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捏碎的门把手就是他最后的警告。 但没办法啊。易水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靠在墙上闭了闭眼。 ——他刚才哪里真是为了试探封尽是否会攻击自己?他只是觉得刚才的气氛太过微妙,下意识地不想继续下去罢了。 虽说他允诺了封尽一切代价,但亲情友情还好说,在爱情方面,他实在不懂如何爱人,如何被爱。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逃避可耻但有用。 念此,眼不见心不烦的易水直接走到客厅,继续实行之前的计划——整理分析自己新得的一百个一次性神格。 在他沉浸于各个神格搭配的可能性时,换了套神袍走下楼来的封尽坐到了他斜对面的沙发上。于是他一抬眼就见到对方面上毫无遮掩的嘲弄之色。 显然,这位神明已经意识到刚才易水是故意的了。 但封尽意外地没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嘲弄过后他就倚着沙发拿出他那把标志性的金色长弓,并如之前无数年那般沉默而寂静地进行着弓箭的养护。 此刻窗外又打雷了。 炸裂的雷声没有让灾神有分毫动容。弓箭养护结束后,他便随意地抱着长弓闭目养神起来。 易水不知何时停下了写到一半的神格分析,静静地注视着这位灾厄之神。 哪怕外貌不曾改变,时间终究给一切留下了痕迹。比如他,比如封尽。 而封尽远比他更甚。 只要封尽沉默下来,那种被漫无边际的光阴、啃骨噬髓的悲伤给淹没的窒息感便汹涌而来。 先前他在副本里重现过鲸落,而神明何尝不像是陨落的鲸鱼。 到了最后,皆是无骨无肉,空无一物。 唯有这一点,同样无处可归的他感同身受。 “小崽子,你看得太久了。”封尽没有睁眼,但那带着倦意的沙哑嗓音倒是唤回了易水的思绪,也让他想到了一件他原先就想问的事。 “封尽,刚才你是怎么进我别墅的?” 这个问题却让封尽睁开了眼。只见他半靠着沙发,似笑非笑道:“就这么走进来的啊。” 果然啊。早在易水看到封尽那一头湿发和满身雨水时,就猜到对方不是撕裂空间过来,而是从隔壁别墅一步步走过来的。 那时候的封尽连雨水都没隔开,更别说用神力屏蔽遍布宇宙的那些监控仪器了。考虑到不久前自己在副本里开直播的事,现在这颗星球外的监控只多不少…… 这也就意味着,封尽半夜进他别墅的事但凡有心点的都不难知道。 想到这里,易水只觉得头更疼了。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也清楚这算是代价之一,但如果可以,他还是想一个人默默无闻到功成身退。 封尽看到他皱眉的样子,漫不经心地走到他面前道: “小崽子,你不会还将自己当成人类吧?” 封尽突如其来的发问让易水愣了一瞬,他将已经到嘴边的“我怎么不知道我已经被开除人籍了”给咽了回去,直接回道:“你想说什么?” 封尽对此没有多言,反而随手撕裂了身侧的空间,带着易水来到了前阵子他试箭的那颗荒星上。 “之前你用神力烘干雨水的时候难道没察觉到什么不同吗?”提到“烘干雨水”这四个字时封尽刻意停顿了一下,随口他在易水不变的面色下继续道: “休闲副本里得到的神格虽然都是一次性的,但那些神明通过神格给出的神力却是实打实的,不会因为神格使用完毕就消失。所以说易水,你的神力早已今非昔比。” 似乎觉得光靠说的不够直观,封尽将自己的金色长弓递了过去,示意易水搭弓射箭。 易水却没有接过来的意思。身为当事人,他怎么可能不清楚自己的实力变化? 他刚离开副本后就发现“晨曦易夕”、“不舍昼夜”这两个称号的冷却时间减半了,在封尽洗澡时,他也用神力在别墅里的家具上做了些实验。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依旧只能将时间作用于过去和现在,但作用范围和力量都远胜过往。 考虑到时间神格的特殊性,非要做个类比的话,他的综合实力应该比先前诸神宴会上最弱的神明的要强上一些。 暂时知道这些就够了。 封尽看出了易水的拒绝。见状他干脆用神力屏蔽了整颗星球,然后自己拿起长弓,侧过脸一寸寸拉开了弓弦。 下一瞬,箭如霹雳,声召雷霆。 看着荒星上空瞬间遍布的乌云和前方无规律不断下落的惊雷,那份天灾独有的张力顿时彰显得淋漓尽致。 这还远远不是结束。 于雷电的明明灭灭间,这位灾神再度抬手引弓。这一次七枚纯黑箭矢同时搭在了弓弦上,而每一枚箭矢上都缠绕着一种极端厚重的不详感。 “看清楚了,易水。” 话音落下的刹那,箭矢骤然飞掠而出,整个荒星开始了字面意义上的风卷云涌、地动山摇。 当无数流火的陨石坠落在滔天洪水中时,封尽的嗓音也随之穿透了那片无尽的爆鸣声: “地震、洪水、飓风、林火,刀兵、瘟疫、陨石天落……” “很快你也能做到这个程度,不,说不定现在就可以。” “有了这样的力量,你竟然还将自己纳入普通人的范畴,去管那些无能之辈的闲言碎语,顾忌他们的看法?” 易水倒是没想到封尽还会在意这种事,事实上自己哪里会在乎宇宙众人说了什么?他甚至都不是这个宇宙的原生居民,他的家从始至终都只有地球一个而已。 他只是单纯地嫌烦。 话虽如此,封尽此时的说法也很有问题就是了。 这一刻,易水看着被各色灾厄搅得天翻地覆的荒星,看着自己脚下这片半点没被波及的地界,又想到今夜封尽给出的祝福内容,最终心念一动,主动从封尽手中拿过了那把金色长弓。 同样的长弓,同样的地点,又是一箭射出。 只是这一次,箭矢是金色的。 这枚裹挟着时间神力的箭矢仅仅是单纯地从星球的一端划到了另一端而已。公众号梦白推文台,但它所过之处,一切灾难、一切苦厄都烟消云散,甚至那遍地狼藉、满目疮痍都于光阴流转间恢复原状。 这就是灾厄之神的祝福。 这就是封尽所说的,灾厄为我匍匐。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易水,亲眼看到这样的场景后都不禁沉默了一瞬。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身侧那个想要自己为他送葬的神明,确确实实亲手将刀刃递给了他,并且递的还是最锐最利的那柄。 过了半响,易水才想起自己最初这么做的目的,于是他转身对封尽道: “对我来说,强就是强,弱就是弱,和是人是神毫无关系。” “只要我够强,我想当人就当人,想成神就成神。” 易水不清楚封尽过去经历了什么,他也没有评判别人的念头,他不过就是借这一箭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罢了。 也许封尽过往踏足的那些宇宙都对神明抱有崇高幻想。但于易水而言,降临于此的诸神和其他智慧生物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更强。 至于众人口中的“神明”一词更像是弱者对强者的礼赞。 这样的神明他当然有所憧憬,却实在没什么敬畏之心。 比起神明这个称号,他更在意的从来都是力量本身。 将长弓递还给封尽后,易水注视着脚下看不出丝毫被毁痕迹的荒漠,玩笑似地开口道: “你是有多怕我最后打不过你,才给出了这样的祝福。” 自此以后,一切的灾厄都对他不起效果。这哪里是在放水,这已经是在放海了。 说到这里,易水顺口问了一句:“对了,我想问你,神明死后他的祝福还有用吗?” 封尽的视线从易水拉弓的那只手转到刚才大放狂言的嘴上,最后他移开眼惰怠地回了句: “不知道。” 神明的祝福本就一生一次,稀少至极。封尽偶然听说过的寥寥几个收到祝福的家伙,也没有一个活得比神明本身更久的,他自己又向来对这些事漠不关心,所以还真不清楚这一点。 “回头我问问极哥。”说完这句话后,封尽看着头顶重回璀璨的星空道:“死后的事我不在乎。但只要我还活着一天,灾神的祝福就绝对不会失效。” “但你要是再努力一点……”封尽再次侧头看向了易水,他暗金色眸子里涌动的是一些不甚分明的情绪。 “但你要是再努力一点,弄得我死都放不下你,留在你身上的灾厄神力说不定会残留到地老天荒?” 那我得努力到什么程度?易水没理会封尽似真似假的嘲弄,念及对方先前闭目养神时的死寂,最终叹了口气道:“在此之前,还是你先努力一点活下去吧。” 你我都走在悬崖峭壁边缘,如果能生,谁愿赌死? 封尽闻言难得没有再嗤笑讽刺些什么。 许久许久,久到易水打算让对方撕裂空间带他回去时,他才听见一句来自封尽的、模糊在夜风和狂沙中的低语。 ——他说的是:“我试试。”
第64章 他是日月同存(二) 易水自认自己谎话连篇, 但也没夸张到句句谎言的程度。 所以从封尽那攥取到勇气的当夜,他就在整理百枚神格的同时,将那些有可能让他得知当年海啸结局的神格给挑了出来。 等到他和封尽从荒星回来后, 他也毫不拖沓地直接使用了其中一枚。 而那一夜, 他借由神格看到的是劫后余生、阖家团圆的场景, 一个标准的喜剧结局。 但这却仅仅只是开始。 当他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隔天再次使用另一种神格进一步确认结局时,看到的却是海啸滔天全军覆没的场面。 那一刹那易水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是什么表情。有那一瞬间, 他甚至荒谬地觉得自己是在笑着的。 因为这些年来喜剧总是离他太过遥远, 这样的悲剧收场反而更符合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猜测。 而接下来的近一个月时间, 他又借由七枚神格陆续观测到了七种不同的结局。 有幸存一人的, 有半数存活的,有失踪的,有自救的……看到最后,无论是最初如梦似幻的狂喜还是后来无法言说的哀恸,都随着反反复复的结局逐渐褪去, 变成了一种始终不曾消失的沉默。 “哈,这算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 在用完最后一枚与之有关的神格后,易水靠在床上回忆着刚才的悲剧收场, 半响有些烦躁地自嘲了一句。 二十年来他好不容易从灾神那里偷了点勇气, 结果就这?这九个不同的结果难不成是在告诉他一切皆有可能, 是成是败还得看他自己接下来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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