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之间的矛盾,那时的傅赫川只是冷淡地听着,并未放在心上。 接下来便是六年后。 傅平春落网,裴谨修这个名字第一次正式地跳进傅赫川的眼里。 结仇的开端。 此后十年,仿佛遇到了命中注定的克星般,凡裴谨修出现的地方,傅家就会立马被一股不详的厄运笼罩,总是莫名其妙地一败涂地,讨不到一丁点好处。 而裴谨修,年少恣意,聪慧过人,无往不利,风光无限。 像极了从前的他。 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眼睁睁地看着心仪的项目一个接一个地落到裴家手里,眼睁睁地看着裴谨修如一颗璀璨夺目的新星般冉冉升起,眼睁睁地看着两家的差距越来越大,一代新人换旧人,曾几何时聚焦于他身上的视线全都被裴谨修吸引了去。 一开始还总有人说裴谨修是如他一般的少年人才,后来就再也没人这么说了,他的名字渐渐地淡出业内,甚至远不配和裴谨修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傅赫川当然不可能甘心,他憋着一口气,藏着野心,势要再杀回那权力的顶峰,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可后来发生的每一桩每一件事都在残酷无情地把他往山脚砸,身后还有无数人拉着他的脚,死命地拖他堕入深渊。 心血耗干,傲骨寸寸磨灭,输得一塌糊涂,再不甘心也得认命。 可冥冥之中,傅赫川总觉得裴谨修拥有的一切都该是他的。 池绪也该是他的。 不知为何,支兰古镇初相遇,第一眼望到池绪时,傅赫川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就好像……他们上辈子见过一般。 他确实有一瞬恍神,以为那是林之汀,可他很快就发现不是了,他心里也一清二楚,从池绪身上感觉到的那份熟悉感,与林之汀毫无关系。 千头万绪,仿若前世今生。 看见裴池二人,傅赫川本能地想躲起来,可身体却僵硬无比,寸步难行。 慢动作般,迎着晨光,池绪转身望来。 视线落下的那一瞬,他眉眼间的温柔和煦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顷刻间便覆满了冰冷的讥诮。 遥远而又清晰的声音传来:“你是来跳崖吗?” “……”傅赫川确实是。 坠崖入海,尸体永眠于幽深海底,世间再无他。 这就是傅赫川为自己选择的死亡方式。 他不想进监狱再度受尽折辱,更不想千秋万载背负骂名,沦为人们闲余饭后的谈资。 他要为这件事画上一个神秘无比的句号。没人会知道他最终去了哪里,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人又身处何方。 但当池绪如此直白地问出时,傅赫川还是愣了一瞬。 他没回答,池绪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般,嘴角缓慢勾起,眼中也染上了笑意。 只不过是冰冷残酷的嘲笑。 缓慢开口,声音轻轻落下,却仿佛一字万钧般,言出法随。 “不过很可惜,既然今天我们在这里,你就不能跳崖。” 他站在风中,衣衫随风而动,气场如有实质般地在崖顶上铺开,挡在那里,似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呵,傅赫川拧起的眉头骤然舒展,气极反笑了。 他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能选择生,竟然连怎么死都不能选择了吗? 心里梗着一口气,傅赫川面白如纸,牙关紧锁,一言不发。 他无视裴谨修与池绪,打算走斜右边绕开这两人,磕磕绊绊地往悬崖边走去。 裴谨修提着登山杖,猫抓耗子般游刃有余,任傅赫川往哪个方面躲,最终都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傅赫川面前。 登山杖只是轻轻敲了下傅赫川膝盖,不知怎么的,傅赫川膝盖就针扎一般泛起剧烈的疼痛,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惊慌之中,他用手撑了一下地,但膝盖还是直直地撞进了碎石堆里,手掌也擦破了皮,血肉模糊。 长发随风飞舞,逆着光,裴谨修像从天而降的谪仙。 面沉如水,冰冷淡漠。 居高临下的,他淡淡地开口道:“你知道吗?其实我后来一直都很讨厌动手打人。” 裴谨修骨子里一直都是崇尚文明的,他讨厌原始的暴力与纯粹的兽性,更讨厌被暴戾情绪支配时失控的感觉。 可惜,前世今生,他不犯人却总有人来犯他,被迫打了无数次架。 更何况,一报还一报,有些罪只能用身体的痛苦来赎。 耳边嗡嗡的,傅赫川并没听到裴谨修说了什么,他费力地抬起了头,怨毒且憎恨地瞪了裴谨修一眼。 不想这样狼狈不堪尊严扫地地跪在仇人面前,傅赫川挣扎着,试图从地上站起。 啪的一声,背上突然挨了一下。 力道并不重,但傅赫川还是狼狈地跌了回去,他身上旧伤叠旧伤,本就没好全,身体早就脆弱得不堪一击了。 登山杖压在了傅赫川背上,压得傅赫川如翻壳王八,怎么都挣脱不得。 裴谨修垂下眼,面无表情,声音清泠泠的,夏日里泛着丝丝寒气。 “傅赫川,我们还有些账没算呢。” 啪的一声,登山杖又砸在了傅赫川背上,砸得傅赫川身体猝不及防地往前扑,额头重重地磕到了地上。 接二连三,又是两棍。 第一棍为原主。 第二棍为明河之中的受害人。 第三棍为这几十年来被傅家直接或间接害过的所有人。 三棍登山杖,强迫傅赫川磕了三个响头。 心里有数,裴谨修没下重手,三棍都点到为止。 饶是如此,傅赫川额头也破皮出血,双腿无力,怎么使劲都站不起来了。 天光大亮,海浪涛涛,悬崖与他还有十来米的距离。 生与死的距离,怎么挪也挪不到的终点。 窸窸窣窣的,树林里突然传出来了脚步声。 偏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裴谨修这下笑了,笑容冰冷戏谑:“你猜猜谁来了?” 猛地呆住,眼中满溢着惶惶的绝望,如末日降临般,傅赫川突然间手脚并用,顿时加快了爬的速度,拼尽全力地冲向悬崖。 可惜,熟悉至极的声音还是在耳后响起。 “傅赫川!别动!你被捕了!” 林之汀。 发了疯般,傅赫川拼命地往前爬,但很快就被包围过来的警察压制住了。 他的案件涉及一些位高权重的政府官员,所以是公安与检察院的反贪局联合侦办,而时任洛津反贪局局长的正是林之汀。 至于裴谨修和池绪,在林之汀出现时,就退到了悬崖的另一边。 日出东方,金光万丈,光明璀璨。 此时此刻,裴谨修的脑海中,那本《豪门之抵死缠绵》如飞沙般寸寸消解,颜色越来越浅淡,很快地便彻彻底底地消弭于无形之中了。 与其同时,三千世界,所有有关这本书的存在与记忆都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抹去,一干二净,荡然无存。 甚至连原书作者都不会记得自己还写过这样一本书了。 实际上,江小稻也不想记起,她恨不得自己从未写过。 江小稻笔名江湖一刀,《豪门之抵死缠绵》是她刚上大学时写的。当时看了几篇赫赫有名的追妻火葬场文后,她顿时迷恋上了这个题材,甚至萌生出了自己写一本的心思。 心动意动,说干就干,她连夜打开了码字软件,哒哒哒地敲起了键盘。 开始还算愉快,文章一经发出便得到了很多人的喜爱,江小稻也美滋滋的,她很喜欢自己创造出来的主角受——一个坚韧不拔顽强不屈永远积极向上的病美人。 可后来就越写越抑郁了,江小稻甚至数次萌生了弃坑断更的心思,可她还是半死不活地撑了下去。一方面因为她承诺过一定会写完,另一方面,倘若书中真的自成一个世界,那么她现在断更的话,她的主角岂不是要永远待在那无止境的凌虐地狱里? 越写越矛盾,越写越难受,草草完结后,江小稻郑重其事地向朋友宣布,追妻火葬场已经成为了她最大的雷点。 此后一个周,江小稻天天做噩梦,梦她的主角受掐着她脖子问为什么把他写这么惨。 从梦境里醒来,江小稻也万分迷茫痛苦。 是啊,她为什么要写一个只手遮天的坏蛋?为什么要写一个受尽磨难的好人?她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地让这两个人在一起? 那样不共戴天深入灵魂的仇恨,怎么可能轻飘飘地原谅,乱刀捅死还差不多。 江小稻受不了了,连夜把文删了,账号也注销了。 她删得了自己的文却管不住盗文,想看的人怎么都能看到,她的文照旧疯传全网,时不时地撞进眼里,刺得江小稻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她跟朋友诉苦,朋友倒不以为然,反而笑吟吟的,调侃她道德心未免太高了,网上随便写点东西而已,怎么还愧疚起来了,纸片人又没人权,不算活人,虐一下怎么了? 江小稻皱了下眉,心下忽然一痛,她神色无比凝重,缓缓地,郑重其事地道:“……可我觉得他活了。” 倾注感情,倾注心血,她精心塑造出来的角色,活生生的,跃然于纸面之上。 某一刻起,便有自己的想法与逻辑,不再是她的提线木偶,不再为她左右。 温柔灵动的青年,澄澈干净,应该迎着朝阳,迎着清风明月,活得灿烂热烈。 池绪不会和傅赫川在一起,他也永远不会原谅傅赫川。 永远不会。 删了文之后的一个周江小稻还是愁眉苦脸的,她甚至还因为这篇文和网友吵了起来。 对面那个人喜欢傅赫川,所以辱骂池绪,甚至还觉得池绪不知好歹,不识抬举,自讨苦吃,如果开始池绪能顺从一点,傅赫川也不会虐他虐得那么狠。 “……”江小稻真的气笑了。 此生此世,她最后悔的事就是写了这样一本破书。 要是这本书能消失就好了。 每天都怀着这样的期盼,日复一日地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某天一觉睡醒。 拉开窗帘,灿烂的阳光普照卧室,江小稻从醒来时心情便好极了,轻盈自在,欢快愉悦。 前段时间她好像一直在为什么事烦恼来着。 江小稻一丁点都想不起来了,也没再多想,决定趁着今天周末,和朋友一起去公园散步。 日光照拂下,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一切皆尘埃落定。
第129章 四个月后, 傅赫川、江泊文、洛平夏都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同洛平夏一起被抓进监狱里的还有三个人,分别叫吴强宇、杨永卫、周韬。 是原书里最后绑架池绪的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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