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境回头看了一眼,从地上站起来走到炭盆那里,掀开罩子拿小钳子拨了拨。 姿态闲适的像是在自己家里。 皇帝歪头看着他的动作,锦被半搭在身上,明黄色的寝衣下是瘦的不成样子的手腕,苍白,泛着青筋。 “朕知道了。”皇帝轻声说道。 无境意外极了,他本以为皇帝会大发雷霆,没想到现在这么平静。 皇帝瞧了他一眼,看出了他眼底的意外,不由得轻嗤了一声,“难不成朕还能杀了法师吗?” 他说罢不等无境回话,便又问道:“朕现在的身子怎么样了?” 无境沉默了一会儿,见皇帝不耐烦了才迟疑道:“陛下如今的身子全靠这药吊着,就如咱们上次所说,陛下早该好生调养,等蛊虫再次休眠,方才是上上之计。” “陛下近日情绪波动极大,药里又加了一味凤徍虫,凤徍虫最忌心绪不平,若有万一,恐遭反噬。” 皇帝有些不耐烦,“法师就直说朕还有多少时日吧。”他说着突然勾了勾唇,嘲讽道:“或者说,法师能容朕活到什么时候?” 无境抬眼看向皇帝,嘴唇动了动,膝盖一弯便跪在了地上。 他向来对皇帝都是行的佛家的礼,不卑不亢,算起来这竟是他第一次向皇帝下跪。 皇帝满眼惊愕,很快就反应过来,敛了神色,无声的看着无境。 “陛下,”无境语气诚恳,满脸的无奈,“我知元圭粉是禁药,但物有两面性,当年先帝将这药全部销毁是因为它的不当用法而遭致大患,前有北境之鉴,后有盛京之乱,故而先帝将此药设为禁药,臣民禁用。” “我游走十几年,去过北境,也访过南疆,元圭粉乃是元圭草磨成粉再加焕蓝花所制,焕蓝花可止痛,元圭草可提神,故而能使人精神百倍。” “此物只要控制好药量,也能是救命的良药,我知此物为禁药,但陛下,在我告诉您之前,您用了这药可有半分不适?” 皇帝有些不自在,确实,若无境不告诉他,他当真无半分不适。 无境说完后便俯身以额触地,再抬头时脸上多了些真挚,“陛下,此礼是我作为大顾子民向陛下行的礼,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 * 景仪宫。 皇后倚在榻上,正殿中有寥寥几个人在洒扫。 亭兰手上捧着几枝梅花,几个小丫头跟在后面,手上捧着各色花瓶,掀开帘子的一瞬间,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梅枝上的雪逐渐变得透明,化作水滴挂在上面,又顺着纹路流了下来。 “娘娘,这是百春园今年开的第一枝梅花,园中的管事特意给您送来的。” 皇后只掀开眼皮看了眼,又很快重新闭上,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亭兰脸上僵了一瞬,将手上的梅枝递给身后的小丫头,凑到皇后跟前蹲下,讨好的笑笑:“娘娘不看一眼么?” 皇后自从从天庆府回来之后就成了这个样子,躺在榻上,不说话,也不吃饭,只静静的躺着。 亭兰费劲了心思都没能将皇后劝起来。 正好百春园的梅花开了,她就带人摘了些,又从库里挑了几个颜色好的花瓶,皇后一向喜欢摆弄这些。 没想到,这回竟也没了用处。 帘子再次被掀开,亭兰回头看了一眼,有小丫头轻声上前禀报,“姑姑,二皇子来了。” 皇后的手指动了动,依旧没做声。 这就是不见的意思了。 亭兰无奈,只得站起身子,想要将顾林清劝走。 刚走了几步,还没出去,顾林清便直接闯了进来。 他是皇后亲子,下人自然不敢拦他。 “二皇……”亭兰刚开口就被顾林清拽住了袖子,“亭兰姑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今天必须得见到母后。” “母后。”顾林清轻轻把亭兰推开,跪在了皇后脚边。 皇后睁开了眼睛,看了眼亭兰。 亭兰见状连忙将殿内的人都遣了出去,亲自守在了门口。 顾林清又叫了一声:“母后。” “天庆府发生的事是真的吗?皇兄身上真的有那种害人的东西?” 顾林清昨日在马场耽误了些时辰,等到要去的时候就听说了太子晕倒,还查出来元圭粉的事。 他想出去看看情况,却又被皇后留下的人拦住,只得在宫里干着急。 好不容易到了今日,那些人都走了他才得了机会来景仪宫。 皇后看着自己的儿子,心中却是百感交集,她无论怎么教,儿子都改不了亲近顾林风的毛病,如今出了事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顾林风,这让她当母后的情何以堪? 岂能不着急? 皇后努力将自己心中的火气压下去,冷淡的问道:“你闯进来要说的只有这些?” 顾林清愣了一下,无意识的答道:“不,不是。” “儿臣也是来看母后的,听亭兰姑姑说您今儿没用膳,儿臣便来看看。”顾林清说完突然意识到皇后大概生气了,连忙解释道:“母后别生气,儿臣真的是来看母后的,只是……顺带问问皇兄。” 皇后心中的火气散了些,摸了摸顾林清的头,“你有这份心便好,母后没事,旁的事你都不用管,只管安安心心的做你的二皇子就好。” “那怎么成?”顾林清焦急道:“母后是儿臣的母后,母后没用膳,儿臣怎么能放心做别的去?” “况且,”顾林清说,“外祖父已经托人找了儿臣三次了,儿臣并非什么都不知道,母后如此费心,儿臣怎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皇后闻言突然坐了起来,皱眉道:“父亲私下找过你?”
第82章 唐棣曾经瞒着唐仪仪找过顾林清几次, 天家少年,哪有那种真的纯的什么都不懂的人呢? 顾林清见了几次后便不肯再私下跟他外祖父相见了, 原因无他,他实在不想听别人跟他说太子有多不好。 太子好不好他自己会分辨,太子值不值得他对他好,他自己也会分辨,实在不必每一个人都来提醒他,说他跟太子是敌对关系。 这实在太卑劣了。 他顾林清若想抢,必定会光明正大的向皇兄说清楚, 而不是如唐棣提的一般,一边讨好太子,一边私下捅太子刀子。 皇后的目光沉沉的,压抑着怒气, 她的父亲背着她私下联系她的儿子,这其中的意思不必多想,昭然若揭。 果然,在顾林清点头之后, 她的头嗡的一下, 险些从榻上歪下去。 “母后。”顾林清连忙伸手扶住,满脸关切。 皇后扶着顾林清的手坐稳, 她有些头疼,眉间不适的蹙起来,顾林清便伸手帮她轻轻的揉按。 过了好大一会儿, 头上的不适才缓过来,皇后睁开眼睛捏住顾林清的手, 她才不到四十的年纪,比皇帝小好几岁, 平常保养的也很好,水葱似的指甲掐在顾林清腕子上,有些轻微的刺痛。 “母后别急,”顾林清担心看着皇后,劝慰道:“儿臣并没有答应外祖父什么,您先缓口气,别气坏了身子。” 景仪宫静悄悄的,亭兰下去时就已将所有人都带了出去,此时殿内只有他们母子两个,皇后看了会儿顾林清的脸,伸手摸了摸,喃喃道:“我的皇儿……” 看上去竟有些怒极之后的冷静。 皇后的目光有些飘忽,她并不在意顾林清的反应,好像只是想找个人听自己说话一样。 有些话,真的憋的太久了。 唐仪仪是十七岁那年嫁进的康王府,在王府中度过了很长一段恩爱的时光,那时顾杞很喜欢她,也会同她说一些枕间的小话,所有人都觉得她嫁的极好。 待先太子去世,康王登基后,羡慕她的人便更多了,毕竟康王妃的分量哪里比得上皇后? 可她却渐渐地发现顾杞变了。 顾杞会不自觉的跟她说一些愧疚的话,说对不起皇后,也对不起她们的儿子,但他没办法,他要对得起皇兄,所以必须册封皇兄的遗孤为太子。 唐仪仪本没觉得如何,可这样的话听的久了,再看顾林风时便会不自觉的厌恶起来,是啊,她是皇后,她的儿子才应该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为何要将这位置拱手让给别人? 就因为他顾林风的母妃也去了? 但她不是好好的照顾顾林风了吗?凭什么好处都让顾林风得了,既得了她的照顾,还要得了太子之位? 因此在唐棣提醒她可以在无境法师赠予的护身符上做手脚时,她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无境法师给的东西,旁人求还求不来,更不用说送去检查或是怀疑什么了,且这事儿是她父亲亲自办的,那换上了金蚕丝的护身符,连她这个亲自照顾太子的皇婶都看不出来,遑论其他人了。 她在皇帝的暗示纵容下将太子养废,又在父亲的刻意挑唆之下为太子下了那让人毁了身子的毒药,此事原本就这样过去了,还能落得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谁曾想,竟还有这东窗事发的一天。 如今眼看着太子的身子一日一日的好起来,她的好父亲却背着她去找她的皇儿,唐仪仪都不用多想,定还是当年的那套说辞。 还有皇帝,明明她是顺着皇帝的意思,才将顾林风养成了废物似的太子,可如今看样子,她才不过刚触及天庆府的分毫利益,皇帝便能不留情面的将她禁足。 那么当年,皇帝说对不起她的皇儿,不能给顾林清太子之位时,究竟是否含有一丝真心? 毕竟,这皇宫里还有一位默默无闻的三皇子,那位从生下来便被交给了德妃抚养的三皇子。 顾杞究竟属意的谁?唐仪仪不敢想,也不敢多想,只是这心里,像是漏掉了一条缝似的。 冬日凛冽的寒风吹进去,心脏一抽一抽似的疼。 元圭粉一出,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子,都势必要查出一个真相来,那护身符虽是唐棣操办,却是她亲手给顾林风带上的,退一万步讲,即便不是她带上的,只要过了唐相府的手,那景仪宫便不能全身而退。 唐仪仪只知道父亲是给太子下了一种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身子便不行了的毒,却不知道竟是这种害人的玩意儿。 如今皇帝摆明了要查个清楚,太子又是在景仪宫长大的,无论从哪条线开始查,景仪宫都逃不过一番调查。 这次怕是,要伤筋动骨了。 皇后想的出神,顾林清却几乎要急出一头汗来。 他晃了晃皇后的身子,眼含焦急的说:“母后怎么了?母后您快醒醒,我是林清啊。” 皇后的手还摸着他的脸,手心却凉的很,顾林清有点害怕。 “儿臣去宣太医。”顾林清一着急便要起来去外面传太医,还没站起来,便又被按了下去。 皇后悠悠的回神,对上顾林清着急的视线,轻声道:“母后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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