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们在偏殿里的画室和他们的居所一样, 都是单人单间。 此刻开口的这位中年画师之所以会出现在易水作画的地方, 是因为他是被易水特意请过来看看他刚画好的这幅画是否还过得去的。 毕竟在这方面,还是这些有着真才实学的画家更有经验一些。 那位头发已然有些发白的中年画师此时正仔细欣赏着易水刚刚完成的画作。 只见这幅油画整体呈现出一种迷蒙而沉郁的幽暗色调。 画上那浅薄的月光正透过主殿高处的镂空窗户, 于王座台阶处投下细碎而朦胧的光影。 而此刻那位坐在冷寂王座上的帝王,仿佛连面容都被隐约模糊在了那夜色之中。 可与略有些模糊的面容不同的是,他原本的灰发金眸因失去光线而愈发深沉了几分。以至于在这样混沌的画面里,它们反而显得尤为鲜明。 中年画师绘画经验何其丰富。 他一眼就看出了易水是故意没有画清克塔斯面容的。 于是他又端详了一会儿画作后,便笑容和善地对身侧的易水说道: “其实你这么画也不错。毕竟最近那位王者越来越不喜欢旁人在他眼前晃悠了。现在别说我们这群画师了,就连那些大臣都不一定能见上他一面。” “而今年我们给他肖像画时,那位也根本不见我们,甚至他连近来的照片都不存在一张。所以这段时间里,我们给他画肖像画完全是靠自己对他的印象。” “你这样既避免了在绘画他容貌时出错的可能,又借此突出了他的气质,确实是个好方法。” “虽然作为你刚进皇宫后的练手作来说,你这么画确实没什么问题。但等到明年你和我们同时给那位画肖像画的时候,你可就不能这么取巧了。” “再说回这幅画吧。从你先前献上的那幅画和这幅画来看,你对色彩的调配和对细节的把握完全是天才水准。现在缺的也就只是一些经验而已。” “所以你不必担心什么,你画得真的很不错。” 皇宫里的画师除了刚入皇宫要画克塔斯的肖像画外,每年年初他们也得为这位帝王画上一幅。 而那一幅画作远比如今这个要正式得多。 至少怎么也得面容清楚。 对于这位画师善意的提醒和鼓励,易水最终笑着和对方道了谢。 只是对方误会了他在画里模糊克塔斯长相的用意。 他之所以这么做,不是因为他无法精准地画出这位王者的长相,也不是因为他不擅长人物画而选择了扬长避短——这是他故意这么做的。 因为他想弄清一件事。 弄清克塔斯和封尽究竟是否是同一个人的这件事。 每个画师进入皇宫后除了要给克塔斯画一幅肖像画外,他们还得将那幅画给那位帝王过目。 而这也能再一次检测新画师的大致水平,以防有谁用别人的画作来鱼目混珠。 于是时隔一周,易水倒是又一次见到了克塔斯。 这一次他发现他身上的那种倦怠感仿佛愈发得沉重了几分。 甚至不仅是倦怠感,对方骨子里那种仿佛经过无数光阴、无数战斗而造就的压抑与疯狂,此时此刻似乎也若有若无地叫嚣了起来。 这家伙的情绪看上去还真是不太稳定啊…… 如果他真是封尽的话,他到底是怎么拖着这样的精神状态继续击退那些异兽的? 诸神要都是这种情况,他们选择度假一段时间倒是明智得很。 否则要不了多久,他们说不定就会被这样的压力给逼疯了。 “你这画的是我?” 原本克塔斯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易水献上的油画。 然而当他瞥到画中之人的右手时,他最初那懒散而提不起劲的神色却不经意地收敛了几分。 等到他对着易水问完这句话后,他竟又抬眼打量了这幅画一会儿。 大概刚才夸易水画作的那个画师也想不到,就这么一幅在皇宫里仅仅只能说是平均水准的油画,竟然能惹得这位王者如此注目。 然而此刻克塔斯看的根本不是整幅画冷淡而忧郁的配色,也不是画家于画中显现的、细腻而趋于完美的笔触。 他甚至都没怎么在意画上相较于他如今模样而显得更深一些的发色眸色。 他只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画里那个坐在王座上的男人右手中指所戴的金戒指。 克塔斯向来不怎么戴戒指。 而封尽则是一直都不戴戒指。 在易水见到封尽的那几次里,这个男人的右手上除了似是经常拉弓而造成的薄茧外,便再无任何饰物。 戴戒指的从来都不是这位神明,而是另有其人。 比如说——那个位于第一神座上的男人。 此时易水自然也注意到了克塔斯投向画中之人手指的目光。 于是他顺势以一种满含歉意的声音说道: “您是不喜欢这枚戒指吗?” “真是抱歉……我在画完这幅画后觉得整幅画的色调似乎有些太暗了点,所以才在最后加上了这枚暗金色戒指。” “如果您不喜欢的话,我可以立即为您重画一幅。” 克塔斯听到易水提及色调之事后,就这么又瞥了一眼那幅画。 这一次他在仔细看了下整幅画后,他才弄明白为什么自己第一眼看到这幅画时,会觉得易水画的是别人。 客观来说,这幅画的人和他还是很像的。 只是似乎因为这幅画整体偏于冷色调的缘故,以至于画中之人那原本偏麦色的肤色略微显得苍白了一些。 然而比起他来说,这幅画上的人却更像另一个家伙。 他指的不仅是外貌、戒指,还有画上那个家伙的气场。 “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到克塔斯提出这个问题的瞬间,易水的脑子里飞快地划过“你不是人”这四个字。 随后他脑子里浮现的另一个答案则是“你像个精神病人”。 当然,这两个作死的答案他一个也不会真的说出 諵碸 口。 易水最后只是回答对方道:“您是个好人。” 不管怎么样,回答好人总归是不会错的吧? 克塔斯闻言却骤然愣了一下。 而下一秒,他忽然抬手盖着脸,然后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一般,就这么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这是个什么鬼答案?这个小崽子究竟是怎么想到这么个奇葩答案的? 半响过后,这个男人才停下了笑声。 紧接着他就用那犹带着几分沙哑的嗓音说道:“说点别的。” 易水闻言直接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道: “您手握权柄,心怀宇宙。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这就是你最后画出这幅画的原因?” 听到这里,克塔斯敛去笑意的脸上渐渐露出一种微妙的神色。 他撩起眼皮第四次看向了易水最新的画作。 画里的男人并未向他平日里那般靠在王座上。 那个男人背脊挺直而微微前倾,坚实的右手手肘随意地搭在王座扶手上,而那带着金色戒指的右手则是略微抬起抵着他的额头。 那副姿态实在是既高高在上而又游刃有余。 并且许是月光太冷的缘故,他那不怎么看得清面容的脸上也没有半分阴鸷而狂放的笑容,只有一种似是与生俱来的傲慢与漠然。 怪不得他一眼看去会将画上的家伙当成另一个人。 那冷色调下的发色眸色乃至肤色,以及易水于画里所塑造出的气场,在他看来固然和他有七分相像。 但画里的人却和另一个家伙有九分相像。 看样子易水似乎对他的认知存在着些许偏差,以至于最后阴差阳错地画出了这么一幅画来。 想到这里,大概是对易水的这幅画和其刚才所言勾起了兴趣,克塔斯难得和他继续聊了下去: “无论是你画的还是你形容的,比起我来,他都更像另一个人。” 对此,易水只是状似疑惑地看了克塔斯一眼。 克塔斯倒也没什么遮遮掩掩的意思,他很干脆地给出了答案: “他更像我的兄长。” ——在安克发来的情报里,克塔斯是独生子。 ——而在他搜集到的信息里,克塔斯也是独生子。 然而这一刻,易水却没有将心底的想法表露出分毫来。 毕竟说不定人家就有个义兄之类的存在、并且恰好长得和他比较像呢? 于是易水就这么恰到好处地接了一句:“您的兄长?” “他叫弗切。你没听过也是正常的,毕竟这个宇宙里除了我,应该没人知晓他的存在。” 不好意思,我想我可能真的知晓他的存在。 如果说克塔斯和catastrophe(灾厄)还可以说是宇宙里语言繁多所造就的巧合。 那么弗切和fortunate(幸运)呢? 他似乎打从一开始就全都猜对了。 第一神位上的神明是幸运之神。 第二神位上的神明是灾厄之神。 而幸运之神和灾厄之神,是兄弟。 先前在封尽的记忆里,易水曾单方面地见过那位幸运之神。 他固然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他却瞥见了对方的右手食指上戴着一枚较宽的银灰色戒指。 而且对方的肤色较之封尽来说要略微苍白一些。 事实上易水作画时特意选择使用冷色调、并且将画里的王者营造出那种气场来,原本就是想让画中之人看上去与那位幸运之神相似。 他想借着这幅画来试探克塔斯究竟是否是封尽,然后顺带着再试探一下关于第一神座上那位神明的情报。 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几句,这个男人自己就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出来了。 想到这里,易水却莫名有些烦躁起来。 他一再试探克塔斯的真正身份,早已不是因为先前他可能得罪封尽之事了。 毕竟如果封尽想找他麻烦的话,根本没必要等到现在。 这位神明似乎并不是睚眦必报的性格,这家伙也根本没有将他论坛ID的事放在心上。 而易水之所以如此在意克塔斯究竟是否为灾厄之神,主要有三个原因。 一是因为他由于某些缘由,对于灾厄这个神格稍微有些迁怒。 二是因为他想知道神明现在是不是已经在插手玩家们的副本任务了。 这是如今身为弱者的他对于强者下意识的忌惮。 如果诸神真的开始随意插手副本的话,那么之后的游戏副本变数可就太多了。 至于第三点……其实是因为封尽的两次取名时所用的语言。 无论是先前的catastrophe还是之后的fortunate,它们都是地球上的英语。 早在易水于这个宇宙里寻找地球踪迹时,他就对比过地球上的语言在这个宇宙里是否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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