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侯钟鑫道:“云中书,上次秋狩,北宫达率众两千余人浩浩荡荡参加,当时先帝也没见说什么,怎么这会儿我等带三五百人就成违制了?” 云渊道:“三年前尚是乱世,天下刀兵四起,沿途也不太平,诸侯们多带兵马以防乱贼流寇,陛下也能体恤,如今,天下太平,就不必带那么多兵马了,所谓时移世易矣。” “云中书说得好。”魏瑄道,“时移世易,有些规矩是要改一改了。以适应新的形势。” 张鹞眼皮一跳。就听魏瑄道:“朕以为诸位列侯多年来驻守封地,多有苦劳,如今天下平靖,久不需要诸侯再屯兵驻守了,朕以为,秋狩之后,列侯们可迁到京都,以享太平。” 张鹞粗声道:“陛下,老夫在穷乡僻壤待惯了,怕是进了京城繁华之地,水土不服!” 魏瑄冷笑道:“朕会教你服。” 淮侯刘博高声道:“祖上留下的封地,不守到老死,是为不孝!” 魏瑄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当以忠君为先。” “陛下是想要兔死狗烹了么?”张鹞目光一横 魏瑄从容笑道:“想当朕的鹰犬,张将军怕还不够格。” 张鹞脸上掠过一抹狠色:“陛下,你可不要后悔。” 随即他举起酒杯,狠狠摔落在地。 大帐后立即传来密集的脚步声,绵绵不息的金属碰撞声中,无数披甲执锐的郡国兵从四面八方杀出,矛刃森森,反射出冰冷的天光。 与此同时,羽林军也从两翼包抄上来,将皇帝与诸大臣护在中央,嗡嗡的弓弦绷紧声中,一张张长弓拉成了满月。 双方剑拔弩张之际,闻正喝道,“张鹞,你要造反吗?” “是君逼臣反,我等也是不得已!”随即他爆喝一声,“还等什么?冲!” 他话音刚落,营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朝阳下,烟尘翻滚中惊见一支三十人的骑兵从南方的树林利狂飙而来。 “大将军到——”随着宦官尖利的嗓音。沉重的蹄声敲击在每个人心头。 萧暥只带了三十骑,清一色的锐士营玄甲,风驰电掣般纵马而过,密密麻麻的诸侯士兵竟似波分浪裂般让出了一条路来。 这是沙场百战腥风血雨中杀出来的劲旅,不是他们这些郡国兵能抵挡得住的。 随着凌霄昂首一声嘶鸣,萧暥跃下马背,他身上还带着长夜凛然的寒意,疾步如风走过诸侯军阵,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张鹞脸色却已是煞白,萧暥,他不是不参加秋狩吗?他怎么来了!? 其余诸侯也相视骇然,都按兵不敢妄动。 哪怕萧暥只带了三十人,也有种率领千军万马的气势。 魏瑄迎上前道:“彦昭,你怎么来了?” 萧暥道:“臣是来献策的。” 献策? 在场的人又是一愣,不由低声交头接耳。现在已经是剑拔弩张,还有何策可解? 萧暥刀一样的目光掠过整个校场,山间劲烈的风荡起他身后猩红的披风,露出一袭冰冷玄甲。 所有人的眼睛仿佛都被刺到了,场内的嗡嗡低语声顿时凝固,甚至没有人敢直视他冷冽的双眼。 只听他清亮的声音在场上回响,“我有一策,可解今日之困。既保留诸侯封地,也能让陛下安心。” 刘博不信道:“不褫夺我等的封地?有这样的好事?” 马上就有人响应道:“只要陛下保留我们的封地,我等立即退兵!” 萧暥道:“陛下不仅不褫夺诸位的封地,还要下令推恩分封。” “推恩?”魏瑄细细品啧着这两个字,向来明睿的目光也露出了一丝疑惑。 “正是,推恩。”萧暥道,“诸侯的封地不仅永不褫夺,而且从只由其长子继承,改为其长子、次子、三子共同继承,这样陛下的恩泽可惠及所有诸侯子弟。” 这话一出,诸侯们大松了一口气,而那些诸侯子弟们更是掩饰不住内心的欣喜。 “陛下以为如何?”萧暥问。 魏瑄已经全然明白过来了,欣然道:“甚善。” “传朕旨意,即日起颁布推恩令,诸侯世家可永享封地,惠及子孙。至于今日之事,朕赦诸侯无罪。” “陛下英明。”已有按捺不住的诸侯山呼道。众多诸侯子弟更是感念皇恩,几乎涕零。 诸侯联军顿时瓦解,一场兵祸消弭于无形。 秋狩如期举行。 大帐内,魏瑄挽袖给萧暥夹菜,“没想到彦昭要来,未尝准备,彦昭将就着吃点。” 萧暥一看,这叫没准备?挂炉山鸡、生烤狍肉、秘制鹿脯,还有一坛紫金醇。 他奔波了一夜,正是又累又饿,狼吞虎咽地吃喝起来。饭后便靠在胡椅里睡着了。 魏瑄起身轻轻将他抱到榻上时,发现他鬓角竟生出了一丝白发。 魏瑄的视线被灼痛了,心生忧惧,想俯下身悄悄替他摘去。 刚伸出的手却被握住了,萧暥睡梦中喃喃道:“西陵……” 魏瑄的手微微一震,目光深凝。 接着又听他含糊道:“说说话。” 好安静,好孤独啊。 “说什么?”魏瑄问。 榻上的人又不做声了,两锋隽秀的眉微微蹙起。 魏瑄想了想,遂在榻前坐下,轻拢住了他的肩,悠悠说起当年在洛云山的岁月。点滴锱铢,娓娓道来,皆是思念。 直到榻上的人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他才替他悄悄拽好毛毯。然后无声地出了大帐。 *** 张鹞营帐。 张鹞烦躁地在大帐内走来走去。 张岚道:“父亲,皇帝既然不夺我们封地,你还焦虑什么?” “你不懂,这推恩令是一把软刀子,渑州一共才五城之地,你有三个兄弟,这就分成了三份,依照这推恩令,你们兄弟再往下推封,将来你们的子嗣每人所占据的封地不过几个县,一个郡守就能把你们拿下!这是要将诸侯层层瓦解啊!” 张岚脸色大变:“这……父亲,这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这推恩令狠就狠在,它使得本来没有机会继承土地的诸侯子弟们都有了继承权,这些人欢欣鼓舞,哪里还会联合起来对抗皇帝。至于钟鑫之辈,本来就胆小怕事,见魏瑄不褫夺他的封地,巴不得夹着尾巴这就逃回冀州去。” “父亲,那就不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罢!”张岚眼中掠过一丝狠色。 张鹞脸色一变:“你要做甚?莫非你要刺杀皇帝?” “我们收买的八十名东瀛刀客都是一等一的好手。现在皇帝小儿以为安抚了各路诸侯,正是放松之际,我们正好杀他个出其不意。” “不可。”张鹞谨慎道:“萧暥在此,如何动手。” 张岚道:“萧暥只带了三十人来,而且他还能十二时辰片刻不离地陪在皇帝身边吗?” 张鹞面色阴沉。 ***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萧暥醒来时,正是黄昏时分。 “陛下呢?”他问。 曾贤道:“陛下要自个儿去山间走走,让老奴留下照顾将军。” 萧暥心中一沉,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
第526章 华发 鹿鸣山绵延数十里,秋日山间一片莽莽苍苍。 魏瑄走在火红的秋叶和雪白的芦苇间,仿佛回到了六年前。那个时候,他还年少,只一心一意地想对那人好。 少年心性,就如碧空万里,朗朗秋日。却经不起这乱世的雨打风吹,这心魔执念的轮番摧折。日月挫磨,蓦然回首,已错了太多。 前世今生的怅悔,三千世界的遗恨,到如今,只剩下萧瑟西风,立尽残阳。 他独自在一人多高的芦苇丛中走着。就在这时,风吹过芦苇,哗哗倒伏一片。黯淡的夕阳下光影陆离。 魏瑄注意到那芦苇摇动地有些怪异,并非随风而倒,而是整片微微地移开了。 “既然来了,就不要藏头露尾!”他扬声道。 话音刚落,土层炸开,数十条鬼魅般的影子从地下冒了出来。 魏瑄微微一诧,竟是东瀛的土遁术! 只听嗖嗖嗖的破风声连续响起,如雨点般的毒镖疾射而来。 魏瑄于电光石火间卸下大氅,一卷一兜一收,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泼天而来的毒镖全都消失不见了。 紧接着,锋利的武士刀破开了空气,如疾风般向他劈斩而来! 魏瑄腰间长剑锵然出鞘,当的一声清响,刀剑相格,火花飞溅。 魏瑄一剑荡开一名武士,然后反手一剑,直挑另一名武士的咽喉,谁知那名武士的关节好像可以任意扭动,忽得向后一折,同时手一甩,一股白烟炸开。 魏瑄感到眼睛一阵灼热的刺痛,顿时什么也看不清了。 随即身后风声掠起,一柄武士刀刺破空气像毒蛇般蹿出,魏瑄微微偏了偏头,听着声音辨别方向,手腕一翻,长剑掠起一道锋利的弧度,将偷袭的东瀛人连刀带手臂齐齐切下! 激战。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芦苇地里冒出的东瀛刀客越来越多,将魏瑄包围在中央。几十支手.弩指向了他。 魏瑄抹了一把脸上的残血,扬声道,“张刺史,事到如今也不必再藏了,出来见个面吧!” 月光下,树林微动,一道瘦长的黑影从树丛中悠悠踱了出来。 “陛下怎么知道是我?”张鹞皮笑肉不笑道。 “钟鑫胆小,刘博鲁莽,只有你,比虞策更像毒蛇。” “多谢陛下夸奖,不过堂堂大雍天子在狩猎中,竟被一支鹿角给顶死了。怎不让人叹息。”他说着眸色一厉,“还等什么!” 话音刚落,只听嗖的一声,一道犀利的寒芒伴随着刺耳的破风声呼啸而来,冰冷地穿透了他的咽喉。 张鹞身躯猛地一震,不可思议地低下头,就见自己的咽喉上插了一枝羽箭,箭尾的白翎正在风中微微震颤。 “父亲!”张岚惊叫一声,倒退了几步。 紧接着,沉重的马蹄声叩击着大地,四周的东瀛刀客还没反应过来,黑暗中战马雄壮的身躯横空出现,两只前蹄重重踏落,刺耳的骨骼爆裂声响起。 几名东瀛刀客来不及躲避,被撞翻在地,紧接着,锋利的长剑劈下一道新月般的孤光,鲜血激溅而起。 “阿季,手给我!”萧暥清越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 魏瑄的心猛地一跳。握住萧暥的手,被一把拽上了马背。 “咴律律”战马昂首发出一声嘶鸣,纵身一跃,就跳出了包围圈。 飞驰的马背上,魏瑄紧抱着萧暥的腰,他什么也看不见,却能感受到此刻彼此剧烈的心跳。 夜风带起萧暥耳后几缕长发,飘飘洒洒,他身上凛冽的金戈之气在黑暗中弥漫。 耳畔风声如雷,身侧的密林中不断有鬼魅般的骑士杀出。
673 首页 上一页 666 667 668 669 670 67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