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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版白月光

时间:2024-01-31 05:00:15  状态:完结  作者:去蓬蒿

  身体的痛绵延不断,没有停歇的时候。乏力、疲倦,一整个人仿佛被天下抛弃。自我的怀疑。
  他只是养伤几个月,伤痊愈了就能起来提刀继续上阵。可怯玉从来到这个世上起,就缠绵病榻乏力疲软,在无数个孤寂的夜里,怯玉是否也想要像别人那样,痛痛快快地活。
  而不是碰不得雪,着不得凉,吃各种各样的苦药,药汁浸满身躯。走路只能慢慢走,急了会气喘,会窒息,会倒下。
  秦泯过去走得很快,一路爬上来耳畔风声呼啸。现在他不用奔跑,他可以陪着怯玉慢慢走。
  怯玉会蹲下来,看一朵无人在意的小花。看蚂蚁洞,看飞走的蜻蜓。
  他也会蹲下来,陪怯玉看小花在风中轻颤,那花瓣薄薄几片,战栗着颤抖着也生长着。
  看蚂蚁洞,蚂蚁爬来爬去,成群结队,爬进洞里消失不见。看蜻蜓飞远,点了水飞向更远更远的地方,飞到山水之外。
  他的怯玉也会长大。开春怯玉就及冠,是个大人了。
  他会告诉怯玉,成了大人会有心忧之事,并不是成了大人就能顶天立地。人们小小一个,生活在这世上,忙忙碌碌。大多数人并不能做出一番大事业。
  他会告诉怯玉,我们都是蚂蚁,没办法超脱我们的世界,抵达神仙的国度。
  可是怯玉,再怯弱再微小的人,只要生活在这世上,就是一种伟大。
  我们看小花,看蚂蚁,看蜻蜓,我们亦是小花、蚂蚁、蜻蜓。
  别怕,别怕。
  哪怕巨人踩下,春风来了,一切又将重新发芽。
  秦泯骑着踏雪出了威侯府。
  雪虐风饕。
  一日千里的宝马,半日就抵达了皇宫正门。乌婪跑断了马腿,在宫门倒下。
  萧倦披头散发,浑身血污,侍卫们慌乱地迎了上来。
  萧倦抱着怯玉伮,暴怒地拔刀:“滚开。”
  侍卫们大骇跪下。
  萧倦松了刀,不该碰刀,碰刀手冷了,抱怯玉伮,怯玉伮会嫌弃他手凉的。
  对,祭祀,不能耽搁了。不能耽搁。萧倦抱着怯玉伮疾奔起来,他要换上龙袍,戴上冠冕,在龙座之上,刀刀血肉,叫怯玉伮吃下。
  吃下就没事了。
  吃下就醒来。最贪睡了,小猫似的,最贪睡了。
  萧倦甚至大笑了起来,最贪睡了。
  伤口开裂,血流不止。萧倦疾奔到寝宫,嫌弃小太监们穿衣太慢。自己胡乱穿上,又忧心衣冠不整没用。
  他吻吻怯玉伮脸颊,告诉他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
  “快啊!”萧倦站在那里,催促小太监们,慢上一步,叫他们都步入焚炉,天地同葬。
  农猗手颤着,脸色煞白快速穿好。头发无法挽,冠冕直接戴了上去。
  萧倦抱着林笑却刚离,农猗猝然瘫软在地,再爬不起来。
  别的小太监惊慌失措爬了起来去叫张束,去叫张公公。乱了,完了,全完了。
  终于抵达龙椅。萧倦抚着怯玉伮眉眼,低声道:“到了,到了,没事。朕这就喂给你尝。”
  “诸佛见证,人间帝王萧倦,愿以己身献祭,唯愿林氏笑却存活。其父林从济,为国为民,造福一方。林氏笑却生性柔善,为救人而亡,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朕将在大邺王朝立起七万座佛寺,换他一人百岁无忧。”
  萧倦提起匕首,就要剐入左臂。
  张束急急连滚带爬冲进殿中。
  “陛下,使不得!”张束跪倒在地,“使不得啊!陛下!”
  萧倦的刀仍是落了下来。鲜血流淌,浸红了龙袍。
  刀剐下一片肉,龙袍亦碎了一片。萧倦攥住自己的血肉,往林笑却嘴里喂。
  可一个死了的人要怎样才能吞咽。
  萧倦将血肉塞进口中,生嚼了喂给林笑却。
  林笑却吞不下,他就抵着他喉舌吞下。
  张束跪爬上台阶,热泪纵横,他喊着:“陛下,使不得使不得啊!使不得……小世子不喜欢,小世子不会喜欢的。”
  “他喜欢喝清淡一些的粥,喜欢喝茶,茶很暖,喜欢穿青绿的衣裳。小世子说青绿最是生机勃勃,他把春天穿在身上了……”张束泣喊道,“陛下,奴才去给小世子换衣裳。红了,脏了,小世子不喜欢。奴才去煮粥给世子,暖暖的喝下去就舒坦了……”
  “陛下!”张束痛泣一声,瘫倒在地,滚下台阶。
  他趴在阶下,又重新往上爬,往上爬。铜钱平安结爬的时候弄脏了。
  那红红的平安结,平安富贵,平安……
  是他瞒下云木合的事,是他没禀报陛下,陛下若是知道小世子把谢知池的童养媳都藏了起来,一定不会让小世子去杀谢知池的……
  不去杀谢知池,小世子就不会被挟持,就不会死——是他的错!是他的罪,是他的孽!
  喂下一口,也只是堵在那里,为什么不咽。萧倦满口血水,如同怪物。他戳了戳怯玉伮脸蛋,一定是嫌弃左臂上的肉不好吃,怯玉伮最挑食了。
  换一块地方,换一块肉,怯玉伮一定能吃下。
  萧倦提起匕首,又要剐下。
  皇后来了。
  楚词招缓缓走进殿,萧倦隐怒地瞧着他。
  打扰他的祭祀:“滚出去。”
  楚词招双眼泪流,他却并无知觉。
  他穿着皇后大典的礼服,缓缓踏上了通往龙椅的台阶,一步两步三步。
  “陛下,百姓走到如今,早过了茹毛饮血的时代。您要喂怯玉伮,怎么不先烤了再喂。”皇后笑,“您是真龙天子,有时候却忘了最细微的道理。”
  “怯玉伮,不吃生的。”皇后言笑晏晏,国色天香,他道,“燃起篝火,百官朝拜,祭祀冬神。”
  “而我们陛下,将献祭己身,来啊,漫天的神灵来尝啊!”皇后神情蓦然狂怒,“来啊!”
  楚词招大笑起来:“怎么就是不来呢。”
  他笑着笑着渐渐停了,走到萧倦跟前,俯身逼问:“您说说,怎么就是不来。”
  “魂归故里!回来啊!”楚词招缓缓覆上林笑却的身躯,“怯玉伮,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不是说得太大声了。我轻轻地,轻轻地说。”
  “别怕。我把坏人都赶走,把猛虎都赶走,这里没有危险,回来,回来,”楚词招脸颊贴着怯玉伮,“回到我身边来。”
  “今年的雪人你还没有堆给我,巴掌大,小小一个。我会放到冰窖里,这一次,绝不会融了。”楚词招浅浅笑起来,“怯玉伮,等到春天,等春天的时候,你来检查好不好,检查我是不是好好护住了你的雪人。”
  “犯过的错我再也不会犯了,回来好不好,”楚词招说话轻轻地,“那阴曹地府太冷了,你这样的身子受不住。让陛下替你去罢。”
  楚词招倏地举起匕首,朝萧倦刺去。
  萧倦劈飞了楚词招的匕首,抱起怯玉伮,一脚将楚词招踢下了台阶。
  “疯子,”萧倦道,“怯玉伮只是睡着了,什么魂啊魄啊的,唠叨个没完。”
  楚词招滚下台阶,悲泣道:“我是疯子。我疯就疯在没有早些杀了你。”
  “早在你折辱状元郎前,我就该把你杀了。那样一切都不会发生。怯玉伮会好好的,他会好好地长大。”楚词招怒泣道,“是我疯了!还是这个王朝疯了!萧倦,是你疯了。”
  楚词招爬起来,站起身落着血泪笑:“我疯了,你也疯了。唯有怯玉伮无辜,一个最清醒的人,要被这世间糟践。”
  楚词招再次踏上台阶:“把他的尸身给我,我要把他葬了。不要用你的脏血臭肉玷污他。”
  “你身上罪孽太多,怯玉伮沾染上了,会投不了胎的。”楚词招疯狂道,“那怎么行,不行,不行,把你的脏血拿开,怯玉伮不吃,不吃——”
  萧倦喝道:“把皇后拖下去,疯言疯语。既然都疯了,朕就不计较弑君之罪。找个太医好好给皇后治一治。”
  就在这时,张束让人叫来的太医们忙不迭地赶到了。
  但萧倦却拒绝让太医为怯玉伮诊断。
  “尔等凡医,医术平平,妄下断言,只会给怯玉伮带来不祥。”
  但萧倦也没继续剐血肉来喂了。
  他似乎清醒了一些。
  他看着这朝堂,朝堂之外,天地空空,哪有什么神灵。
  萧倦道:“张束,回宫。怯玉伮太累了,想多睡一会儿。皇座太冷,冷得他谁都不愿搭理。”
  萧倦心头的重石落了下来。他终于为怯玉伮的沉眠找到了理由。
  草莽才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怯玉伮身体弱,必须睡在床褥上。
  足够温暖,他才愿意醒来。
  回到寝宫,给怯玉伮洗脸刷牙擦身子换衣裳。
  头发短了,没关系,还会再长。
  拨浪鼓咚咚咚,喜不喜欢听?不喜欢啊,换一个。
  长命锁小铃铛叮叮当当,清脆得很。
  怯玉伮胸口长出了一朵花,是断箭的模样。
  别怕,这就取了。疼就哭出来,没人笑话他。
  清理得干干净净,萧倦的泪茫然地落下。
  为什么怯玉伮还不醒来啊。
  父皇,您托梦给儿,您让他别睡了。
  儿再也不逼他成婚生子,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人当官就给那人官做,喜欢听故事,儿也能讲。
  不就是嘴皮子功夫,多念几本就会了。
  您知道的,儿最聪明了。儿想要什么都能拥有。
  父皇,您让列祖列宗帮儿一个忙。
  您让他回来,让儿的怯玉伮回来,您就说,儿改了。
  儿好像突然明白,人的肉剐下是会疼的。
  一个小太监惨白着脸在张束耳畔说了什么。
  张束站不稳,瘫软下来。
  良久,张束麻木出声:“陛下,丽妃娘娘——血崩了。”
  在这个冬日里,丽妃娘娘失去了他的第二个孩子。
  好在月份浅,他的性命保住了。
  丽妃娘娘只是被吓着了,他也不明白怎么就被吓着了。
  无非是怯玉伮死了而已。
  无非是死了。
  丽妃虚弱地躺在床上,从枕下摸索出了红色的发带。他落下泪来,丢给了侍女。
  “烧了,把它烧了。”主人都死了,还留着物做什么。
  怎么就被吓着了。
  根本与他无关呐。
  皇宫宫门口。秦泯骑着踏雪到宫门,看到宫门口的雪上,滴滴洒洒的鲜血。
  乌婪倒在雪上哀泣。
  它的马腿断了,活不了多久了。
  踏雪走到近旁,望着地上的乌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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