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又好心提醒道: “到那个时候,你大概也学会管住嘴了。看在我师兄心善的份上,我会替你抽除这段记忆。 省得公子被吓破了胆,夜夜梦魇,下半辈子都不能安眠。” ……解决完这边,蔺含章也算得了两息喘。比起怎么弄到那半阙残片,更要紧的,不如说是怎么跟他师兄解释。 难道要说应公子良心发现,自己送了过来——拏离其实聪明着,这话他肯定不能信。 那就还是说应公子贪生怕死,寝食难安,怕被人灭口——这也不成立,他先前做得太过完美,现在玉霄子露个头都能挨两棍子,根本近不了应崇惠的身。 要不就搬出宋祁,说是在他身边插了眼线——可这也是瞒着他师兄做得,知晓他这般心机,万一因此生了嫌隙…… 思索间,他将今晨刚钓的一条大鱼剖开。体型大的食材,往往没那么鲜嫩。鱼肉就打成糜,裹上蛋液炸个鱼酥;鱼骨煸出油倒出,再用油把嫩豆腐煎得微微焦黄。最后放上处理好的鱼头、菌菇,倒入煮沸的灵泉水,盖上锅盖炖出白汤。快出锅时,再加一把水灵蔬菜。 刚倒完水,就听师兄在房中唤他: “阿贞,你过来。” 拏离坐在床沿——他怎么总是一点边界感也没有。心中这么想着,蔺含章还是擦了擦手,垂眸道: “……我一身烟气,不好进师兄房中。” “那就换身衣服。” 蔺含章被他这一反常态的样子迷惑了,刚要退出,又听拏离道: “那只是玩笑话……直接进来。” 蔺含章进了门,隔着屏风也看不大清人影。只依稀见拏离是斜坐在床沿,手肘撑着软枕。也不知有什么事,值得他一睡醒就……大白天的,他怎还睡上觉了。 被他弄得心中忐忑,蔺含章此刻心情,和那日被带进船舱时也没有太大区别,自己在桌旁拉了把椅子,坐地端端正正。 “那日你和应公子的计划,就是让玉霄子入局,以为得到了密室中的残片。” “正是。” 这事其实也是经过了他的,只不知为何,此时又提起来了。 屏风后的人轻微顿了顿,才道: “两个被玉霄子所杀的人,也是你们安排?” “……师兄。” 蔺含章语调一急,恳切道: “那二人。是应公子所选的两个死囚,并且许诺照顾他们家人后,他们自愿牺牲的。” 久久无言,又听拏离语调清幽: “那样没得选……也算自愿么。” 见他绕不开此事,蔺含章索性越过屏风,在他身前半跪道: “任何人都无权决议他人生死,这点我心知肚明,只是一时没有良计……我已经知道错了。” 他垂头也看不见拏离的表情,只听他道: “你无需在我面前这样。” 这就要与他划清关系……望着眼前素色里衣包裹的双腿,蔺含章一时是怨恨、一时又是无奈,干脆把心一横,将头靠在他膝盖上,委屈道: “那日之后,我也常被梦魇,梦见他们死状凄惨,向我求饶……阿贞知道错了,求师兄责罚我吧。” 他这一扑,以师兄的身手,哪有躲不开的。可他竟也没躲,连阻挡都未有。 蔺含章本是假意祈怜,却真一头扎进了他怀里,瞬间被那气息淹得说不出话来,只想多赖一会。 可毕竟自个不是天真少年,加上存心不大纯净,只挨了两息,蔺含章就不得不退回到合乎礼仪的距离外。 谁知此时,脑后一重,拏离竟把手轻轻搭了上来。 “唉,我怎会罚你,不过是一问罢了……说到底,你也是帮师兄做事,你造的杀孽,也是我的孽。你手沾鲜血,也是我手沾血。” 似乎察觉不到蔺含章此刻的僵硬,拏离抱着一颗脑袋,像安抚婴儿般盘弄了起来,柔声道: “这么多师兄弟里,你与我最亲熟。可偏偏也是你对我最敬重,连大声说话也不敢……到底是我太过严苛了,居然今日才发现。” 蔺含章早已不知说什么好,脸颊悄悄蹭着那膝盖,就算回应。
第94章 更好的世界 不知是否肤白的缘故,蔺含章眸色是浅淡的,头发也不那么乌青。是在强光下微微发棕,且粗硬的毛发。 他不爱束发,也多少有这缘由。发髻像浓云似的,坠得难受。披散下来,发尾又微微卷曲,让人还要分神梳理。不过这一头棕黑秀发,倒是因为其强健的发质,显得如一大匹绸缎般潋滟。此刻披散在拏离膝上,一直坠到脚面,又被他怜惜地拢作一束。 拏离的手指在他发中穿插,松松编了个样式。一边说道: “我被提为首座,大都是道君亲传缘故。实则我本人,也不太懂得体恤后辈,更别说教养弟子了。” 怎么又是弟子这茬——蔺含章还在温柔乡里飘飘然,听他提起,打了个激灵,侧过头道: “师兄就做师兄不好吗,我的资质,也不足做师兄弟子……” 拏离闻言笑了起来,虽未发声,胸腔传来的振动却让人心痒。 “你资质如何了,我看你天资聪颖得很……哪有金丹真人,再收个金丹作弟子的。” “那以后,岂不是要管师兄叫拏离真人?” “此事不急,待回了宗中……” 他说着,看见蔺含章仰起的一张脸。师弟虽然长得高了,也健壮了些,五官却没大变过。轮廓变得英气成熟,那双上挑凤眼还是精美得有些雌雄莫辨。神情……大多数时候——也如以往一般温顺。 这么想着,他便顺手帮他把一缕额发从面颊上撩起,别在有些泛红的耳后: “此次再回宗中,阿贞也该晋真人位份了。现今藏剑的阵法师多,你也可挑些好的,收作弟子。” 蔺含章讷讷由着他动作,眼眸微阖: “师兄居然为我考虑了这么多。” 超乎想象的,拏离居然郑重应了一声,缓缓道: “我是想为你多考虑些,但你的主意远比我要多……若是宗中这些事情都不能为你打算,我也白当这个师兄。” 为他考虑,是不是也算……心中有他呢。 即使知道这只是对后辈的关怀,但能在他那颗纯净无比的道心中占据一席……半席之地也好。蔺含章就感到某种类似宿命的烙印在隐隐发烫。 曾经他誓死也想摆脱的【剧情】,在此刻却变得朦胧暧昧起来。以一种狡猾的姿态,在心头浮现。魔蛛的耳语传来,窃窃如风声: 拏离作为【主角】的世界,会是更好的世界。 ……这便是他的真实想法,不仅出于爱欲。他从始至终,都怀有这一丝希冀。看似慷慨的奉献,却也暗藏着自私想法——希望得到他的拯救,希望在被天命所弃后,还能得到那救赎。 这念头一明了,蔺含章捱着他的那部分皮肉就像生了根。师兄身上的气息,无论是衣料熏香的草木之味,还是檀木衣柜特有的沉郁香气,甚至他发丝间浣洗时加入的青涩花瓣,肌肤随着体温逸散出独特的香气……都在蔺含章身周不断地旋转。呼吸间气流的变换,和他手掌常年执剑的锈气——已经超乎嗅觉感官,而蕴含着某种意向,刻入他的脑海。 如果拏离对他也有怜悯,那他借机亲近一番……他也是不会怪罪的吧。 心念一起,就难以收拾。他完全溃散了,躺倒在他膝上,手指抓住他私密的里衣。耳廓往他柔软的大腿中段靠近,毫厘之间,几乎能听见他皮肉中脉搏跳动、热血奔流。 “我……” 他突然表现得有些赧然,轻微挣扎着: “我太失礼了,冒犯了师兄。” “无妨。” ——欲擒故纵是有效的。蔺含章依然依靠着他,低声道: “连我母亲,也不曾这样对过我……她很早就离世了。” 拏离没有说话,手指却在他头皮上翻动。似乎没想好措辞,断续地说: “我娘……把我抚养到十岁,我记得,她常把我抱在怀中……像这样拨弄我的发根。” 他指尖稍稍凉意,触碰着头皮,让蔺含章脊背发麻。 “……是在找虱子吗?” “或许是吧。” 现在如仙人一般的修士,曾经也长虱子。拏离停了停,又握着他的发梢。 “你说得在理,也许是找虱子……娘亲怜惜我,这样也不肯剃掉我的头发……” ……却转头把他卖做了肉人。 他不欲再说,转而道: “那日我问你的道心,并非敲打;其实你的行事,我都看在眼里。你心思灵活,可我又哪是懵懂之人。” “……阿贞没有蒙骗师兄的意思。” “我明白。” 拏离轻声道: “很早以前,你就问过我修魔之事,我那时如何回答,现今也还是如何想。 若说有违天道,难道不是这混沌天地,本就把人分出了区别。一些人被造成资质好的,一些人被造成资质差些;一些人生来富裕,一些人生来贫苦;一些人生来强健,一些人生来孱弱…… 再去用一个道义,去要求所有人,岂非是非不分……我道心甚笃,却不是为了规训世人。” 他抚弄蔺含章头发的动作停了,手掌被一只更为宽大的手握住。 拏离低头看了一眼他们交握的手,语气又复平静: “我早就说过,我对这些事,并没有你想象中看重。多年来,我也见证了你的作为。你心中有所坚持,那便是你的道。 至于旁的,我虽希望你不要再做牺牲他人性命的事,但……” 他也回握住蔺含章的手: “……豺狼当道,安问狐狸。” 蔺含章尚沉浸在震撼中,拏离却一把扶着他的肩膀,将人拽了起来,与他颜面相对,呼吸相闻。 就在他那些思维秘术,正疯狂编制出一大堆不切实际的幻想时,拏离朱唇微启: “……锅里是不是炖了东西,好像糊了。” 是糊了。 鱼头焦黑,豆腐干巴。蔺大厨从业十余年,头一次失手。 他刚想把这些食物销毁,余光却瞥见草丛一动,一对金黄的瞳孔藏在灌木后方。 虽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大好人,但蔺含章这些年来,确实方方面面都很受拏离影响。设禁制时,也没忘了这片山野本是动物居所,因此只挡住了修士和灵兽,不限制普通兽类出入。 见状,他将烧焦部分刮了刮,扔给那只瘦巴巴的山猫。小兽体型修长,腹部却高高隆起,居然是怀了孕的母兽。 这下,用来炸制的鱼糜也没了。一顿饭虽没做成,蔺含章却心情颇好,净了净手,再次向河边走去。
第95章 幻梦之术 豺狼当道,安问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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