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经停了。乌云压着黯淡的宫闱。 一队金吾卫鱼贯而入,雪地上留下杂乱的脚印 门呯地一声被撞开,一阵夹带着雪气的冷风猛地灌入。 魏瑄坐在书案前,蓦地抬头,惊恐地看着破门而入的金吾卫。 桓帝阴沉着脸背着手走进来,后面跟着无相,张缉等人。 无相的手已经包扎起来了,纱布上不见血迹,却丝丝缕缕地冒出黑烟。他的脸色蜡黄,一双怨毒的眼睛阴森森地扫过。 魏瑄眼底飞快瞥了一眼他的手掌,然后赶紧伏地跪拜,诚惶诚恐道,“皇兄,臣弟做错了什么?还请皇兄明示。” 桓帝一把将他拽起,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他的肩,慢条斯理道,“宫中有妖邪潜藏作祟,无相大师都为其所伤,为兄担心你的安危。” 然后他回头对金吾卫道,“搜!看看妖邪有没有藏在这里!” 金吾卫立即四散开来,翻箱倒柜。 无相知道,造物术是中阶秘术,没那么好学,要使用造物术驱动纸蝴蝶,必须经过大量练习。造物画图,画地越精细,所造之物就越逼真灵动。 所以若是魏瑄驱动的蝴蝶,那么这个宫里一定藏有草稿或废品。 当然他只是怀疑,并不想跟魏瑄翻脸,所以让桓帝出面,用搜查妖邪的借口搜宫。 九天玄火的出现,他现在都心有余悸,巨大的焦虑和恐惧,让他急于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瑄紧张地脸都白了,低着头,抿着唇,一副不知所措的无辜小可怜模样。 桓帝踱到桌案前,随便翻了翻,只见书上全是扭成蚯蚓状的字符,斥道,“阿季,你看的什么邪术?” 无相见状,赶紧恭敬地解释道,“陛下莫要怪罪,臣见小殿下天资甚佳,就将这些秘术的书籍赠送给小殿下。” 接着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郁,居心叵测地问,“小殿下的天赋非常地高,这几天都在用心学了吗?” 魏瑄乖巧点头,“每天都在认真钻研。” “是么。”无相若有所思地拿起书,翻到造物术那一页,阴森森道,“殿下是不是已经学到这里?哦,或者还更厉害?” 魏瑄眨了眨黑亮的大眼睛,“大师过奖了,我资质愚钝,只是稍有所成。” 稍有所成?! 无相只觉得烧穿的右手传来一阵灼热的阵痛,他眼中沁出毒液。一时没控制住,伸手就捉住了魏瑄的衣襟。 接着他就摸到了魏瑄衣襟里藏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魏瑄立即挣扎甩开他的手,“大师,你做什么?” 无相狞笑,原来藏在身上了! 他步步逼近,魏瑄不停朝后退,很快被逼到了墙角根。 “皇兄!”魏瑄扭头叫桓帝,他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小兔子,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都快哭出来了。 桓帝慢条斯理道,“阿季,大师不会为难你,你藏了什么东西?交出来就行。” 说话间无相一只铁钳般的左手已经扣住了魏瑄的肩膀,接着,一掏一抽就利索地将那东西取了出来。 那是一本书。 无相像假人一样的五官动了动,笑容让人毛骨悚然,“让我看看小殿下在书里藏了什么好东西?” 桓帝也好奇地凑上来。 接着,他的脸刹那间绿了。 只见书封上写着一行俊秀的小楷,正是风靡大街小巷的《梦栖山辞话》…… 无相正一无所知地翻开书页。 他的脸色变幻不定,然后由青转紫,翻到最后几页,他满脸震愕,如遭雷击,身形都有点稳不住了。 “陛下,这……这……!” 书中何琰先生以丰富多彩的笔墨,诙谐的语调,细致入微的描写,讲述了桓帝和容绪两条光棍志趣相投,一起搞了个密室,蓄美藏娇,昼夜狂欢……还配以画风豪迈的插图。 无相大师多年的清修,顿时被何大名士的咄咄才气逼得土崩瓦解。恨不得一头撞晕过去。 桓帝一把夺过书拍在了魏瑄脑门上,“你整天用得好大功!不成器的东西!” 魏瑄揉了揉额头,疼。 昨天,魏瑄从清凉观逃走时,想到不管怎么说这里也是个清修的道观,居然被苏苏用来藏这种带颜色的读本,将来若被人发现清凉观藏着这东西,那画面简直…… 于是魏瑄好心把书顺走了,接着遇到了谢映之,他也没机会处理掉这些书,最后稀里糊涂就带回了宫。 刚才纸蝴蝶燃烧的一瞬间,魏瑄就知道麻烦大了,以无相的老辣一定会立即联想到自己。 于是他灵机一动就摆了这么一出。 这时,搜查的金吾卫前来报告道,“陛下,我们在东墙的橱柜底下发现了这些!” 无相顿时回过神来,再次振作精神,几步跨上前翻找。 那是一个打开的小箱子,箱子不大,里面非常凌乱,好像是有人仓促间把什么东西一股脑儿塞里面了。 无相查看了一番,底下藏了一套小内官的服饰,几本书。 他这次仔细看了书名,《明华经》 ……是本修行的经书? 明华宗有这种经书,作为宗主的他怎么不知道? 接着他好奇地翻开,这一看之下,顿时发出惨无人道的一声嚎叫,如避蛇蝎般扔出老远,低头连连默念清心诀,念得都快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了。 无相大师不知道,这些坊间的小本子都喜欢取一个正经或高深的名字掩人耳目。 相比这本书,这何琰大名士的《梦栖山辞话》真算是一股清流了。 桓帝捡起来翻了几页,脸色阴晴不定,清了清嗓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状,“阿季啊阿季,小小年纪,你看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简直不知羞耻!” 另一边,无相花了好半天才勉强镇静下来,无力地瞥了眼正低着头,小脸憋地一阵红一阵白的魏瑄,看来以前真是高看他了? 在十几岁的少年眼里,再精深的秘术也比不过街头巷尾丰富多彩的小画册。 修行秘术最忌声色犬马之欲,这魏瑄满脑子这种不健康的念头,不可能修得什么高阶秘术,更不用说驱动玄火了。 *** *** *** 萧暥回到府邸时,云越已经在等候了。 几天不见,云越只觉得那人的面容又清减了不少,秀致的眉间隐有忧色,。 他赶紧上前接过萧暥的披风,“主公,都是我的过失,没有分析透战报。让大司马早做防备。” “战场形势千变万化,此事不怪你,不用介怀。”萧暥说着坐下,这几天事情一茬接着一茬,只觉得心力不济。 云越赶紧乖巧地绕到他身后给他揉按肩颈,道,“大司马用兵向来稳重,粮仓又为大军之命脉,断不会轻易被敌军烧了粮仓,其中必有隐情。” 萧暥微微皱眉,“我也怀疑是有人做了手脚,不过,现在不是追查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把粮草募集完成,早日让刘武将军……唔” 他按着胸口,想竭力隐忍,终究没把话说完,就扶着桌案咳嗽起来。 云越脸色都变了,不停地给他抚背顺气,只觉得那人身躯又清削了好许,依稀能摸到匀称突兀的骨骼,心里隐隐一痛,“主公,怎么又开始咳嗽了。” 萧暥咳得身形都微微颤抖,摆手道,“没事,天冷罢了。” “阿翁,再加个火盆,烧暖点,还有,主公的药煎好了吗……”云越赶紧吩咐。 “不用麻烦了。”萧暥缓过口气道,“云越,你腿没事了吗?” 云越道,“我能有什么事儿,都能骑马了。” 萧暥知道他这又是逞强,“不用骑马,你随我坐车吧,去巡视北军和灞陵大营。” 如今秦羽受困高唐,他把精锐又都派遣给了刘武,自己手中只剩下这群老弱和少爷兵,倘若王氏真的在这个时候举兵南下,大梁危急,必须早做布局。 “主公,但你的身体不能受寒。” 云越还没说完,就被萧暥打断了,“一点小恙,没事的,现在曹璋在外面忙着筹粮,我们也不能闲着,午饭我们就在军营凑合吧。” 徐翁端着煎好的药上来时,厅堂已经没人了。 北军驻扎在大梁城的西郊,天又开始下起小雪。 一进营寨,萧暥的感觉就是军械陈旧,战备不足。士兵年龄偏大,好些个两鬓斑白的老兵在风雪中站岗。 连年征战,府库空虚,兵源不足,看来招募新兵和修建兵工厂迫在眉睫。而这两件事一半又要倚赖尚元城的开张,财货的流通。 在此之前,只能让这些老兵守住这大梁城的西南二门了。 萧暥调拨了些御寒的物资装备,部署了防御,又马不停蹄赶往灞陵大营。 灞陵大营原本是一支捍卫京师的劲旅,只是一个多月前的郑国舅的那场兵变把半个灞陵大营都搭进去了,京城流血夜伤亡无数,如今营中多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兵,没有什么战场经验。 何洪早就被撤职,现在的指挥官是一个和云越差不多大的年轻军官卫骏,他兄长就是文渊阁大学士卫宛,也就是那次冬日雅集上一板一眼盯着萧暥写诗的那个人。 萧暥娴熟地安排着东北的城防,一旦开战,这里将是迎敌的前线。 卫骏第一次见到萧暥,既好奇又紧张,他听得很投入,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灼灼地看着他。 片刻后,他已经对萧暥娴熟的战略部署和过人的胆识佩服的五体投地,一副愿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状,简直就是第二个云越。 等部署完了两军的防务,萧暥回到府邸时,曹璋已经等候多时了。 萧暥一眼就看到了院中的粮车,“如何只有这些?” 两车半的粮食,不过是几个中等富户人家的库粮,根本不够大军塞牙缝的。 曹璋支支吾吾道,“主、主公,这还是江、江南会馆的东家们,筹、筹起来的。” “大梁的米市上买不到粮?”萧暥惊道。 “大梁的米、米价翻了几倍,米商还说,这、这下雪天,他们的存粮也不多,前阵子,还、还被将军赈济灾民、用去了大半,所、所以……,没粮了。” 萧暥心里清楚得很赈济灾民用了多少粮,那些米商手头又有多少存粮。他算了一笔账,秦羽前线需要十万石粮,如果按照现在的米价,就要一万金,这是赤裸裸坐地起价了! 这帮商人,发国难财吗?还是故意报复他成立江南会馆。 萧暥微微一想,就明白其中的关窍了。 云越俊脸气得发白,“我直接带兵把他们的库房查抄了!” 萧暥道:“没用的,他们的老鼠仓你找不着。”然后他静静道,“准备笔墨,我写封书信。” 能让大梁的米商整齐划一地不是涨价就是没粮,谁有这能量? 不是这场大雪,而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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