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道:“婶婶误会了,是我自已要讲给月哥儿听的,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行医治人是大善,若是个个都藏着掖着不肯外传,岂非医术难有进展。若我有能力,愿意编纂医书,也算为医学的源远流长尽绵薄之力。” 这说得深了些,赵田氏似懂非懂,只约莫知道这话说得很好,当即用“孺子可教”的眼神望着李介丘,还欣慰地点点头。 叶小尘幼时倒读过一些书,他大概听明白了,停下和小满玩耍的手,偏头看了过来,一双黑亮的眼睛发着光。
第11章 来人 李介丘昨日语出惊人,叶小尘一早就目不转睛盯着他看,想要在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叶小尘没忍住,问道:“你在,做,什么?” 听到叶小尘说话,李介丘这才收住手里的柴刀,扭头朝屋里看,果然对上叶小尘略带探究又疑惑的目光。 李介丘一手握刀,一手拿着一根木棍,答道:“我想着给你做根拐杖,说不定过段时间能用上。” 叶小尘盯着李介丘手里那根越削越细,越削越薄的木棍,诧异地伸出手,指着问:“拐杖?!这个?太,细了吧……它看起,来,比我的腿……还脆。” 李介丘沉默了,又回头看了看手里的木棍,细瘦伶仃一根,瞧起来确实不太结实。 李介丘心虚地咳了两声,一把将手里的棍子丢开,嘟囔道:“我重新再做一根!” 这李介丘有个强迫症的毛病,这是他当大夫留下来的怪癖。若是炮制药材,必须切得大小薄厚一致,每一片每一块都大小适中,还得分门别类收归好,不能混了药性。 这炮制药材养成的习惯在这里也发作了,木棍这头粗了,得削薄,诶那头又大了,再削薄。于是,好好一根手腕粗的木材硬生生被他削砍得瘦了好几圈。 李介丘又挑了一个木材,一边剥去树皮,一边和叶小尘说话,“等会要是还有剩的,我再给小满做个玩具,小马小牛之类的。这孩子每天都捡着几块石头磨,也没个玩具。” 还玩具,连根拐杖都削不来,还想着做玩具了。 叶小尘腹诽,但嘴里还是附和,“好啊,你要是做,出来了,小满一定很高兴。” 他说着还摸了一把岔开腿坐在床上的小满,小家伙儿抱了一堆小石头上床,正用它们垒房子造城墙呢,压根没听到两个大人说话,被叶小尘摸了一把才懵懵地抬起头看他,一脸呆萌。 李介丘被鼓励到了,又精神抖擞地提着柴刀继续削木材。 * * “小尘哥!在家吗?” 屋外是赵安月的声音,叶小尘的腿受伤不能出门,肯定是在家的。他只是象征性打个招呼,还不等里头的人说话,就推开院门跑进来了,胳膊还挽着一个小竹篮。 小哥儿看到李介丘手上的东西愣了愣,然后捧腹大笑,“你在干什么啊!谁教你翘着兰花指握柴刀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李介丘:“……” 一直表现得温和好脾气的李介丘终于变了脸色,暗恼地丢开柴刀,愤愤道:“我没有翘兰花指!” 他承认自已更习惯用处理药材的小刀,握不惯柴刀,但也没有翘兰花指啊! 赵安月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直喊,“笑死了笑死了哈哈哈哈哈,笑得我肚子都痛了!” 叶小尘也忍不住悄悄笑了笑,但眼看着李介丘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又恼又无奈的样子,还是好心帮他解了围。 他偏着头往外看,状似无意地问道:“月儿,你……提着篮子,要去哪儿啊?” 赵安月慢慢收敛了笑意,把竹篮捏在手里晃了晃,弯了弯眉眼,乐道:“前两天下过雨,我打算去山里捡菌子!顺道还能挖点笋。我家的笋昨天全煮汤了!哎呀,那个鸡汤好好吃啊!林猎户可真厉害!能打到那么肥的野鸡!以后谁要是嫁给他,岂不是能顿顿吃肉,吃成个大胖子!” 昨天的鸡汤也分了一大碗去林猎户家,是赵叔送过去的。那猎户孤身住在山脚下,无父无母,也没有妻儿,孤家寡人过活。 赵安月说了几句,又指着地上的柴刀转回了原来的话题,“你砍木头是要做什么呀?” 左右躲不过去,李介丘只好回答:“我想给小尘做个拐杖。” 这话一出,赵安月又没憋住,噗嗤笑了起来。不过这次还算收敛,笑了两声就捂住嘴,说:“不用啦!你要是想给小尘哥做拐杖,我待会上山给你砍根竹子回来!那种刚长大的小竹子,大概这么粗,正正合适!” 说完,他又看着小满,喊了好几声才把小孩喊回神,“小满!小满,要不要和小月叔叔去捡菌子!”他这次过来就是想把小满带出去的。 他娘说这里一个小的一个伤的,怕李介丘照看不过来,让他把小满领出去。还能去山里玩玩,撒撒欢,这孩子性子太闷,就该发疯玩一场。 小满有些犹豫,一面对自已快垒好的城墙依依不舍,一面又想出去玩。 赵安月趁热打铁,又赶紧说:“我们去山上捡菌子挖笋子,到时候给你小爹补身体啊!昨天的笋子好吃吧!我们再去挖些!” 给小爹补身体!小满抬头看了看叶小尘,然后果断地丢开手上的小石头,顺着床沿溜下去,撒开腿跑到赵安月跟前,朝他重重点了点头。 赵安月牵着小孩儿出去了,走前还朝叶小尘挤了挤眼睛,古灵精怪得很。 李介丘笑着摇头,无奈道:“这小子对你倒是好。可怜了我这个亲爹,他是看不上眼了。” 叶小尘眨了眨眼睛,顿了顿还是小声说道:“你不是要,给他,做玩具吗?你要是能做好,他就高兴了。” 李介丘看了看那截砍得面目全非的木头,又转身看了叶小尘一眼,抬脚就往屋子里走。 他眯了眯眼睛,故意压低了嗓音吓唬人,“你故意看我笑话呢?明知道我不会。” 眼看着这人板起了脸,作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和从前那个以殴打自已为乐的人长着同一副面孔,可叶小尘却一点也不害怕。还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说道:“绝对、没有。” 李介丘眯起眼睛,突然屈指在叶小尘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叶小尘脑子一懵,下意识捂住自已微微发红的额头,怔怔地盯着李介丘看,久久没有回过神。 李介丘没察觉他的异常,反身去包了药,又走回来说道:“来,我给你换药。” 叶小尘又不能伸腿,他也就提前打个招呼,说完就扶起叶小尘受伤的右腿,小心翼翼重新换了药。 那药仿佛用火烤过,暖烘烘裹在自已的小腿上,隐约还能闻到清苦的药香。 好热,和自已心口一样烫。 叶小尘抿了抿嘴,将手捂进被子里,低下头没有再说话了。 好不容易哄出点少年郎的生动鲜活,怎么说了没两句又低下头了?李介丘觉得奇怪,正要开口逗他,就在这个时候院门被人叩响了。 李介丘只好站起来,转身出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脸色发黄的年轻男子,整个人都瘦得很厉害,衬得凸起的骨头越发明显,就好像一具干瘪的人形骷髅上贴了一层发黄的皮。他脸上还有淤青,嘴角也是破的。手里捧着两个干巴还长着虫眼的绿皮梨子,手腕也是瘦巴巴一截,好像轻松就能折断。 “小尘,我给你带了几个……” 来人小声地说话,但眉宇间还是有难以掩饰的兴奋和高兴,只是这几分高兴在见到李介丘的时候就荡然无存,只剩下惊恐和凄白的脸色。
第12章 杨禾 “杨禾?” 李介丘盯着来人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的名字。 他叫杨禾,也是嫁了人的哥儿。说起来,他的夫婿就是李介丘上次在回春堂碰到的王大根。王大根这人和原主是一个性子,好色好赌,欺软怕硬,也是个喜欢打老婆的。 杨禾长得好,没嫁人前是顶清秀俊俏的小哥儿,想要求娶的不在少数。只是那时候他年纪小,被王大根哄骗,与他定了终身。还没结婚前,王大根倒还表现不错,婚后恶劣的性子就爆发了,整日酗酒赌博,若是输了钱就回家拿杨禾出气,一顿好打。 他脸上新伤添旧伤,青青紫紫叠在一起,已经完全看不到以前清秀的样子,只剩灰黄枯槁。 李介丘看出杨禾有些怕自已,立刻错开一步,侧身让出位置,问道:“你是来找小尘的?进来吧。” 杨禾紧紧捏住手上的梨子,垂着头死死盯着自已的脚尖,不敢进门也不敢退后。还是叶小尘在屋子里听到了动静,高声喊了一句,“是,谁啊?” 李介丘回头朝屋里答:“是杨禾,来找你的。” 叶小尘提高了语调,似乎有些高兴:“杨禾哥!快,进来啊!” 看他实在不敢动,李介丘只好又退远了些,一边回退一边说,“你去和他说说话吧。” 等李介丘走开好远,杨禾才跨过门槛,小跑着进了侧屋。 他看到躺在床上的叶小尘,脸色一白,戚戚然抓住叶小尘的手腕,紧张问道:“怎么回事?!是不是他又打你了!” 叶小尘也红了眼眶,抬起手想要摸杨禾脸上的淤青,小心翼翼道:“你也……你的腿,怎么回事?我刚刚……看你进来,好像有些跛?” 杨禾摇了摇头,无奈地松开了叶小尘的手,低头缓慢说道:“还能因为什么。他前两天又赌输了,回家找我要钱,可我哪里还有钱。我这个月卖绣活儿的钱早就被他拿走了,根本没钱。他拿不到钱就又打了我一顿,还说……还说要把我卖到窑子里去!我我、我……小尘,怎么办啊,他要是真的……我只有死了。” 杨禾刚开始还很平静,低着头慢慢说话,语速平缓,可越说到后面他就越激动,已经忍不住开始浑身发抖,紧紧攥着叶小尘的袖子不敢放开,连声音都带着颤音。 叶小尘也白了脸,显然被杨禾的话吓到了,他赶紧回握住杨禾的手,急匆匆道:“他、他真的那样说?!” “杨、杨禾哥……你别乱想!什么死、不死的啊!”叶小尘心乱如麻,抓着杨禾的手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说道:“和离!对!你们,可以和离啊!” 他像是终于抓到最后一丝希望,激动得很,可杨禾的眼睛里却一点光亮也没有,仿佛一潭死水。 他摇了摇头,说道:“哪里能行啊。我爹娘都死了,现在娘家是哥哥当家。我那个哥哥和王大根是一样的人,我就算能和王大根和离,最后还是会被推到另一个火坑。到时候是嫁还是卖都由不得我做主。” “小尘啊,你说……我们怎么就这么命苦呢,偏偏投胎做了哥儿,偏偏又嫁了这么个畜生,被人磋磨揉捏。” 杨禾苦笑着说话,一边说,还一边抬了抬手上的青皮梨子,苦着脸看叶小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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