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的风吹起两人的发丝,夕阳已经落下去了大半,宽阔的湖面上雾气更加浓重,原本就淹没在雾气中的仙山,如今连一个隐约的轮廓都看不清楚。 就那地方游是不可能游回去的,要不是陆云琛给过他符纸,他也没办法从湖那边过来。 再看看陆云琛脖子上的伤,确实是他一时着急去拽陆云琛衣角留下的。 纪桓咽了口吐沫,一把抓住陆云琛的衣袖,学着闫知之平常撒娇的模样,来回摇晃了两下道:“错了。” 陆云琛垂眸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我…我当时真的心急……” 纪桓虽然是古武世家的传人,可古武世家只是个名头,又不是真的生在一个仗剑天涯,快意江湖的时代,他生活的地方有法、律、法、规,又是一个太平年代,心中有侠义,身边有约束。 当初也听过,在很久很久以前做了错事的门派,极有可能被仇家屠戮满门,可到了他出生的那个时候,这种事就说不过去了。 纪桓也知道自己既然来了这里,就不能保有和平年代的旧思想,可在听到掌柜子说的话,再到走出城门没多久后,便撞上了陆云琛,那些烦恼交织在一块,他确实是冲动了。 “如果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会在魔族救我,也不会费尽心思去管风雨镇山神献祭的事情。”陆云琛覆上纪桓的肩膀,柔声道:“你生气没有错,但做这些事的人,也没有错。” 纪桓垂下眼帘道:“我知道有了这些事做铺垫,确实能让浩天门大厦将倾。” “你心里都知道,为何还会如此?” “我有点怕,这些事是你做的。”纪桓说到这里,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不应该不相信你的,在你眼里,人命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 陆云琛面上没有一丝波澜,在听到纪桓这个回答时,他并没有感到奇怪。 在一次次相处,一次次交流中,陆云琛早就知道,纪桓从遇见他的那天起就已经把他给神话了,在纪桓的想象里陆仙尊怜爱世人,为了世间的安稳能够舍身忘我。 可他才三十岁,尽管年少时也有过热血澎湃,肆意张扬的时候,但短短三十年哪有那么多超脱世俗的领悟。 “小仙尊,是很重要的东西对吗?”纪桓望着他,从他口中迫切得到一个回答。 陆云琛回过神来,弯起唇角:“很重要。” 纪桓紧绷的神经在得到陆云琛这个答案时,终于松懈了下来,他露出了今日见面后第一个笑容,这笑容好看而爽朗,哪怕身上看起来脏兮兮的,身上的艳丽亦不输午后的艳阳。 他相信这个世间是美好的,哪怕这个世界不那么美好,陆云琛也是美好的。 陆云琛轻叹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纪桓的乱发,纪桓往后退了半步,口中低声道:“脏。” “我在山里待了那么多天,也不见得干净到哪里去。”陆云琛说。 纪桓朝着陆云琛挥了挥手:“我头发都打结了。”说着他抓了抓凌乱的发丝,这些天早已没有了在魔族里穿金戴银的体面模样:“还是短发说服,你看待会洗洗,我要不要把头发都搅了。” “配上你这张脸,怕是会更引人注目。” 纪桓叹了口气,天知道,他已经撑着出来时的发冠睡了几天。 陆云琛画下一张符纸,贴在纪桓身上,很快纪桓感觉到呼啸的风刮过脸颊,再一睁眼已经到了他们如今的驻地。 原本寄居在尸傀里的沈知书,此时已经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 纪桓瞪大双眼,围着沈知书的新身子绕了一圈,又抬手戳了两下沈知书的脸颊道:“小仙尊活脱脱一个手艺人唉,这绢人做得也太牛了吧!不是我先前就知道,我铁定以为他就是活人。” “他目前这样,遇见有道行的人一眼便能看出来。”陆云琛说着走到火堆旁,拿起放在柴火边上烘烤着的灵果递到纪桓面前。 纪桓盯着沈知书木讷地点了点头:“真的绝。”嘴里一声声感叹的同时,已经伸过手去接陆云琛递来的灵果,刚抓住果子,纪桓就被果肉烫的跳了起来,第一反应,就是想把果子丢出去,又极快的用另一只手去接,两只手来回交换着,整个人被灵果烫的上下蹦跶。 陆云琛道:“丢石头上。” 闻言,纪桓赶忙把烤熟的灵果往石头上一丢,烫红了的双手赶忙抓住耳垂,嘴里大口大口地往外呼气。 “小仙尊你的手是渡过一层防护膜吗?也太无情了吧!” 陆云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又看向纪桓被烫得面红耳赤的模样,轻笑道:“抱歉,应该拿出来再放一会的。” 闫知之用树枝捅了两下火堆:“纪哥哥抱着师尊取暖那会,手都烧焦也不喊疼,我还以为纪哥哥不怕疼呢。” 听到闫知之这样说,陆云琛难以置信地看向纪桓。 纪桓本作势要打闫知之,示意闫知之不要乱嚼舌头,可眼见陆云琛看过来,又笑着活动了一下手指:“敷过药膏都没事了,也没那只笨兔子说得那么夸张,你看现在不都好了,没事了。” 闫知之朝着纪桓愤愤做了个鬼脸,又转身自己,扒拉了两下放在柴火边烤着的果子。 陆云琛走上前去,拉过纪桓的手看了看,眉头紧蹙着,脑海里只要想到纪桓的手当时表皮又红又肿的模样,心里就舒服不起来。 一个人活着,为另一个人装一辈子的好好先生,很难。 可如果那个是纪桓,他也不在乎,编造这一个又一个的谎言,维系着纪桓心中幻想出来的陆云琛。 “你看呗,已经没疤了,一点伤口都看不见。”纪桓冲着陆云琛傻乐,“那兔子说起话来挺夸张的,你要信她,还不如信我呢。” 陆云琛收回手:“晚些,再给你抓只狍子好好补补。” “真不真?”纪桓双眼一亮,笑眯眯地凑近陆云琛跟前。 “我还会骗你?”陆云琛反问,纪桓乐滋滋地摇了摇头,陆云琛轻叹了一口气,拉扯一下纪桓的头发:“晚上吃完狍子肉,去潭水边好好洗洗。” 纪桓点头答应。 纪桓掰开放凉的灵果咬了一口,外表是一层白色的皮,吃起来味道像极了红薯,既果腹又可口。 他一边吃着,顺道把城里发生的事跟在场的诸位说了,沈知书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陆云琛,两人四目相对后,沈知书没好气地翻个白眼,只能开口道: “不知道做这件事的人是谁,可想要浩天门声名狼藉,还能顺道让云雾窟在众多仙门里出头,在我看来这是一次不错的机会。” 纪桓望向沈知书道:“你有什么想法?” 沈知书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陆云琛,原本什么法子都是从陆云琛嘴里说出来的,可他现在要站出来当这个坏人,他指着地上的尸傀说:“它身上穿的还是浩天门的衣服,再过两日就是浩天门的大祭,如果它从浩天门准备大祭的地方跑出来,你以云雾窟的副洞主身份出面,把这妖物的头颅斩下,在那些百姓眼中,云雾窟便是大势所趋。”
第六十六章 心有所绊 听完沈知书的话后,纪桓盯着沈知书曾经用过的肉身看了一会,原主的元神才脱离那具肉身短短半日,就已经能看出那具身体的灰败之色。 再放两日打浩天门一个措手不及还行,倘若要等到取到山心后再行动,没有元神支撑,怕是会坏了。 可现在就打响云雾窟的名号,会不会影响到为陆云琛取山心这件事? 纪桓紧抿着下唇,那张藏不住事的脸上,此时已是忧心忡忡。 “借着此人的东风,一方面可以放浩天门再无害人的机会,另一方面,可以让云雾窟就此事脱颖而出,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陆云琛俯身望向纪桓凝重的神情,语气很轻,说这番话时目光一刻不离地观察着纪桓的神情变化。 纪桓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终是没有说出口,又咬紧了下唇,双手不安地来回摩擦着。 陆云琛又问:“是有什么顾虑吗?” “取山心怕是还要再等半月。”纪桓偏头看向陆云琛,“浩天门出了那么大的事,众仙门要是又听说有个云雾窟借此事而起,怕是会齐聚风雨镇。” 听到纪桓又提起山心,沈知书双眼放光正打算坐到纪桓身边,细细商讨有关山心的事宜,这屁股刚才在石块上挪了挪,陆云琛投来的目光,又让沈知书乖乖粘在了原位上。 “仙门里做这种事的何止浩天门一家。” 听到陆云琛这样说,纪桓不由直起了身子:“什么意思?” “你看到的浩天门一事,不过是这人间万千百姓的一个缩影,他们依赖仙门,相信仙门,所以对仙门制造出的这些祸事,不会有半点疑心,云雾窟不起,何以凭手中之剑去救世。纪桓,浩天门大祭可以让其名誉扫地,亦可以让其借势再起,失了这次机会,不出二十年那座养尸山上,断然会再有新的尸傀。” 陆云琛说这番话的时候,双眼一直看着纪桓,他知道纪桓心中期许的是什么,想要看到的是什么。 可原本应该因为他这番话激昂的纪桓,此时却一反常态。 陆云琛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其实那颗山心我……” 话音未落,纪桓猛地站了起来,神情疲惫,他强笑着对陆云琛挥了挥手:“头疼,我去潭水里洗洗,顺道换件干净衣服。” “……好。” 纪桓从布包里拿出一件干净的外袍递到陆云琛面前:“今日那么多事,我都忘了先把它拿给你了,山里入了夜风大,别着凉了。” 陆云琛颔首,接过纪桓递来的衣物披上。 纪桓又拿出一条新裙子递给闫知之:“等我洗完,你也去洗洗,不然还真成了小乞丐了。” 平日里总会跟纪桓斗上几句嘴的闫知之,见他今日神色不对,接过衣服也没敢多说什么,乖乖地点了点头。 “沈兄、小仙尊你俩先聊,我洗个澡就回来。”纪桓抬起头对着两人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后,拿着换洗衣物往山中深处走去。 火堆旁又归于平静,少了纪桓嘻嘻哈哈的声音,这山里显得怪冷清的。 陆云琛坐在火边,盯着眼前随风跳动的火舌,阴沉着脸。 眼下压抑的气氛,总有一个人要先开口说话,坐在石块上的沈知书瞥了一眼低着头用树枝一个劲往火堆里戳的小丫头,自觉也指望不上她,只得轻咳了两声,开口道:“我觉得……” 陆云琛冷声打断道:“等他回来,我会再想办法劝他。” “你和十年前真的不一样。” “那时毕竟是二十来岁的人,想法确实天真。” 一来一回,沈知书想说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最后盯着陆云琛看了一会,长叹了一口气,干脆懒洋洋地往石块上一躺,不再开头劝陆云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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