宜了仇人,但他急着回去办事,就免得夜长梦多了吧。 孙氏靠在车里,忽听外头传来了打斗声,她不知是敌是友,一时不敢妄动,直到府中暗卫掀开车帘,叫出那声“夫人”,她在终于大汗淋漓瘫在车中,知晓得救了。 裴景熙闻讯,亦是大吃一惊,下车赶上前去,望见被侍卫扶下马车的母亲,脸色不觉变得更加难看了。 时隔二十多年,再一次望见母亲的模样,谁曾想这模样竟狼狈至斯…… 孙氏下了车,先看见的是伏在田埂上的女人,她不觉吓白了脸,开口询问身旁的侍卫,“她……可是死了?” “母亲!” 孙氏见得孩儿,下意识去瞧他双眼,见那双眼中往日翳影已去,孩儿一双眸子亮如辰星,“三儿,你……你……看见了。” 裴景熙抬手碰了一下母亲红肿的脸颊,“看见了,终于看见母亲了,孩儿来迟,叫母亲受苦了。” 孙氏喜极而泣,“看见就好,看见就好,老天爷保佑,我的三郎终于全好了。” 裴景熙见母亲如此高兴,也禁不住红了眼睛,“是,全好了。” 孙氏见状,着急拭泪,又紧张地拿出帕子给孩儿擦拭眼角,“瞧我,太高兴了,你的眼睛刚好,可莫敢流泪。” “母亲无须如此小心,伏老制得灵药,药到病除,孩儿双眼已与常人无异了。” “好,好,这就好,这就好。”她眼角的余光又瞥见地上的尸首,“这些人……都死了?” “都死了。” 孙氏望向地上一动不动的妇人,“三郎,你可知她是谁?” 裴景熙双眼含笑,“母亲,她是谁呀。”不等母亲答话,他又轻声问了一句,“不是绑走母亲的匪徒么?” 孙氏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道明缘由,“……是。” “那就是死有余辜了。”裴景熙引着母亲上了马车,一时间仿佛忘记了方才的争执,眉眼含笑望向车中的老者,“母亲受了惊吓,恳请伏老帮忙瞧瞧。” 孙氏看见老太医才想起,“三郎,你不是跟伏老去莲花山,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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