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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孟极所言，闻卿是他亲手拉扯大，不仅教他修道，更教他明理做人。他与闻卿不止是师徒，更如父子。得知闻卿入魔，他又怎可能不心痛？ 不是魔。 这是数百年来，诛魔的玄铁令下发后，闻卿唯一的一次辩驳。然而纵使长明真人想信，但有这难辨真假的幻术横在眼前，又让他如何分辨什么该信，什么不该信？ 长明真人长叹一声，忽觉眼前一花，只见闻卿与孟极背后，层叠的灰云之中，一道极淡的金色龙影倏然闪现！ “那是……” “龙，是龙！” 御阵之中众修纷纷惊呼。那御兽宗门人更是几乎口吃：“天、天龙，天龙现身了！” 龙影盘旋，倏忽自天空俯冲而下，悄然钻入孟极与闻卿体内，化作一层极淡的金芒，将他们笼罩在内。 孟极正与闻卿额头相抵，为他渡入灵力，因此并未察觉周遭变化，只是忽然感觉身体一轻，一股极其磅礴纯粹的气息将他包裹，与当初面对天龙时相仿，而闻卿那冰凉的身体也奇迹般暖了起来。 在闻卿的身影终于不再透明，覆盖在孟极与闻卿身上的金芒也似忽终于完成使命，烟雾般向上漂浮，化作漫天金点，恍如雨下。 笼罩在昭元殿上方的乌云也被掀开一角，一束金色的日光倾落，流淌到闻、孟二人身上。 众修目不转睛，几乎忘了呼吸。 “这到底是……”石坚不解。 “神迹。”元礼轻声道。 “让开，我带阿卿回家。” 众修怔愣间，孟极已打横抱起闻卿，站到了长明真人面前。 亦真仍旧躺在原地，虽然身体被闻卿鬼血修复如初，却只是看上去仿佛活着，仍旧没有清醒的迹象。 但无论亦真是否能够复活，此时此刻，他亦无暇顾及。 他只关心阿卿。 长明真人一动不动，孟极也不避，直接撞在他肩头，两人相碰的瞬间，一颗圆珠自闻卿衣襟滑出。 当—— 那浑圆的五色蜃珠在地上不断弹动，被金阳映照出绚烂光晕。蜃珠在地面滚动的叮当脆响中，一道清朗的少年声音悠悠响起。 “师兄……” 长明真人猛地转头。 蜃珠跳到亦真平摊的手中，终于停住。 与此同时，原本灰白的天空之中，缓缓浮现出一张少年圆润却苍白的脸庞。 正是亦真。
第240章 亦真 1 “师兄……” 半空中，亦真的面孔虚虚实实，仿佛水纹荡漾，然而那声音却真切地传到在场众人所有耳中。 “蜃珠。”长明真人目光转到亦真手心那颗流光溢彩的圆珠之上，忽然明悟，“蜃景。这是真儿的记忆？” 躺倒在孟极怀中的闻卿此时也缓缓睁开眼，无声地望向那道幻影。 “我竟然……还没死。霍大哥？” 蜃景的画面抖了抖，亦真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倒映出霍峰的脸庞。以角度判断，似乎是在观月楼倒塌之后，霍峰扑上去将亦真护在身下之后。 “你这笨木头，明明在幻阵里，怎么还能分神来救我……”亦真咧嘴笑了起来，干涩的嘴唇被扯开，撕出一道干巴巴的伤口，却是一滴血都未流出。亦真丝毫未察觉似的，微微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啄吻了一下霍峰的嘴唇。 “好困啊……”亦真眼皮缓缓合拢，下一刻又突然睁开，双目缓慢地聚焦后，狠狠甩了甩头，“不能睡，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师兄，对了，师兄……” “师兄，也不知道你见到我时，我会是什么样子。我希望我还活着，可是风皇说，咳……” 蜃景中的亦真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蜃景的画面也随之一转，盯在了亦真那被剖开的肚子上。苍白干瘪的皮肤仿佛一张野兽巨口大张着，腹腔里面却是空空如也，甚至连一滴血都没有。亦真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吃力地把自己的道袍盖在身上，抹了抹干涩的嘴角，继续喃喃道： “风皇发现了我的传音符，想必就算你们收到了这张符，也一定在很久以后了，那时我应该就死啦。不过没关系，人活着，哪有不死的呢？只是连累了霍大哥和呆鸟……” 说到这里，亦真神色一暗，抬眼正视着画面，“早知道我会这么早便死了，就不和霍大哥签订连心契啦……” “……说远了，师兄，我不知道如果我不是人，死了之后还会不会有魂魄，但你看到我的死状，应该会搜我的魂吧……至少我希望是，不然你就听不到我的遗言啦。风皇是这一切的主谋自不必说，但有更重要的事情师兄一定要知道：风皇在幽都设下了多重幻阵，目的就是把你们困死在这里。除此之外，风皇还在这里布置了杀阵和困阵，我那时来不及看透他的布阵手法，但他的目的，应是使入阵之人产生幻觉后自相残杀。但我觉得，这个阵不会如此简单。” 亦真的声音突然低沉，“师兄，风皇此前多次假冒你的身份，在这个幻阵里，他极有可能再用什么手段让旁人误会这都是你做的。虽然不知道那家伙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三界修士五百年前的错误，我不想让它再次发生。所以……师兄，如果你听到了我留给你的话，快逃，不要想着把这里的任何人救出去，快逃。只有你和孟极的话，一定能够逃出去的……” 包括长明真人在内，全都紧紧抿住了嘴唇。 “这座阵法虽然复杂，但只需勘破这里是幻阵，便不容易再被迷惑。我查探过了，东南，应是此阵最薄弱的地方，破阵时需里应外合同时破坏阵中灵气走向……” 蜃景中亦真气息越来越弱，直至消失，然而那画面却并未消散，一股淡金色光芒自亦真胸口亮起，在他全身经脉缓慢游走一圈后，亦真如被电击，猛地一抖，睁开眼。 “我还活着……也好。”亦真干笑一声，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哦”了一声，“……如果不是师兄看到我……之前叫呆鸟去找师尊帮忙，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亦真忽然停住，目无焦距地喊了声“师尊”。 紧盯蜃景的长明真人双唇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亦真声音愈发空灵。 “师尊，徒儿不肖，先殉道啦。您还不知道吧，无恕师叔也在小界殉道了。师尊，现在就剩您老人家一个，不要太伤心，徒儿怕您坏了身子。” “师尊，徒儿之前就和您打过赌，定会把真相找出来……您看，我就说师兄不会是魔，他怎么可能会是魔呢……师尊，如果风皇那家伙果真像我猜的一样，又以师兄的身份做坏事，徒儿请求您，一定要相信师兄。” “哎！您老人家就是脾气倔，不要再和师兄闹别扭啦，您错了就是错了，和师兄认个错，他一定会原谅您的。齐师兄……齐师兄不在了，我也……如果师尊能有师兄陪在身边，徒儿才能放心。” 蜃景中，亦真五官猛地扭曲，脸色迅速衰败下去。他的胸口再次像方才那般冒出一道金芒，竭力唤醒着亦真的生机。不知过去多久，亦真的眼皮又颤了颤，然而金光尚未完全消散，亦真便猛地抬起头，直接看向自己的胸口。 “连心契……”亦真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笑了几声，直视着蜃景，“霍大哥，你这个笨蛋，就算救不活我，我心里有你，你也不会死的……” “怪不得能看见亦真的脸。这是尸将军的记忆。”孟极忽然道。 众修恍然望向并排平躺于地面的亦真与霍峰。 一道微弱不可查的金线连接着二人心口的位置，随着尸将军起伏的胸口，忽而明显，忽而黯淡，仿佛呼吸。 “咚”一声，站在一旁的火凤忽然单膝跪下，五指刺入胸口。从他的胸膛位置，也缓缓牵出一条灵气丝线，那丝线一端在空中徘徊片刻，倏然钻入亦真体内。 “嗬——”亦真吐出一口气，紧闭的双眼处，一颗清澈泪珠悄然落下。 与此同时，蜃景中。 纵使有霍峰无意识地为他输送灵力维持体征，亦真的眼神仍旧无可挽回地现出茫然。似乎终于预感到死亡的来临，亦真撑起身体，蹭了蹭霍峰的额头：“霍大哥，别……再继续了，我现在真的要、要死啦。我……不想你陪着我的，可我真的好……害怕……” 最后一字音落，蜃景破碎，蜃珠的五色光芒怦然消散，隐于一片灰茫之中。 良久的死寂。 众修始终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似乎尚未从那蜃景中缓过神来。昭元殿前的广场，安静得只剩各自慌乱不安的心跳声。 “长明老道，你若再以为这蜃景也是假的，那我无话可说。”半晌，孟极才开口道。 “真儿……”长明真人低叹一声，头颅微仰，两行晶莹液体自眼眶滑落。 孟极趁热打铁，将诸人掉入归墟裂隙之后的遭遇简要说清，长明真人听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等说到自己与闻卿皆是天龙化身，众修一时不能言语。 “……天龙……”御兽宗门人低呼，“方才那龙影难道……” 孟极嗤笑：“可笑吗，你们千刀万剐的魔头却一心一意保护着三界。” 众修默然。 “长明，亦真的真实身份，你知道多少？”孟极下巴微抬，看向长明真人。 “自我接任掌教以来。”长明真人双目通红，“玄云宗历任掌教接任掌门一职之后，首要任务是了解归墟之秘密，而第二个任务，便是守护这道‘念’，使其不向恶发展。只是可惜，我之前数千年，历代掌教悉心维护，都没能看到他化成人形，我接任掌教第十五年，便看到了‘念’化成了婴儿……无恕师弟几乎喜极而泣。” 只不过出乎长明真人与无恕真人意料的是，“念”化作的婴儿竟然一夜之间便长成了三四岁的胖娃娃。无奈之下，师兄弟二人连夜请教说书先生，给亦真编造了这段“过去”，并将其植入亦真识海中。而彼时闻卿也才八九岁，长明真人担心二人互相影响，便只好托无恕真人教导。 “我们为他起道号‘亦真’，便是希望真儿在终有一天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时，能够守持本心，不为旁人所扰。无恕师弟天生喜爱奇珍异宝，真儿还是‘念’时，他便对其十分感兴趣，甚至愿意整日整夜守着。化成人形后，师弟更是将真儿当成了亲生骨肉。师弟，呵呵……” 说到此处，长明真人唇角微微弯起，似乎在回忆无恕真人照顾还是胖娃娃的亦真时那手忙脚乱的笨拙模样。 “只可惜归墟之秘无意叫师弟知晓，师弟希望我将此事告知三界，我却谨守当年接任掌教时的誓言，甘愿保守秘密。师弟因此与我分道扬镳。”长明真人神色黯淡，“归墟奥秘数千年来都保守得如此严密，我始终不明白师弟为何会得知此事，现在想来，或许是风皇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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