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的差事磨性子,不过你心性已是极好,此事全凭自己欢喜就好,不必强求。】 【人人都说鹤归崖孤苦,于我却再适合不过。我此生中的寂寞,早在年幼时尝遍,如何还能更加】 【今日宰牛时,竟然有一头极通人性,眼中不住流泪。都说畜无灵智,可人就有灵智么?你博览群书,可知这问题答案。】 【其实我也是怕寂寞的,所以常盼着你寄信来。这番心思不知从何而起,也不好让任何人知道。】 【你亲手烹饪,必定是好的。】 【修为不必急进,维护根本才要紧……不过你是个聪明的,大概不会冒失。能拿到好成绩,那是极好。】 【你字迹端整,力透纸背,大概是过得好吧?如此就好。】 …… 描摹字句,蔺含章心中流血般绞痛。一时又气又恨,也不知冲谁发泄。 他喃喃念着那人的名字,手中松动,终于将那截蛛丝抽了过来。 那也是一本书。 质地奇特的封面上,是他看不懂的文字。但其意思,却在映入眼帘的那刻,直接浮现于脑海中: 【《天命卦师》】 书翻过一页,停留第一面的介绍上。 【主角:蔺含章】
第140章 天命卦师(上) 我名蔺含章,字贞。这名字基本是由三个人所取。我母亲,我父亲,和作者。 作者占的成份更多些,因为我父母肯定没有那样预知未来的能力。 含章可贞,或从王事。几十年后,我站在数千傀儡中,跟随拏离踏上太乙的云梯时,才知这其中含义。 出于这个预设,我想我是生来就要和他牵扯的。 在我的印象里,拏离一直是个好人。倒回那年岁,我初入太乙时,拏离就帮过我一回。 我资质一般,八灵根,在修士中堪称残疾。好不容易爬过云梯得了入门资格,面前却是我那堂弟赵兰庭的鞋底。 其实这种欺辱我受惯了,所以只是闭上眼。但再睁眼,反倒是那小子摔倒在地。 那是我第一次见拏离,真真是神仙人物。他将我扶起,平静地对赵兰庭说: “还未入门,就开始欺压同辈,若真不把门规放在眼中……你只管再试试。” 规矩是死的,人也可以是死的——在拏离强悍的实力面前,事情就是这样。那时我竟还没意识到,往后几十年好日子,多半是拜他这句话所赐。 第二次被他营救,是在我偷用修士的灵火,反被烧了两根手指的时候。 那时我狼狈至极,心想还不如被一把火烧死算了。那个修士哈哈大笑,还要叫别人来看。可他刚出门,就撞上拏离。 那种档次的灵火,在拏离面前就跟一点火星子似的,光是那人走进来,就把满屋火苗都压熄了几分。 拏离放出无色火,又拿了一个不怎么样的丹炉出来,对我说: “蔺师弟,你可助我炼一味丹药?” 我哪有不肯的。何况我确实很会炼丹,那些复杂的丹方,在我眼里仿若儿戏一般。我应了下来,接下来三天,我都在丹房内。拏离也在,他的无色火一出,压得其余灵火根本燃不起来,倒是一堆丹师本尊急得上火。 最后我炼出了六品丹药——一战成名。拏离出门就把炼好的丹药散了出去,说是对占用丹房的补偿,他自己则只留了一颗。 从此我不再是“那个看火的”,而是丹院闻名的“小丹师”。 也是在此时我意识到,我此生大概真没什么修行的缘分。但我看得懂很多书,所以,我开始研究阵法。 日子一天天过去,也还算过得不错。我知道这是托了谁的福,总想报答一番。奈何我们虽然住着隔壁,却是从来碰不上几回。 只有时见他驭剑经过,他对我点点头。我便深深拜下去,直到看不见他身影,才敢起来。 直到后来的云蒙秘境试炼。 我能去秘境算是捡了漏,本来这一趟名额满了,有个叫山语荷的阵法小师妹,却找我算了一卦。 我常年往阵法跑,都是靠自己算卦摇旗,每每都能钻到长老不在的空子。久而久之,众人都知道我算卦奇准,又有了个“卦师”称诨。 山语荷的结果不算好,蹇卦,险阻在前。这姑娘听了半点没犹豫,对我说: “师兄,我让出这个名额,你替我去吧。” 我自己暗地掐了一卦,观卦,还不错,卦遇蓬花旱逢河。说不准会有好事。 更大的原因,是此次秘境之行由拏离带队。有他在,所有人都很安心。 我就这么混进了云蒙。这一路也堪称离奇,靠着算卦,我一路摸索,居然得了一只阴阳魔蛛的核心。 后来又误打误撞,碰见一处鬼墓。若非拏离出手相助,我差点折在那。 ——又是拏离。他这人确实神通广大,又圣父得紧。一路上不仅救了我,还救了褚梁、救了宋祁、救了宋昭斐、救了梅丛凝、救了别峰几个叫不上名字的修士…… 最后他消灭了鬼修,还说有我一份功劳。 我受之有愧。 秘境中有交情的这几个人,后来都成了我的朋友。褚梁大大咧咧,很是自来熟;宋昭斐性格羞涩,他表弟宋祁倒更像个世家公子。不过这二人都很大方,因此也没人讨厌跟他们玩。 我人缘逐渐好起来,也是差不多的原因。也不知哪来的灵光,我除了修炼不行,居然样样都很行。破解不少秘文之余,还和丹院几个同行攒了个场子出来卖丹药。 有我的阵法,又有宋家两兄弟砸钱,加上众丹师的创造力,很快让赚得盆满钵满。 我本该高兴此事的,但我却在这时听说,拏离被罚了十年禁闭。 其实有眼力的,都看得出是宵练真君为难他。之前玄德真君殒身时,这老头差点没把藏剑就地解散了。 我们这些弟子没过上颠沛流离的日子,大概又是拏离从中运作——从结果来看就是如此。 我有些担心他,想要写几封信送过去。但到底彼此不大熟悉,托翁衡问了几回,还是他说了实话,劝我说: “你不必太担心,以拏离师兄的性子,十年禁闭不至于让他有什么岔子……只是他的做法……” 翁衡说着连连叹气: “本该由我去也好……唉,他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看出他其实也不怎么想去。人之常情,没有人喜欢吃苦的。我很明白这点,所以更觉得拏离可怜。 后来十几年,我都没见过拏离。内门大比他没有参加,我运气不错,居然在筑基中得了前十名,丹院魁首。不过旁门左道走得太多,没得哪个宗师青睐,倒是志用真人又来劝我接管藏书阁。 我觉得那地方无趣得很,大比结束后,便自行下山历练了。 山下的生活很有意思。我认识了应崇惠,这人跟我一样天资不足,财力又十分雄厚。一拍即合,由我牵线搭桥,拉来太乙商路,又赚了不少钱财。 他也在酒后才对我吐露些心声——凭什么我们这些人天生无法修炼,凭什么世道如此不公…… 我早已习惯,只好随口附和他几句。修为不足的确致命,应公子不知从哪弄来半张残卷,引得一个叫玉霄子的对我们连番追杀,我差点死在他的阵法下。 这时又是拏离救了我。 多年不见,他还是那么出众。应崇惠看得眼睛发直,恨不得当场入了太乙门下,居然也跟着我一块喊他师兄。 我不知他是否还记得我,拏离却温和地叫了我的名字。他手中拿着另半张残卷,请我帮他破解。 我真不知道他的信任从何而来,我只是个筑基中阶的丹师而已。 后来他去了洞天中,我们又很久没有见到。 这期间我老了。丹药能延缓人的衰老,但也是一时的。不知不觉,我过了而立之年。虽然外貌上还是英俊风流,但我确实不年轻了。 也是到这年龄,我才发觉拏离所做一切,不过是他那颗慈悲心,在为一个天资孱弱的少年,尽可能铺就的道路。 我明白得太晚,再见到拏离时,他已经疯了。
第141章 天命卦师(中) 拏离消失了很多年,以至于一直有人传他死了。 其实他最开始出现在山门前时,没人觉得他疯。他虽然看起来有些古怪,但行为都还是正常的。 直到他斩杀宵练真君失败。 所有人都认为他疯了,若非梅丛凝舍命相救,拏离的下场,绝不只是散魂那么简单。 再之后,大家就把他当疯子看了。 梅丛凝本来还能护一护他,可随着宵练离世,外界都传是拏离所害。就连梅丛凝,对他的态度也古怪起来。 除了我。我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研究那些‘邪术’的,玉霄子使用的阵法让我着了迷,那些闻所未闻的功法,也让我十分感兴趣。 在太乙这名门正派的眼皮子底下,我开始研究鬼修之术。 所以我能一眼看出,梅丛凝已经不是那个梅丛凝了。 我只以为他也修鬼道出了岔子,暂时没想到夺舍这事上去。直到我从山下捡到了拏离。 他浑身脏兮兮的,在挖地上的泥巴往嘴里塞。我认出他时差点落下泪来,忙把人带回府中。 我把他洗干净,温水浇在身上,居然是细细密密的疤。沿着全身,到处都是,简直像被人凌迟过一般……我不敢想他经历了什么,手上放轻,他也乖顺得像小动物一样。 把人洗干净后,我就更不敢放他离开我了。拏离生得美貌非凡,就这么在外面晃荡着也太危险。 同时我心中起了一个念头。 他的魄完全散了,几乎只剩空壳。但他的真灵还在。 若是将他炮制成尸傀,再慢慢搜集魂魄……能不能治好他呢。 我确实敢想,也真这么干了。从此,我带着拏离走遍天地,好像这就是我与生俱来的使命一般。我愈来愈老,再过十几年恐怕就是中年人模样了。拏离却还是那么年轻,他资质好,金丹也稳固,散了魂魄依然滋养着身体。 我一直带着他,其实也没用几年。说来蹊跷,我又是靠算卦,就算到了他魂魄所在。 一路上他都是那副模样,从外表看,和当年那天仙也没两样。不过每次我烤几条小鱼,他都能吃得满脸都是……再后来,我真的成功了。 拏离醒了,他告诉我这世界的真相。 很荒谬,但从他口中说出,好像也不那么荒谬。他说那洞天不过是修士剥夺他人性命的幌子,说宋瑜夺舍了梅丛凝,说修行不过是骗局,说世界之外还有世界。 唯独没说他经历了什么。我也没问,现在的他像个君主,我勉强算臣民,也不知该以什么身份问他。 但他寻求我支持时,我还是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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