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年这般卖乖,倒让方砚知不好继续发作。他叹了口气,将玉兰花束放置桌边,旋即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无需这般劳累,我也雇了人帮衬。沈大当家就好好看看书,喝喝茶,岂不清闲。” 他灵机一动,再开口时尽是欢快笑意:“大宝年已十五,早已经懂事了,我看他倒是分外机灵能干。等他学成归来,若是对商贾之道感兴趣,倒是可以让他帮忙算账,咱两便可提早退居幕后。” “压榨童工,可不地道。”沈舒年顺着他的话头,同方砚知开着玩笑。他将桌上玉兰拿起,玉兰花香淡淡,花瓣上还站着些许晶莹剔透的水珠,衬托玉兰皎洁可爱。 沈舒年将玉兰竖在自己和方砚知中间,挡住自己的脸。方砚知似是与他心有灵犀,懂了沈舒年意欲何为,便也啜着唇角笑意,乖巧配合。 玉兰掩住佳人笑面,白花绿叶交相辉映,花叶之间带来影影绰绰的笑颜,令人浮想联翩。下一刻玉兰花束下移,露出沈舒年那张分外清秀好看的脸。 他脸上带着一种温和清润的笑意,如同暖春里盛开最艳的花,连带着方砚知瞧着,心里也悄无声息地软成了一片。院内柳枝轻摇,蹁跹之态可怜可爱,黄鹂啼叫,一片岁月静好。 山花烂漫处,你我相见。 一 开店事宜本来已经置办妥当,可是那群流氓混蛋一来搅局,还吸引了官府注意,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出了好大一场啼笑皆非的戏剧。纵使方砚知没有任何过错,可是过路人瞧着,总会不自觉地戴上有色眼镜。 简而言之,因着这王家少爷雇来的流氓,本来该是开张大吉的大喜日子,最后却落寞收场,连带着接下来几天的生意都堪称惨淡。 要不是方砚知和沈舒年手里各自都有着些许积蓄,足以维持家用交付租金。不然他们这两个毫无根基的外乡人,怕是要在这寸土寸金的扬州城里入不敷出。 方砚知虽然面上不显,不会在沈舒年和大宝小宝两个孩子面前哀声哉道,可是沈舒年还是能够从他偶有的沉思中,窥见方砚知一闪而过的落寞。 他瞧见方砚知又一个人坐在案边思考着如何盘活自家铺子,沈舒年见他忧愁,便端了杯茶递给他,柔声宽慰道:“砚知宅心仁厚,即使现下前景不明,可总会有柳暗花明的时候。” 方砚知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只觉茶水清苦,半点回甘都无。他没咂摸出什么滋味,刚放下茶盏,就见沈舒年在自己身前。 他不好意思对着沈舒年发牢骚,一时无法宣泄自己心中苦闷,只得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同他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 “沈大公子伶牙俐齿,又生得一副清风朗月的好相貌。若是公子肯稍稍出卖一点色相,我相信全扬州城上至八十的老妪,下至二八的少女,都得对着公子这张不似凡人的脸趋之若鹜。” 这话说得可不客气,若是换了个脸皮薄的,必定要羞红了脸,将方砚知这个嘴上没把门的家伙打出去。可是沈舒年和方砚知相处这么久,早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现下不仅不生气,反倒还顺着他的话头来。 “那是。”他欣然接受了方砚知对他样貌的夸赞,而后眼角一弯,笑得狡黠,打趣方砚知道,“方大公子也生得俊俏好看。若是同我一起站立左右打个擂台,咱们这铺子可就不愁没有人来。” 给他三分颜色倒开起了染坊,方砚知被他逗笑,笑声驱散了萦绕心头的阴霾。等他笑够了,沈舒年这才收起脸上那玩笑模样,正襟危坐起来,同方砚知询问道: “砚知,你可知苏眠是谁?”
第95章 “苏眠?” 瞧着沈舒年严肃认真的模样, 方砚知便也渐渐敛去面上笑意,按他给的姓名仔仔细细在脑海中搜寻有关这人的信息。 可他到底是没想起来,方砚知挠了挠头, 拽着自己束发的发带, 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羞羞笑道:“倒真没听说过, 是谁?” 沈舒年见他茫然, 便舒了口气,好脾气地和他解释道:“苏眠是扬州城有名的书画大家, 他的画作墨宝美名远扬, 就算在京城, 也有不少他的追求者, 可谓是千金难求。” 方砚知笑了,似是不太相信:“千金难求,当真这么稀奇?” 沈舒年点点头,缓缓道:“京城不缺文人墨客,对出自大家的文画更是推崇至极。若你能将你这所谓松烟墨给苏眠一瞧, 以你的手艺和墨块品质,他必定会对你青眼有加。” 沈舒年掀起眼皮瞧了一眼面前认真听他讲话的方砚知,偏头笑了一笑:“苏眠可是个对文房四宝极其挑剔的人, 若你的松烟墨能入他的法眼, 砚知就不必为商铺的未来烦忧了。” “说得轻巧。”听完了沈舒年的讲解, 方砚知再度懈下气来。他双手交叠桌上,俯下身去, 把下巴垫在手上, 眼神却向上瞥, 瞧着自己散落眼前的额发。 方砚知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着气,盯着眼前额发起起落落, 声音听起来不太自信:“你我不过寻常布衣,又是初来乍到。别说见到苏眠推销商品了,咱们怕是连苏府的大门都进不去。” “此言差矣。” 沈舒年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而后一脸神秘莫测的模样。他悠悠地端起一旁茶盏,轻啜了一口茶水,余光里满意地瞥见了方砚知眼中一闪而过的希冀。 他放下茶盏,有心想要吊一吊方砚知的胃口。可方砚知是个急性子,又一眼瞧出了他的阴谋诡计,便反客为主地拽住了沈舒年的袖子,一副他若是不把话讲明白了就不放他走的模样。 “砚知——” 沈舒年幽幽叹了口气,想把自己的袖子从方砚知手中抽出。可是方砚知手劲儿大,又不肯轻易善罢甘休,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舒年,半点不愿就这样放过他。 被这样一双眼睛瞧着,沈舒年只觉得自己像是个辜负真情的负心人。他被自己的联想闹出了个大红脸,未果,只能割地赔款地打消了自己原有的计划,将自己所知道的全盘托出。 “苏眠是个潇洒极了的文人,又是个风流极了的才子。这样的人十天里有八天都不会待在那冷冰冰的府邸上。要找苏眠,不妨去别处看看。” “何处?” 方砚知得寸进尺,将沈舒年的袖子抓得更紧了,生怕这滑头狐狸说话一半就给跑了。瞧见方砚知这急切模样,沈舒年心疼地望着自己的袖子,打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先将自己的衣袖解放出来。 “砚知,你先松手,不然衣服上留下褶皱可就难办了。” 方砚知对沈舒年的话半信半疑,却还是顺从地松了口。沈舒年抬起胳膊,任由衣袖由着重力自然垂落。 他一边整理袖口,一边饶有兴致地回答方砚知的问题:“古来文人不外乎去这么写个地方,书院——” 沈舒年话音一顿,抬起眼睛看着方砚知,不肯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他慢慢悠悠地补上了自己后半句话,尾调微转,颇有戏弄之意:“还有秦楼楚馆。” 果不其然,方砚知先是一愣,而后耳根悄悄红了,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他继续着把下巴垫在手背上的动作,姿态看起来像是某种需要好生抚慰的小动物。 “原先我以为只是闹着玩的,没想到你们这种自负高洁的书生墨客居然也喜欢逛青楼。” 想着自己的结论,方砚知忿忿不平地抬头,恨恨地盯着沈舒年看,心里越想越气,恨不得将面前这道貌岸然,满肚子坏水的滑头狐狸一口吃了。 沈舒年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半晌才渐渐意识到这人在想些什么。 他有心想要敲敲方砚知的脑袋,将这满脑子龌龊想法的人好好教训一番,可是四下环顾,却没找到趁手的工具。沈舒年叹了口气,曲起手指,在方砚知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以解心头之气。 “干什么干什么,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还恼羞成怒了。” 方砚知不可置信地捂着额头,一脸伤心模样。他先是垂下眼睛,眼睫轻颤,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旋即抬起眼皮,郁闷地盯着沈舒年,恶人先告状地耍赖道:“怎么了,被我说中了吧。面子上挂不住了,就想着要杀人灭口啊。” 沈舒年被他这无赖模样气笑了,他收回手来,一双常年含着雾气的眼睛里面有些哭笑不得,打算为自己的名声好好辩上一辩:“想什么呢,苏眠多去舞榭歌楼赏舞听曲儿,断断没有这等下流名声。” 他的语气不咸不淡,灰色的眼眸就这样不经意间划过方砚知身上,让方砚知不寒而栗:“至于我,砚知,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看来是我平日里太过骄纵了你,竟养得你这般不识好歹,还敢这样编排我的名声。” 方砚知赔着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蹭”得一下站到沈舒年的身后,狗腿子一般给他捶背捏肩,讨好道:“沈公子光风霁月,我等凡人自愧不如。只是不知道沈公子怎对苏眠如此了解,倒让我涨了好大的见识?” 沈舒年声音淡淡,方砚知却敏锐地从中听出来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骄矜:“我叔父是个爱画之人,与苏眠是故交。我自小耳濡目染,自然知道他的几分兴趣。” 嚯,不是凡人啊。 方砚知无言以对,对这种富家公子的人脉圈叹为观止。只觉得无论何时何地,阶级与财富都是不可或缺的东西。自己千叩万拜都见不上的人,若是换了一个层次,想必是如过江之鲫,随处可见。 他朝沈舒年竖起了个大拇指,随后双手扶稳沈舒年的肩膀,再度俯下身子,将自己的下巴搁在他的颈窝处,变本加厉地对沈舒年提着要求。 “沈公子既然有这等人脉,何不早日告知。不如改日咱们找个晴好的天,就由沈公子带路,咱们去见上一见这苏眠。” 沈舒年余光一瞥,顺手朝方砚知的脑袋抚了过去。两个人这样一前一后相贴的姿势,到方便了沈舒年抚摸方砚知垂下的头发。 他捞起方砚知垂落身旁的一缕发丝,用自己的手指灵活地打着圈儿玩,时不时还轻轻扯上一扯。 沈舒年的力道不大,不会让方砚知感到一丝一毫的疼痛,反而随着他的动作,让方砚知觉得自己发丝与头皮相连之处,带来些许细细密密的痒。 这痒只是一瞬,旋即在他的头皮炸开。方砚知只觉得自己喉头都紧了,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继而口中更干了。 他眸光顿时暗了下来,目光微移,盯着沈舒年那目似寒星的侧脸。沈舒年的五官并不十分锐利,反而因为见识广博而带了一身的书卷气,更衬得面部轮廓如一块打磨精致的暖玉。 方砚知喉结上下滚动,眼睛不受控制地黏在沈舒年的身上,放任自己的思绪浮想联翩。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是错误的,若是让沈舒年知道了,更是罪无可赦,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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