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应该是昨晚就被惊醒听闻这个噩耗了,今晨也没有梳妆,眼睛又红又肿,不知哭了多久。见了晏谦,她别过脸先拿帕子沾了眼角。 “你怎么来了,折腾了一夜,回府歇着去吧。” 晏谦张了张嘴,他看到了贤妃憔悴的面容,话到嘴边却始终说不出来。 “有什么话说罢。”贤妃察觉到了他的犹豫,她想,应该没有什么能比眼下更糟糕了。 “外祖父……年纪大了,再奔波受累,我怕他身子吃不消。这次的仗,我不想让他去打。” “朝堂上的事,去和你父皇还有外祖父商议就行了。” “我已经求了父皇,”晏谦艰难道,“打算……带兵出征。” 贤妃原本放空发愣的眼睛聚起焦,她扭头看向晏谦,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你说什么?” 晏谦缓缓上前,跪在了贤妃膝边。 “不准去。”贤妃尖锐地叫着,“不准去!” 她是高门贵女,打小骨子里就有大家闺秀的矜持,这辈子唯一能让她失态的只有这一双儿女。 晏谦又是心痛又是愧疚,他闭上了眼睛,却猛地被贤妃抓住肩膀,强迫他抬起头来看自己。 “你外祖父原本不只我一个女儿,你知道你那两个舅舅是怎么没的吗!哪怕没有这些阴谋算计,那个地方,也能叫你尸骨无存!” 贤妃松开了手,痛不欲生,“我已经失去了你妹妹,若是你再回不来,你让我怎么办……” 晏谦红了眼睛。他强忍着眸中的酸涩,“母妃,你让儿子明哲保身,远离朝堂上的腌臜污秽,儿子这些年安分守己,未有一刻敢忘。可是你看,结果是什么呢?这一年来,我总是在想,若是当初态度能再强硬一些,若是我能再有用一些,或许棠儿就不用受这些苦……” 贤妃悲痛欲绝,“孩子,这不怪你,是母妃的错……” “漠北,不知餍足,欺人太甚,犯我国土,辱我百姓。儿臣此行,不仅有肩上的重任,还有私心。” 晏谦一字一句地道,“父皇不喜兵刃,一定会将他们驱逐出境之后下令收兵。但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贤妃心头一跳,险些惊掉了手里的帕子,“谦儿,你想做什么?” “若能获胜,”晏谦抬眼,“我想带妹妹回家。”
第51章 难启言 那日之后,晏谙几次三番想找机会约晏谦出来谈谈,可每一次找人,都被告知晏谦不在府中,而是去见了端平侯。到最后,晏谙实在是找不见人,干脆叫故岑备了马车,径直往怀王府去了。 “王爷怎么这么急着见怀王殿下?” “战争之事拖不得,虽然眼下父皇还在犹豫,但相信很快便会做出决定,等到圣旨下了再说就晚了。” “王爷也觉得怀王殿下打不赢这场仗?”故岑不知道晏谙的顾虑,还以为他和所有人一样都不看好晏谦。 前世种种变故浮现在眼前,晏谙沉默良久,在马车停在怀王府门口时才开口:“不是打不赢,而是不能去。” 和晏棠当初一样,本就不该分析什么利弊,而是根本不能做。 晏谙匆匆忙忙地下车叫下人通报,没想到来迎接自己的居然是怀王妃。 “皇嫂好,皇兄在不在府上?” 怀王妃是个很温婉的女子,她皱了皱眉,抱歉地道:“他在,只是在书房里忙事情,吩咐了不见客。” “还请皇嫂带我去见他,”晏谙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同他讲。” 怀王妃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在晏谙有些焦急的目光下点了点头,“那你随我来罢。” “多谢嫂嫂!” 前往书房的路上,怀王妃出言询问:“殿下此番前来,是为了出兵漠北之事吧?” “皇嫂料事如神,”晏谙望着她的背影,“您……劝过他吗?” 怀王妃轻轻摇了摇头,说她没有。 “为何不劝?”晏谙跟在她身后忍不住追问,“皇兄一向爱重嫂嫂,你劝他,说不定他会听的。” 路上没什么遮挡,大约是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怀王妃垂下眼眸,“贤妃娘娘也不同意,可他还是执意要去,娘娘的话都没用,我劝了他也不会听。”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对晏谙笑了笑,“到了,殿下进去吧。” 晏谙注视了怀王妃须臾,在会让对方感到冒犯之前收回眼神,点了点头。 晏谦在书桌前很认真地研究什么,听到有人进来也只是抬起头看了晏谙一眼。晏谙走上前低头瞧了瞧,是边关地形图。 “这些日子总往侯爷那跑,是在商讨如何用兵吗?别怪我没提醒你,侯爷打了一辈子仗,一辈子的对手都是古赤那。但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等待和你交手的人是阿布尔斯,没有人了解他的作战风格,这个人很厉害……” 意识到自己或许说错了话,晏谙改了口,“能从一众兄弟之中脱颖而出,令古赤那如此欣赏并重视,我想这个人并不一定比他的父亲弱。你从没有过上战场的经验,直面这样一个危险的人,太冒险了。” 晏谦像是没听到一样。 晏谙皱起眉,对自己的安危漠不关心,这令他很不满。 “你应该听一听我的忠告。” 晏谦终于抬起了头,看着不知为何忽然对自己如此操心的弟弟,“前车之鉴,不听会死是吧?” 他有些无奈,“从在宣政殿那晚你那个眼珠子就又挤又瞪的,以为你今天来是关心关心我,结果张口闭口就是咒我死,能不能说点别的?” “不是咒你死……我当你没看见呢!”晏谙来了火儿,“知道还闷着头往前上,你傻啊?!” 晏谦也不反驳,由着他骂,骂完了才低声道:“那是我妹妹,我得替她讨回公道。她的驸马不疼她,如果我和母妃再不为她做点什么,就真的没有人会在意她了。” 晏谙一时语塞。 收起那些深沉,晏谦抿了抿唇,“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若是劝我不要出征的话,那便不必开口了。谢谢你的忠告,这一次我听懂了,至于结果如何,我一人承担。” 可是你有家室。晏谙有些悲伤地想,你不仅有个妹妹,还有妻儿,莽撞行事的后果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承担。 不知怎么回事,晏谙打从见到怀王妃开始,就不断地想起母妃,跟在王妃身后的时候,她的背影会和母妃的身形重合。像脑海里一张泛黄的画卷,时隔多年,画卷上的身影以另一种方式走在他眼前。 印象里,母妃总是在等待瑞昌帝的到来,可是瑞昌帝一次都没有来过,又或许曾经来过,只是次数太少,年幼的晏谙已经忘记了。 大概是怀王妃身上的气质太像记忆中的母妃了,而晏谙如此执拗,只是不想世上再多一个母妃那样的女子,带着孩子苦苦等待夫婿的归来。 来之前,晏谙以为自己会吼晏谦两句,吼到他回心转意,放弃这个不顾后果的想法。然而真正站在这里,晏谙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来了——他是重生,知道别人不知道的结果,但人真的很奇怪,有些时候即使知道结果,也依旧坚定不移地按照原本的选择走下去。 就像前世孤赴死局的自己一样。 晏谙张了张嘴,有些无力,还有些迷茫。没什么好说的了,他转过身准备离开。 手已经将门推开了一掌宽,电光火石间,晏谙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扭过头问他:“你是不是……在做什么?” 晏谦被他这近乎审视的目光盯得一愣,原本想要开口喊住他的话被堵在嘴边,“……做什么,我能做什么?”他笑了笑,“你想什么呢。” 晏谙没有任何证据,可他就是不信前世晏谦真的只是战死沙场那么简单。他记得,从边关传回的战报中描述那一仗打得不算太惨烈,将士们死伤不过三成,却生生丢了主帅。 前世没有自己的参与,但瑞昌帝与孔令行的关系如现在一样,小惩小戒无关痛痒,逼急了还会使得狗急跳墙威胁自身,老皇帝只能在暗中寻求能一击扳倒丞相的证据。君臣之间势如水火,端平侯却极有先见之明,已经带着侯府避开了这场纷争,这么多年以来除了边关的战火,几乎万事不上心。 直觉告诉他晏谦的死一定是一场阴谋,然而现实是太子的位置始终稳固如山,就算晏谦打了胜仗回来也未必能动摇得了,如果不是对太子不利,就只剩下晏谦掌握到了什么能够威胁到孔令行的东西,将孔令行逼得就算冒着战败的风险也要除掉隐患。 “你不用这样逼问我,原本也是想要叫住你的。今天你不来见我,我也要在走之前找个机会去见你。” 意料之外的,晏谦似乎并不打算隐瞒。 他说,边关有守军,但当年随端平侯驰骋沙场、打下一场场胜仗的主力,是他亲自训练出的精兵——敕令军。只是后来,这批精兵的数量在战场的耗损中越来越少,老侯爷不再领兵之后,敕令军也随之退离了战场。 “先前你叫我替你练兵,顺便为你添派人手。我思来想去,这批人都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将士,整日在京畿戍卫营无所事事太过浪费,不如拨给你用正好。” 晏谙眉头却皱得更狠了,“就这样?” “这还不满意?虽然数量不多,但那可是敕令军!”晏谦笑骂,“旁人来要我还不舍得给呢,短短数月,给你的都察院扩充到这种程度,该知足了!” 晏谙却没有顺着他这话继续玩笑,“应该不止如此吧。” 是肯定,而非询问。 端平侯早年有一支屡建战功的奇兵,这在朝堂上不是秘密,敕令军的威名晏谙也曾有所耳闻。老侯爷退居京城之后,这支军队就像群龙无首,再没有一个将领可以发挥他们真实的威力,所以他们不再立于沙场。 曾经的敕令军或许的确足以令孔令行忌惮,但今时不同往日,敕令军再无当年风采,若只是聚集这样一支虚有其表的队伍,何至于逼得孔令行赶尽杀绝? “你到底在做什么?如实告诉我。”晏谙缓缓回到书案之前,拿出了自己全部的诚意,“这关乎到你的性命!” 晏谦收敛了全部的笑意,“我已经说完了,我不知道你还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 一束阳光从打开的窗子照进来,恰巧落在书案前的晏谙身上,明明应该是暖的,晏谙却只觉得指尖发冷。 这一世他和晏谦的交集变多了,但也不过只是停留在浅淡的利益往来,或许是秉持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他和贤妃在晏谙直面丞相太子时伸出了援手,可这并不代表晏谙从此就和他们成了一路人。 晏谦做的事大抵太冒险,又或许涉及到太多的秘密和利益,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轻易地告知这样一个“外人”。晏谙知道,重生的只有他一个人,从始至终他也都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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