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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心。”闻卿薄唇轻启。 心法名为“逍遥”，通篇讲的便也是如何修得一颗洒脱逍遥心，而寻常修真者追崇的炼气功法，却是只字不提。 这心法若是被旁人拾到，只会弃如敝履。可闻卿的无心向道，却恰恰应了逍遥诀的“无心”，因此他虽无意修炼，境界却随着心境突破而一升再升，百年之间，从一只意识模糊的鬼影，一跃而成渡劫鬼修。 可差就差在，他这渡劫境界的突破，是因为与孟极双修后，炼化了他的元阳，意外而成。 “本座的道心……”闻卿惊觉。 修为一朝破境，然而他的心境却远未达到逍遥心诀中所指“坐忘”这一层。此后却接连遇上连心契、傀儡木鼠、渴血症爆发、炼尸法阵诸事，道心早已不稳，正是最为脆弱之时。鬼修本就脱胎自凡人怨魂，机缘巧合悟道修行，徘徊于善恶之间，一步行差，则会神智尽失，沦入…… “若你堕魔，我自然会跟着你入魔。”雪豹自他肩头探出一颗圆脑瓜，两只耳朵向前弯着，豹嘴一努，连带着胡子也向前翘起，“但你现下这样，便是最好的。” 闻卿偏过头去。 也不知何处，咚咚地响起擂鼓的声音。山脚下？识海中？总归不该是胸腔里。然而那鼓声却越捶越响，慢慢的，闻卿连呼吸都不再顺畅。 “我知道你喜爱红奴。那小丫头若真背叛你，就算你不杀，我也要将她杀了。”雪豹道，“但是阿卿，以你对红奴所知，她若果真怨怼于你，依她性子，能骗过你？” 闻卿缓慢摇头。 通过千里传音听到那小丫头的声音时，他的确也曾疑惑。红奴半点心眼没有，平日随口编个瞎话都会被他一眼看出，怎的这等弥天大谎却张口就来，更是连孟极的眼睛都蒙过了？ 望见白墙青瓦的山神主观时，闻卿猛地想起白日时，飞虹桥头，那个故意激起百姓愤慨的男子。 摄魂术！ “摄魂术。”雪豹几乎与他同时开口道，“那丫头叫你‘山君’时，我也觉得不对劲，现在想来，只怕是被旁人操纵了。” 圆乎乎的银白身影一下蹿到胸前，闻卿下意识抬臂接住，雪豹被他抱在怀中，肚皮朝上，四只粉色的爪垫露出来，前爪一伸一伸地，抓他额前那缕散落鬓发。 闻卿垂眸，指尖轻轻搔过雪豹的下巴：“本座倒是小瞧你了。” 雪豹眯起眼睛，喉中打鼓似的咕噜咕噜震起。 便在这时，一阵咯咯的磨牙声响起，一鬼一豹同时抬头。 山神主殿大门悄然洞开，恍若邀请来客入门。 青面獠牙的山神泥塑端坐于殿内，案前一缕燃香，左右两边各摆一盏烛台，鬼火幽幽，将山神雕塑铜铃般的巨眼映得一片青碧。 闻卿单手托着雪豹，一步踏进殿内。 殿中百余根蜡烛同时燃起，霎时间青烟缭绕，整座正殿犹如被鬼手扯进阴司鬼蜮中，寒气自脚底幽幽升起。 四处凄静，皂靴踏在金砖上，发出轻微却明显的响动。 大殿正中，背光而立的俏丽人影转过身来。 红奴背着手，身上是她最爱的桃粉色齐胸襦裙，头上梳一对调皮的双丫髻，鬓角垂下两缕碎发，正巧挡住左额一枚形状不规则的红色印记。 闻卿站定。 大殿四角，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咯咯鬼语。 就在鬼火照及不到的漆黑中，被断去手脚的鬼伥四兄弟直挺挺地面朝廊柱站着，各自占据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身上不见绳索，却像是被秘术定身，一动不动。鬼气源源不断自四兄弟的断臂断足抽离，向红奴身上涌去。 一声渺远的铃音响起，红奴的眼角与嘴角诡异地抽动几下，拉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语气却是欢快至极：“山君终于来了。我马上就要死了，你快来救我呀。”
第98章 便在此时，被定在东南角的阿大挣扎着将头扭了过来。 ——“君上，有阵法，快……” 话未说完，闻卿怀中一空，雪豹轻盈蹿出，落地之时已然化做孟极人形，右臂一抄，将他拦腰抱住，疾步向殿外退去。 几乎在两人身影闪出殿门的同时，只听“嘭”一声爆裂般的响动，阿大急促的鬼语戛然而止。红奴右臂轻轻一挥，一颗奇形怪状的球状物体，骨碌碌向前滚动，“咚”的撞到门槛，面朝上停住。 阿大的头颅。 “叫你多嘴。”红奴嗔道。 东南角，阿大无头的身体几番颤抖，终于不动。 大殿之中，咯咯的怒吼此起彼伏。暴怒之下，原本一动不动的三兄弟竟顷刻间挣脱束缚，呈三方合围之势，向红奴攻去！ 红奴与鬼伥四兄弟几乎同时受闻卿传道，彼此道行境界相仿，若果真是红奴，此刻受三兄弟合围，不消三招定要败下阵来。然而，眼见三兄弟来势汹汹，大殿中央的红奴却不慌不燥，冷哼一声，右手在空中轻轻一抓—— 鬼伥的冲势顿缓，犹如撞在一张看不见的网上，一动不动。三鬼伥正要挣扎，又听红奴一身娇喝，双臂向后一甩，三兄弟便向牵线木偶一般急速向后退去，狠狠撞在立柱之上。 轰！ 细小的裂纹自立柱底部，蛇一般向上攀爬，咯拉拉一阵响动，琉璃瓦噼啪掉落，三兄弟躲无可躲，眨眼间就被砸得头破血流。 “呆头们，这下总该知道痛啦？”红奴右臂轻抬，嗤嗤几声弦响过后，雨点般掉落的瓦片如被一双手轻轻托住，重新粘回殿顶之上。 一丝月光自缝隙透下，驱散殿内灰尘般浓稠的雾气，也照亮了大殿正中，以血画就的驱鬼阵法。 红奴重重一跺脚：“山君，我数三声，你再不进来，我就真的要死了哦。” 被天狗咬去一角的银月静静垂挂于昆吾山顶，闻卿背光而立，神色晦暗。站在他身旁的孟极右臂轻抬，正紧紧攥着他的手腕。 红奴看了片刻，叉着腰看向被捆在立柱上的众鬼伥：“瞧吧，你们都快死了，你们的山君却还在和他的爱侣拉拉扯扯呢！这样的主子，你们却还念念不舍。” 说罢，红奴咬破指尖，双膝跪地，指尖血滴在阵眼处，一缕金光乍现，刺破四处鬼气，直插云霄！ 与此同时，地面的符咒诡异转动，浑如一颗颗颤动的猩红巨眼。 阵法缓缓启动，鬼气逆转，于地面形成一张逆向转动的太极阴阳图。 红奴身体一颤，哇的一声呕出血，与此同时，殿外的闻卿也是喉咙一甜，嘴角溢出一丝血来。 “山君……”红奴摇晃着站直身体，嘿嘿一笑，“你快、快救救我呀，我是你用心血做出来的，山君这样疼我，怎舍得我死呀……” 三鬼伥似乎察觉到什么，一边咯咯急叫，挣动着身体，红奴一声厉啸，五指再狠狠一抓！ 咔一声脆响，三鬼伥的头同时向后一折，软耷耷垂在背后。 大殿终于安静下来。 “早就看你们几个丑东西不爽了。”红奴擦着嘴角的血，忽然“呀”了一声，挑起眉头，“山君，你是在给我输鬼气吗？” 说着，红奴右手轻轻向前一探，虚虚摸着那缕自闻卿掌心冒出的青黑色鬼气。这鬼气与红奴心口相连，正为她源源不断输送着鬼力，以保魂魄不散。 “你若是怕我死，直接过来替我就好了嘛。”红奴撅着嘴，撒娇道。 “好。”一声冷冽低喝，闻卿的视线，终于自缠缚在三兄弟周身细不可见的丝线，缓缓移到了“红奴”的脸上。 闻卿向孟极点点头，低声与他说了一句话，随即撩袍转身，一步踏进大殿。 四溢的鬼气猛然顿住，惧怕一般悄悄向后退去。 “本座替红奴。” 闻卿于阵法边缘站定，子午长剑握在手中，青黑色剑芒闪烁，直指面前鬼影，“不管你是什么，立刻从红奴躯壳里，滚出来！” 然而，还未等红奴回答，一直默不作声的孟极却忽然出声打断：“阿卿，鬼伥而已。红奴死了，大不了再做一个。别犯傻。” 听见这句话，红奴夸张地挑着眉头，以手掩面，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闻卿动也不动，嘴唇轻启：“滚。” “阿卿……” “本座叫你滚。”最后一字落地，手心鬼气翻腾，闻卿向孟极狠狠拍出一掌！ 孟极身体风筝般向后飞出，片刻后轰——一声，殿外尘烟弥漫，便连殿外的飞鹤雕塑，也受鬼气波及，化为齑粉。 “一只小妖，也敢在本座面前叫嚣。”闻卿冷笑。 红奴探着头瞧了许久，直到见那废墟中歪歪斜斜爬出一团灰色的毛球，头也不回地向山神观外跑去，这才哈哈大笑：“山君哪，你的鬼伥死了，连你的宠物也背叛你了，你现在可真是孤魂野鬼一只了！” 兴奋之余，红奴双眼周围，像是水泡破裂般炸出数个坑洞，红奴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幸灾乐祸地笑着。 闻卿抬眼看去。 指尖自那坑洞里，接连冒出六只黑色的眼睛，充了气般向外鼓胀着，齐刷刷盯向闻卿。 一丝又麻又冷的战栗感，自背脊一路向上，窸窣爬向头皮。 作为疏勒六州百鬼的主人，闻卿见过的腐烂尸体不计其数，就连蛀满蛆虫的残肢也不会让他有半分动容，然而修道百年，真正让他产生这样恶心感的，却只有一次。 闻卿单手捏诀，子午长剑呼啸，直指红奴眉心：“蜘蛛精。” 红奴笑声顿停。 闻卿声音愈冷：“十年前，本座记得已将你杀了。” “山君，你说什么呀，我听不懂。”红奴脸上闪过片刻错愕，食指向身后已经燃去大半的供香一点，后退着强笑道，“山君，你不是要救我？看到那柱香了吗？香灭了，我的魂魄就要没啦。” “跳梁小丑。” 闻卿五指一展，阿大的头颅咕咚被他一下抓起，捧在怀中。一缕鬼气自指尖钻出，阿大毫无生气的脸慢慢变得红润，呆滞的眼睛眨了眨，竟又“活”了过来。 “你的弟弟都无碍。本座在，谁都不会有事。”闻卿拍了拍阿大的头。 阿大这才镇定下来。 “告诉本座，这驱鬼阵法，是以谁的血画出来的？” 阿大上下牙齿轻碰，闻卿看向距自己两步之遥的鬼伥老四。 红奴面色陡然一变，立刻飞身扑向老四。然而锵然一声剑鸣，子午长剑呼啸飞出，于老四脖颈一抹，冰凉的鬼血喷射而出的瞬间，地面符文犹如被火灼伤般猛烈地颤动起来，不过片刻，符咒尽退！ “这……这怎会……”“红奴”跌坐在地，脸色竟比驱鬼法阵启动时更要惨白。 “十年前你作恶西山屯，本座一念之仁，未将你魂魄打散，如今看来，却是错了。”闻卿神色肃然，右手于腰间轻轻一拍，白芒闪过，一团毛绒身影自袋口蹿出，落地的瞬间向前一滚，闪电般向“红奴”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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