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好用膳饿着五脏六腑,整日让他烦得睡着了都蹙眉,坐在那都有些蔫蔫的主儿。 尉迟璎笑了。 芳岁帝这人有意思,他看着就觉得好玩。 在此之前,尉迟璎时常觉得空虚又渴望。 不论是堇国的大好江山,亦或是他周围每一个如提线木偶般附庸权势的人。 他看着这些都像隔雾观花,提不起一丝兴致。 作为老臣遗留的独苗,作为老皇帝想要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以示没有苛责忠贤之后的摆件,他自幼浸泡在怜悯和轻视的目光里。从太学院,到领了一个虚名出仕,尉迟璎在世人眼里,始终是…… 有些才学?可惜了,天生残缺又有才学的人何其多,偏他尉迟璎做了侯爷。 工于丹青?那算什么,左右不过是个跛子,若非投生得好,哪轮得到他荣登殿前。 老皇帝留下的奴才并没有因他的残废而怠慢他,反而处处小心,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可越是这样,撕开那层尊卑的遮羞布,事实越是无时无刻如尖刺一般提醒他。 尉迟璎是个残废的瘸腿子。 若非祖上积德,他怕是连街头要饭的乞儿都不如。 无论他尉迟璎做了什么,不做什么,都抵不过祖上蒙荫四个字。 仿佛他生来便为了偿还一段明君贤臣的佳话。 他钦慕扶陵,出身虽有瑕疵,却凭着自身得了文人青眼。 而他尉迟璎,厮混红楼,不尊天地君亲,也是天下人心中的理所当然。 尉迟璎低声道,“我本不知我想做什么,也不知世上还有你这样的人,若一直不曾得知,这一生虚度也无妨。” 可事事妙在一个巧字。 “长相厮守也要看缘分,我这样的人不够格,只能另辟蹊径了。”
第76章 尉迟璎有古怪。 这并不单指他这个人在原本就精神不健康的基础上,又犯了什么毛病的古怪。 而是相处的细节上,尉迟璎常常要摆出一副对姬洵亲密无间的姿态。 可举手投足之间,又怕和姬洵过于密切地接触一样,总是暗藏两分躲避。 若要恰当比喻,他像是很眼馋姬洵这块肉。 可他不敢随意放任自己,更遑论上嘴去咬一口,只能隔着衣袖长长的一截遮挡,将姬洵的手腕握在手掌里,新奇地盯着姬洵的指尖看。 这样的情况重复了数次,便是傻子也要察觉不对劲了。 姬洵回忆之前和尉迟璎相处的细节,他似乎也没做什么。 尉迟璎就像认定了他身上有某种值得追逐的东西一般,想方设法接近他。 尉迟璎这次离开金雪城来找他,若被心人举到台前,按律是可以问责的。 但看尉迟璎的样子,有胆子带他整日吃喝玩乐,饮酒快活,肯定是做好了决定。 比如要在尉迟璎认为合适的地方,处理了他? 姬洵将手里的小石子扔进湖里,砸出一圈圈细小的涟漪,湖面的水波层层传递,最终在一阵风的撩拨里归于沉寂。 他在等尉迟璎动手,否则人早走了。 金雪城里肯定还有一堆烂摊子等他回去,姬洵想想就头疼。 最难搞的万疏影就盘踞在金雪城,而其后扎根了多少世家,这又是要换个玩法才能钓出来的信息了。 姬洵站起身走出亭子外。 尉迟璎没留人对他严加看管,可能觉得芳岁帝有天大的能耐也逃不脱这死士密布的宅院,根本不必做多余的布置。 姬洵走路的速度不快,他这身体距离报废仅差一线距离。 走得快了身上就有发虚的薄汗,只能慢吞吞地磨蹭。 一路上遇到的洒扫仆从俱是低下头去行礼,不敢抬头窥视。 姬洵走得再慢,也没人敢多嘴一句。 姬洵无心为难这群仆从,只当没看见。 不知道尉迟璎今天又去想什么法子来惹他烦。 姬洵走回去,等看到屋子里坐着等他的人,姬洵脚步一顿。 “陛下回来了?快请上座。”尉迟璎嘴上语气轻佻地逗了一句,手却摸起桌上的茶壶先倒了两杯茶水,在氤氲的茶雾里对姬洵道,“今日天寒,我腿上都不舒服,陛下怎么还去湖边转悠。” 尉迟璎时时刻刻监视着姬洵,并且毫不遮掩自己所犯下的事情。 他不在乎姬洵是否讨厌,毕竟他是个没什么长处值得让人惦念的……废物。 姬洵坐到尉迟璎对侧,拨了拨茶盏滚热的边沿,“朕去了哪儿,不还是你尉迟璎划定的?”装什么大尾巴狼,没意思。 尉迟璎吹了吹热气,“陛下跟我在一起待烦了?” “你每日都要问一遍,待烦是次要的,朕听烦了。” 姬洵起身,走到内间去简单换了外衫,他躺回床榻上。 天确实阴寒,弄得他好像有些发热,姬洵不确定地摸了摸额头。 他迷迷糊糊地扯了一床薄被盖在身上,也不管外间被他冷落的尉迟璎怎么想,兀自迷糊过去了。 尉迟璎坐在桌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来,里面放着两粒红枣,内核去掉了,填着乌黑的内馅儿,分辨不出用什么做的。 他唇齿间咬着一颗红枣,泛着甜的滋味品尝尽了,那颗枣子在他的口中发涩,微苦的药丸在舌尖流转,尉迟璎不动声色忍过这阵苦意。 他吃完了,里边已经没有声音,尉迟璎扭过头去,轻轻喊里面的人,“陛下?” 没回他。 尉迟璎拿起一边的手扶杖,他掀帘子走到里边。 却看到床榻上的人露出微微泛红的额头,不像是往常睡熟的模样。 尉迟璎一怔,明白这是病了。 他看了看手掌心的那颗枣子,过了一会儿合拢手心,尉迟璎仰起头闭上眼,吩咐道,“去找个大夫,给他看看。” * “多休息,思虑……” “汤药不能乱……此地阴……” 窃窃低语在姬洵的耳边围绕着,分不清具体都说了些什么,他两眼压了一层枯木一般沉,姬洵费力睁开眼,见到了尉迟璎坐在他身边。 手上握着一块方巾,此刻正拎着姬洵的手臂,看样子刚刚为他擦完身。 尉迟璎将方巾扔到一旁的托盘上,给姬洵喂了水,看芳岁帝羸弱又昏沉的模样,微微笑起来,“陛下好会折腾人。” 姬洵叹了口气。 这身体真是给谁谁遭罪了。 他怀疑自己身体的免疫系统估计已经是个筛子了,别管大小病症,来了都要在他姬洵的身体里宿上一回。 “过去多久了?” 尉迟璎起身去取东西,在门口说,“过了几天呢?有两三日了,陛下对我倒是当真没有防备,”尉迟璎手上捧着一个乌黑透亮的小木盒子,回到姬洵的床边,他坐到床榻上,背对着姬洵抚弄木盒上的银锁。 姬洵侧过身,他有些预感,尉迟璎应该不会再等下去了。 如他所料。 尉迟璎牵住姬洵的手腕,他另一只手上拿着一只玉镯。 尉迟璎将玉镯从姬洵的手掌推上去,直到停在手腕上,他低头欣赏着:“……这玉像极了臣眼里的陛下,清透水润,剔透无暇,从采下来那一日到落到陛下的手腕上,所经之人都是经年茹素,未曾婚配的人。” 简单两个字,干净。 姬洵低头看了看镯子,又看了一眼尉迟璎。 “你碰了,它生得再干净又有什么用。” 芳岁帝单手撑着脸,神色平静,让人分不清他是故意嘲讽,还是无心之语。 分明是身处弱势的模样倒在软榻里,可他从来不曾惧怕尉迟璎的种种手段,芳岁帝不要命,也不惜命。 贵为天子,却与他一样吝于活着。 尉迟璎视线在姬洵脸上停留,“……”他弯下腰去,替姬洵理了理两鬓的柔软发丝, “陛下说的是,我这样的人不配碰,可我心里喜欢,不碰它,也要把它据为己有。” 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姬洵伸出手去,抵在尉迟璎的衣襟上,他指尖轻点,落在尉迟璎有些异常的唇上,唇色有些艳,“爱卿,还打算继续玩无聊的君臣游戏?” “陛下这样说,臣心里难受了。”尉迟璎后退了一些,他偏过头又将自己的手指落在唇上,明目张胆地回味姬洵的触碰,“臣想和陛下做个交易。” 姬洵来了点兴趣,“说。” “陛下吃了这颗枣子,臣便告诉您,关于那疫病解药传回去以后金雪城都发生了什么,或者说,您离开以后金雪城都有什么变化,细枝末节的事情,臣也知晓,”尉迟璎主动卖乖道,“都看陛下您想要知道什么,臣知无不言。” 条件是抛出来了。 尉迟璎千算万算,没想到芳岁帝对自幼长大的地方发生了什么变化,根本不好奇。 姬洵轻笑,“发生什么与朕有何干系。” “京城局势,陛下完全不在意么?” “朕现在,不是更在乎你吗?” 尉迟璎从这句话里捕捉不到任何情意,芳岁帝似乎只是哄骗他玩的,可他听了,也还是有些掩藏在自嘲之下的惊喜。 尉迟璎只好另换了一种方法,“萧崇江的消息呢?陛下也不想知道?” “早已无用的信息朕何必知道?人没死就是活着,他要是死了,你何至于躲躲藏藏,”姬洵手指轻点,“你反复和朕提起他,不就证明人还活着吗。” “……”尉迟璎,“瞒不过陛下。” “有什么目的你要直说,”姬洵,“你直说,朕心情不错,说不准便奖励你了。” 尉迟璎将特制的毒枣,从玲珑袖珍的香囊里拿出来,他半弯下腰,离姬洵只有寸许的距离,两人呼吸缠绕之间,便是这一颗鲜红含毒的枣子。 姬洵视线垂落下去,“都递到朕唇边了,怎么不干脆喂朕吃下去。” “尉迟璎,你在迟疑什么。” “臣心疼,陛下不准吗?”尉迟璎看向几乎被他囚困在怀中的姬洵,姬洵那一日骂了他一句脏,他本不该在意,可偏偏这一个字如种子一般在他心底生根发芽,他面对姬洵时已经无法自控地陷入……自我贬低的情境里。 他也觉得自己脏。 不配碰姬洵。 指尖微微一热,尉迟璎从游离的思绪里回神,他猛地掐住姬洵的下颌,强迫姬洵抬起头,“吐出来!” 可已经迟了。 芳岁帝仰着头,喉结一滚,那含毒的枣子被他吞了。 美人眸如春波绿,潋滟生姿,笑意也从姬洵的唇边漫漫到整个人,像一山春色迎风含露缀在枝头,几乎瞬间就要倾泻而出,浇在他尉迟璎的心坎上。 尉迟璎手上青筋暴起,他目光有克制不住的沉郁,但他出身凡俗,根本无法避免为芳岁帝而着迷。 芳岁帝受他钳制,却笑得抖起来,“你在怕什么,尉迟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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