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朝外迈了几步,同时心中默默数着数字,果不其然,五声之后那矮胖衙役就出声叫住了他。 沈舒年装出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像是对矮胖衙役的出声挽留觉得费解疑惑。那矮胖衙役见他脸上的迷茫神色,生怕这即将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也怨恨沈舒年的不懂世事。 他快步走上前去,拉着沈舒年的胳膊就把他往衙门口里拽。沈舒年卸下防备任由他动作,微垂眼眸,额发散落眼前,看起来十分纯良且无辜。 那矮胖衙役抬眼给那高个衙役使了个眼色,那高个衙役不明所以,对自己同伴的行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瞧一个两个都是个蠢得,矮胖衙役恨铁不成钢,索性不再浪费时间,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他四下环顾一圈,见衙门门口人烟稀少,更是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举动。矮胖衙役满意地点了点头,拉着沈舒年的胳膊让他靠近自己,一张嘴巴就凑到了沈舒年的耳朵边上。 为了更加隐蔽些,他伸手在自己的唇前遮挡,小声地跟沈舒年咬耳朵道:“这位公子,我知道你担心你那在衙门里面的人,可是衙门不能送东西进去这是板上钉钉的规定,不能随意更改。” “我知道……” 沈舒年幽幽叹了口气,像是想要就此放弃。那矮胖衙役见他想要直起身子,赶忙一拽他的胳膊,将沈舒年的身子再度拉低了下来:“这位公子你别心急啊,你要是就这样放弃了,衙门里的那位可怎么办啊。” “衙役大哥的意思是?”沈舒年恰到好处地开始装傻,他的眉尾轻轻一抬,微微瞪大的眼睛充满了不可思议,同时又显得有些疑惑。那矮胖衙役见他神情,便知道此事有的商量,更是口若悬河般地开始忽悠了起来。 “衙门上虽然明文规定了不可以送东西进去,可是咱们这些守门的衙役,到底人心都是肉长的,见不得你们亲友分离独自受苦。”他顿了一顿,再度言语时话语中便带上了几分柔软的腔调,“只要你拿出点诚意来,送东西这事儿,咱们可是有的商量的。” “诚意?” “就是……”衙役的大拇指和食指抬了起来,在沈舒年的眼前并拢地搓了一搓,“银子。只要有银子,送东西这点儿小事,可不是手到擒来。” 沈舒年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他示意那矮个衙役松开他的肩膀,重新直起身来,下一秒便摸向自己的荷包。那矮个衙役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的动作,贪婪又奸诈的眼神一步一步地跟着沈舒年的手走。 沈舒年从自己的荷包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那矮个衙役的手心。矮个衙役目光先是亮了一瞬,而后眼珠子一转,摆出一副为你好的模样来,哀怨地说道:“这位公子,这点银子怕是不够啊。” “不知道你的那位亲朋在衙门里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和他的处境相比,银子这东西都是身外之物吧。” 沈舒年没想到扬州城的官吏私底下居然都是这样一副嘴脸,他给的一锭银子已不算少,可这矮胖衙役非但不满足,甚至还想要更多,当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他的正义心应该让他义正言辞地拒绝这矮胖衙役的勒索,同时上报更高级别的官员,让他们好好彻查一下扬州官府的贪污腐败。可是他对方砚知的担心忧虑让他暂时顾不得这许多,只想要使尽百宝见上他一面。 只要见上砚知一面,知道他现在在衙门里的处境,沈舒年这一颗半点不敢放松下来的心才能稍稍安心些。所以他不在意自己正在运行贿赂,他只想要见上方砚知,想要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为难。 所以,他脸上没有半点不悦,又从自己带来的荷包里拿出了一锭银子,放在了那矮胖衙役的手心上。那矮胖衙役得了两锭银子,顿时喜笑颜开,本就小的绿豆眼更是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他伸手想要接过沈舒年的包裹,却被沈舒年错身躲开了。那衙役分外不解,刚想解释自己的意图,就听沈舒年说道:“衙役大哥,我实在担心,能不能让我进去看看。” 他诚挚地恳求道,话语里满满地关切,同时又给那两个衙役递上了台阶:“我知道两位衙役大哥都是心肠好的人,我只想要进去给我那亲友送点吃的穿的,再仔细嘱咐他一句话。半柱香的时间我就出来,绝对不耽误大哥们的事儿。” 那矮胖衙役嘴唇嚅嗫,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见沈舒年又从荷包里摸出了一锭银子。他顿时什么想法也没有了,甚至还亲自给沈舒年领路:“没想到这位公子跟你的亲友关切如此密切,当真让人感动。走,这边请。”
第124章 那矮个衙役得了好处, 居然还不忘分给身边的高个衙役一锭银子。高瘦衙役还是那一张别人欠了他钱般的臭脸,只在掌心被塞进了一块沉甸甸的银子后才稍稍放松了脸色。 和矮胖衙役的巧舌如簧相比,高个衙役显得分外沉默寡言。即使沈舒年是个有求于他们的大金主, 他也不稀得和沈舒年搭上一句话。因此, 在进入衙门里的这一条石板路上, 都是矮胖的衙役在上下打点。 进入衙门里面, 矮胖衙役显然有一种不知从何而起的与有荣焉的荣誉感,他的手上下挥舞着, 像是带领游客参观景点的导游般, 带着沈舒年一一见识衙门里的雕梁画栋。 沈舒年自家在京城里的宅子也是价值不菲, 装潢粉刷比起衙门来说价值程度和用心程度只多不少。再加上方砚知又莫名其妙地被衙门以莫须有的罪名带走, 因此沈舒年对衙门里的一草一木都没有好感。 他的脸上端出一副机械般的笑来,标志的抿嘴微笑,就连嘴角的弧度看久了都像是一模一样的。沈舒年敷衍地应付着身旁衙役的话语,将他口若悬河的吹嘘夸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半点没有放在心上。 沈舒年敷衍的态度并没能打消那矮胖衙役介绍的积极性, 好似他只需要一个听他说话的听众,而听众本人在想些什么,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因此他非但没有恼怒沈舒年的漫不经心, 反而讲得更加兴起。 听着那矮胖衙役倒豆子一般的话家常, 沈舒年实在是有些不耐烦了。和这话多的衙役相比, 那个高瘦衙役虽然总是摆出一张臭脸,说话毫不留情, 甚至还有些刻薄。可是那沉默寡言的性子倒是对上了沈舒年的心的。 所幸就算那矮胖衙役再热情, 这一条石板路也总有走完的时候。那两个衙役一前一后领着沈舒年到了一个木门口, 掏出钥匙打开了门,才对着他说道:“就是这儿了。” “小兄弟, 别怪哥哥们不给你留面子,你最多只能待一炷香的时间。”那矮胖衙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见身旁空无一人,这才松口气道,“你也别怪我们,被上面的老爷发现了,咱们可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沈舒年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明白了他的话语。他将门缝推得更开,撩起自己的衣摆,头也不回地就走了进去。 方砚知早在开门的时候就回过神来,当他没有抬头去望门口是谁,只是百无聊赖地坐在案边抛着茶杯玩。空茶杯被他抛起又接住,方砚知甚至还能分出几分心神去想,沈舒年这个时候会在干什么呢? 因此,他对门口来的牛鬼蛇神半点都不在意,无非就是衙门审讯和衙役训话两种结局。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与想象中咄咄逼人的语气不同,来人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润,甚至还有几分不可多得的温柔。 这声音有点耳熟。 方砚知怔愣片刻,险些没有接住自己抛起来的茶杯。差点儿粉身碎骨的杯子被他安稳地放在了桌案上,暂时摆脱了成为他手中玩物的命运。 方砚知转身,抬头去望。外面的天色早已经暗了下来,只有这间小黑屋里的蜡烛尽职尽责地燃烧着光亮。 在方砚知抬眸的一瞬间,沈舒年的声音同那橙黄色的烛光一起撞进了他的眼眸里。他眨了眨眼,差点儿被这烛火的亮度闪得落下泪来。 沈舒年趁方砚知愣神的时间,已经快步走到了他的身前。他学着方砚知的姿势跪坐在他的身边,双手扶住方砚知的肩膀,一双多情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像是想要将这大半天的分别好好补偿回来。 方砚知眉心中蕴着几分疲惫,可精神头倒好,可见没有受到什么不能忍受的磋磨。身上的衣服染上了几分灰尘,大体上却能说是干净整洁。沈舒年见他眉心微动,一时心上酸楚。 方砚知惯会察言观色,一见沈舒年轻轻颤动的眼睫和抖动的唇瓣,就知他心底并不平静。沈舒年这人是个正儿八经的端方君子,善解人意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见他人落难,自己也会感同身受的难过。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惆怅的同时又充满着欣慰。方砚知将沈舒年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拉下来,握在自己的手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他的声音有些许的哑,听起来分外低沉,却在昏暗烛火照亮着的一个小房间内有着莫名动人的磁性:“沈舒年,没什么大事儿,别为我难过。” 方砚知豁达地拍了拍沈舒年的手心,安慰他道:“不过是一些歪门邪道,只要查清楚了就能放我出去了。你瞧,他们现在都没有确凿的证据,没把我关进牢里,只是暂时要留在这个小房间里。” 方砚知话说的轻松,落在沈舒年的耳朵里却像极了是在强颜欢笑。可是方砚知就在自己面前,他也不好默默流泪破坏这难得的相处。 沈舒年用指腹蹭了蹭自己的眼角,笑着回他道:“砚知总是乐观,倒叫我们剩下的人担心。” 方砚知嘿嘿一笑,嘴角扬起几分轻快的笑意来:“先不说我清者自清,邪魔外道自然奈我不得。再说了,咱们家沈大公子家大业大,捞我一个清白小民岂不是易如反掌。” 听着方砚知对自己的恭维,沈舒年终于暂时将萦绕自己心头的阴霾驱散。他轻轻笑出了声,握住方砚知的手摸在自己的脸侧,缱绻地蹭了一蹭,姿态分外依恋。 方砚知只觉得自己的手心像是被某种小动物的毛绒搔过,掌心留下细细密密的痒。还未等他回味这动人心弦的痒意,沈舒年就率先反应了过来,松开了他的手,将自己带过来的包裹提了上来。 他将包裹放在案上,利落地解开了绳结,将里头准备好的吃食和衣物一一拿了出来,边拿还边解释道:“桑姑娘也担心你,特意准备好的东西。” “砚知,今个晚上怕是得委屈你在这里过夜了。”沈舒年说着说着,不免觉得有些愧疚,自己奔走了几乎一整天,却还是没有高效地将方砚知从衙门里解救出来。 方砚知倒是毫不在意,他摆了摆手,探头去看桑嫣给自己准备的糕点:“哇,都是我爱吃的。” 他捻起一块糖点就往自己嘴里扔,嚼了几口便咽了下去,对沈舒年眨了眨眼睛,狡黠地道:“没想到咱们沈公子倒是对我的口味很清楚嘛,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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