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有植的话犹如冷水浇头,让白意惊愕不已,“我?” 像是看出了白意的疑惑,方有植抬手示意道:“先听我说完。你发消息告诉我,有次下班碰上小羽了,才知道你们公司离得不远,都在科创园,所以那天就一起吃了个饭。她跟你抱怨项目组缺人,招人一直招不到合适的,这方面的人才实在是少,所以就顺便聊起了我……你说,她其实还没放下我,只是拉不下脸来复合。” “我了解你,要没把握你不会这样说。我当时就热血上头了,想再试一次,为我的爱情搏一把,所以当天晚上我一宿没睡,第二天就跑去辞职了。收拾好行李后,我就立马飞去B市找你,打算先落脚再去她公司应聘看看——这可能是我做过最冲动的事吧,工作和爱情都不知道能不能成,但我当时就是觉得,错过这次就再没机会了。” 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方有植笑了起来,“一开始你以为我是去找你玩的,还乐呵呵地欢迎我,等我告诉你我就因为你一句话辞职了,你脸都吓白了。” 一些零碎的记忆浮现在脑海里,白意不由自主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就在你家借住了一段日子,备好资料我就应聘去了。结果当然成功了,我这样的人才哪会过不了,好歹大学拿过国奖。再后来我就进了技术部,又被分到了小羽的项目组。对接项目那天我和她终于见面了,看她眼神我就知道,我赌对了。” “祝贺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白意弓着腰,疲惫地掐了掐眉心,“所以现在可以跳过你们的恩爱环节来解答我的疑惑吗?” 方有植颔首:“当然,正要说到这个。” 他踏了两脚地面,高奢定制皮鞋在寂静的夜里踩出清亮的声响,方有植示意道:“喏,这就是我们的项目——你那什么眼神,我说的不是这个亭子,是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是我们的项目。” 白意茫然地张着嘴,喉头发紧,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方有植接着解释道:“我们的项目是开发虚拟开放世界,但最终目标体量太大了,不是几年内能完成的事,所以我们前期目标是构建一个相对简单的世界来进行试验,最好单线程任务,而且背景简单。正好小羽最近看的一本言情符合这个要求,NPC设定也不复杂,世界观和剧情都是现成的,所以我们就开始动工了。” “原理就不跟你讲了,你也听不懂,总而言之,在几轮调试后,我们需要项目外的志愿者来进行测试,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你了,感觉你肯定会同意的。” 白意确实就是这样的人,朋友的忙能帮就帮,属于要是给他发购物软件的砍价链接,哪怕他没这个app也一定会特地下一个帮忙砍价的人。 方有植没留心白意的神色,仍自顾自地说:“后来你就来当志愿者了,通过了一系列前期体能测试后,我们就将你的脑电波接入了这个虚拟世界,测试周期为两天,也就是这个游戏里的两年。你的身体还在我们实验室的机能舱里,我们这两天全程监控你的生理机能,不用担心,没出问题。当然,我们没有实时同步你的视觉画面,只是跟踪了任务线和相关事件触发节点而已。” “至于你的记忆缺失,的确是我的问题。在接入脑电波的时候,理论上会给玩家提供一个记忆存储点,也就类似于游戏的存档处,来保证玩家在虚拟世界也有现实的记忆。这个存储点本来也是由我负责的,但我当时忙着追小羽,所以就把这个小任务给隔壁小黄了,谁知道就在这出岔子了,还好你身体机能数据一切正常,也没影响任务,所以我们暂时按兵不动,没介入你的神经让你强行抽离,毕竟那个对身体和精神都影响很大。” 方有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信步向白意走去,“不好意思啊小白,没有前置记忆的情况下突然莫名其妙来到新世界,估计你也不好受,等回去了哥给你赔罪。现在时间到了,都结束了,别担心,你的记忆好好地存在你原本的身体里,等回去了一切都正常了。” 从方有植开始说道“虚拟开放世界”的时候,白意就一直沉默着。直到此刻,他终于沙哑地开口问道:“……这个世界里,只有我一个真人吗?” 方有植点点头,说:“是啊,目前志愿者我只找了你一个,一开始也不可能大批量进行实验。” 怕白意不信,他还调出一个浮空的显示屏,在颇具科技化的界面里,玩家的目录下,只有白意一个名字。 白意死死地盯着这面数据屏,妄图从中看到第二个姓名。 只有他。 “怎么了,觉得其他人都像真的一样?那肯定,毕竟这项技术我们是走在国内最前沿的,”方有植喋喋不休,“其实细说这项技术,得从大概20年前说起,到了近些年才被大力发展起来,其难度之大不是一般科技公司能掌握的。而且我是谁,区区意识映射和感官建模当然不在话下,要不然那槐花树怎么建得和图书馆那个一模一样呢?其实所有槐花树长一个样也是有原因的,一个是我偷了个懒,反正测试阶段对植物形态要求没那么高,先复制粘贴得了,二个是我的一点私心,到时候要是小羽问起——喂小白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白意不住地喘息着,浑身冷到微微颤抖,他甚至能听到自己上下齿碰撞时咯呖咯呖的声响,在六月的夏夜里,他冷得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中。 这甚至不是穿越,一切都只是数据构成的游戏世界。 他是唯一的玩家。 白意想要站起身,但膝盖突然失去了知觉,让他猛地摔跪在地。在天旋地转的世界里,他缓缓支起身体,像一具残破的人偶,木然地抬起那张苍白到几乎没有生气的脸,看见焦急的方有植蹲在他的身前,嘴巴一张一合地说些什么,他听不清。 他越过方有植的肩头,愣愣地凝视着那高悬于天际的月亮。 膝盖刺骨的剧痛后知后觉地在此刻席卷了他,视线中的一切都扭曲变形,大颗的眼泪从白意的眼眶滚落,他终于再也承受不住地蜷跪在地,像只被遗弃的小兽一样痛苦哽泣起来。 那月亮,居然只是水中月啊。
第28章 黄粱一梦 夜更深了,风刮得方有植不由得搓搓手臂,他觑向终于平静下来的白意,小心翼翼地问:“小白啊,你好点了吗?” 抱膝坐在角落的白意已经不再流泪了,他双眼和鼻头红得像烂熟的桃,相比之下,激动过后褪去血色的双颊和嘴唇变得尤为苍白,显露出一种心如死灰的颓靡。听到方有植搭话,他只是轻飘飘地扫了一眼,没什么感情地收回视线后沉默地点点头。 方有植更加心虚了,他还从来没见过白意这般伤心过,那个一直好脾气乐呵呵的白意居然会哭到崩溃,看来这次真的刺激到他了。方有植心里顿时把隔壁小黄骂了一千八百遍,一边谨慎地朝白意挪过去。 方有植清了清嗓子,说:“小白啊,这件事确实是我不对,哥理解你的心情,一下子接受不了事实——” “我谈恋爱了。” “——是正常的……啊??” 白意吸吸鼻子,瓮声瓮气地重复道:“我在这个世界谈恋爱了。” 方有植石化般惊愕地张着嘴,活像喉咙里塞了个核桃咽不下去,给他那张俊脸添了一抹滑稽的色彩,可在场的两个人都不觉得搞笑。 “不是,等等,你说恋爱??”方有植难以置信地看向白意,但白意已经把头埋膝盖上不说话了。 方有植“噌”地站起来,背着手在亭子里焦虑地转了几圈,最后站定在白意身前,单膝跪蹲下来拍拍白意的肩,艰难叹息道:“这事是哥对不住你,要是你有前置记忆,就只会把这当个全息游戏来做任务,就没这档子事了。跟哥回去吧,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我会向项目组申请精神补贴的。” 白意皱眉摇摇头,恸哭过后的头痛让他太阳穴跳个不停,他头昏脑涨地抓住方有植的手腕,仰脸哀求道:“有植,拜托你延长实验期间好不好?是游戏也没关系,我就当今天没发生过,等我……等我过完了这辈子,你再带我回去行不行?” 他和萧洄在一起才多久,他们还有那么多的计划没实现,还有那么多风景没见过,他怎么能离开? “有植我求求你,算我求求你,”白意激动到双颊浮现出病态的嫣红,他咬牙攥住方有植的衣领,像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丝稻草,“我不要你说对不住,没用的,我已经有想要一辈子走下去的人了,你不能这个时候带我走——咳咳咳……” 寒风冷不丁灌进了白意的喉咙里,他猝不及防地呛咳起来,胸膛和喉管泛滥着针扎般刺痛,连喉头都漫上了血味。 白意精疲力竭地抬头,执拗地看着方有植的双眼,企图从中窥出半分松动,但他只看到了不忍。 “对不起,小白,”方有植痛苦地低眸,“我做不到。” “小白你听我说,这个游戏的体量没你想的那么大,它只是第一阶段的实验品,你刚进这个世界的时候应该有看过背景简介,它的时间线就只有高中这段,没有以后的,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咔哒”。 恍惚间,白意看到梦里那面时钟上硕大的时针终于指向了描红的12点。 看着两眼空洞的白意,方有植不忍地补充道:“而且……虽然人物设定这一块不是我在做,但这种开放世界的宗旨就是除了恋爱主线的主角外,其他NPC与玩家互动性是极高的,哪怕有人物设定,在不违背剧情的情况下,和他们的互动是完全为玩家服务的。” “为玩家服务……”白意颤抖地喃喃道。 “也就是说,”方有植怜悯地叹息道,“你和NPC的互动会映射你的想法,基于服务玩家的原则,你想结交的人会和你交朋友,你喜欢上的人也会喜欢上你,换一个玩家也是一样的,这是写进代码里的逻辑。小白我错了,我没想到会这样,你别哭了……” 白意愣愣地抬手摸脸,不知道自己何时又泪流满面了,是在听到今天就是结束的时候,还是NPC服务玩家心愿的时候?不知道,泪腺像坏了一样,控制不住地往外涌出泪水,泪流干了的话会流血吗? 借的洗衣液,薰衣草味的衬衫,0糖的蓝莓汁,随身带的棉花糖,梁山伯与祝英台,对戏的下午,辅导作业的日夜,同游的夜市,舞台后的拥抱,心痛的一滴泪和孤注一掷的吻……这些都是迎合玩家的代码吗? 换一个人,萧洄也会这样做吗? 像抱住孤独的白意一样,抱住另外一个人吗? 18岁的白意失去了父亲,23岁的白意亲友寥寥,26岁的白意在阴差阳错下以为自己遇上了看重爱重他的人,一股脑地扎进了爱河,实际上却是虚幻泡影,是翌日一早蒸发的晨露,是他可怜可悲渴爱的映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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