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上一世,宋昭斐就是在大比中进阶……然后剑指拏离,要将他逐出外门。 而现在,进阶的是他,拏离也安然无虞。蔺含章强忍着经脉破损的剧痛,差点笑出来。 他对打谁的脸没有兴趣,但他必须赢得够彻底,够出其不意,甚至够残忍——才能把掌控这个世界命与运,从宋昭斐这个【主角】那,转移到他身上。 想到这,他当即坐立起身,摆出五心朝天姿势,继续炼化那阴阳蛛的螯肢。 与这魔物融合越深,他越能感受那游走两界的玄妙。一般的幻境在他眼中宛若无物,只有人心底最深的渴望,能激起他们一丝兴趣。 恍惚间,蔺含章又来到了那处断崖。他面对的是拏离,他明明可以以真炁托起他,却伸出了手。 这不是真的,这只手温软柔腻,而拏离那时还未结丹,掌中分明还有一层剑茧。他的手也不这么轻柔,他有一双拿剑的手,指尖微微温凉,掌心却发热,带来干燥又滚烫的触感。 但这情景无比真实,以至于蔺含章常常怀疑,这是否是真正发生过的画面。在他有记忆以前——或许他不只重生过三次,只是在某一个时刻,突然有了感触。 鼻尖拂过一丝细微的气息,他猛然睁开眼。 转瞬间,他已经来到院外。树下还是那张石桌——后来蔺含章才发觉,刻下这套桌椅的“前辈”,就是拏离。一桌一椅,一人对弈,他常年独居,也会有寂寞无趣的时候。 鹤归崖凄苦,只有孤魂为伴,不知他又如何忍受 。 此时棋盘上满落梨花,在月色下散发着幽微荧光。掠过的熟悉香气,早已经消失不见。 ……他怎还会被这魔物骗到。 蔺含章摇了摇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他收敛心神,在寒意渐深的夜色中,继续运转修炼。
第80章 今来花似雪 筑基弟子,在大比中晋级了金丹,要怎么算? 用脚趾想也知道,就算他做出这事迹,也不可能真把榜首给他。筑基弟子中优胜的依然是宋昭斐,至于蔺含章——有种就再和金丹期的打一架。 第二日,果然就是如此安排。那小弟子前来通传时,蔺含章笑而不答,叫人看不透心事。只在对方讲到满头大汗时问: “既然如此,我须得再抽一次签,参与金丹比试了?” “按道理是如此……”那小童支吾道,“不过前几日,已经比过几轮……眼下剩下的师叔们,恐怕都有些厉害。” 不是有些厉害,是最厉害的弟子,也就在这些人里。进入金丹期,名义上就是真人,只是那些亲传师父尚在高位的,或自身有要务在身,才仍被划到弟子中来。 在这些人之间比试,本就是作秀一般,显摆各峰势力罢了。 “师叔非要比的话,不如看上哪个,向哪个挑战……” 蔺含章饮灵酒入喉,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袖。他身边那些有意巴结的修士,见他行动,也如海水分潮般往两方散开,让出条通路。 只见这阵法师跃上擂台,平静扫视。最终目光凝在一处: “藏剑蔺含章……”他淡然开口,“请梅丛凝师叔赐教。” ……狂得没边了。 四下寂静,众人心中都回荡着这么一句话。梅丛凝现在可是实实在在的剑修第一人。昨日他和宋昭斐尚且没分出胜负,就敢如此挑战,也太狂了。 梅丛凝倒是超常淡定,眼都未抬道: “你心中若有不甘,也不必如此抬棺死谏。” “师叔所言何事?”蔺含章唇角微扬,“在下是真心讨教,并无所求。” “好。” 梅丛凝话音未落,人已揉身至擂台正中。 “你我不论输赢,只作教义。你能抗住我一剑便可。” 这人还是一样鸡贼,话都说到这份上,依然要跟他“不论输赢”——不就是又不想下力气,又不想落人话柄么。 “如此甚好。” 说话间,一道寒气已然临近。剑修都是一个样,越早动手,得胜的机会越大。 蔺含章神色微动,这一剑在他眼中,变得缓慢无比。并非他有掌控时间的能力,而是阴阳蛛制造的幻觉,让这金丹剑修的一开一合,一动一静,都在他眼中毫厘尽现。 八只手臂从他背上延伸,同时动作,瞬间就绘制出八座法阵。清光如注,大地轰鸣。梅丛凝挥出的一剑势如破竹,所到之处,防御接连破碎。 最后,停在蔺含章抬起格挡的手臂上。 梅丛凝眼中闪过讶异,收回灵剑,后撤一步道:“受教。” 他剑上寒气,将蔺含章那半边手臂冻得发脆,复原后,才汩汩溢血。在外人看来,便是梅丛凝手下留情。可只有台上二人才知,他的一剑,只能砍到这里。 蔺含章抬眸,对上他视线,眼中闪耀的幽光,让梅丛凝感触莫名。 他差点就要违背诺言,再砍上一剑——因为这个阵法师,还在用他那几条诡异的手臂绘阵。 他动作惊人地快,几乎转瞬间,就绘制了上百座法阵。而此番动作带来的灵力损耗,也让他口鼻涌出鲜血。 这疯子却浑然不觉,直到他收回动作时,周遭已经漂浮着几层淡淡金圈。数个阵法环环相扣,彼此链接,组成了一道道甲胄。 蔺含章轻抿嘴角,嘴唇被鲜血浸染鲜红。他声音中带着丝丝颤抖,说不清是虚弱还是兴奋: “弟子蔺含章——请掌门赐教!” 死一般的寂静,似乎那帷幕后,并未坐着仙君一般。良久后,只有一阵微风,层层撩开了青纱,又重重降在擂台上。 霎时间,上百座法阵一齐震颤。与之相同命运的,还有蔺含章的胸骨。他呕出一口鲜血,努力立直了身体,等待那阵痛楚过去。 过去……就好了。阴魄在体内跳动,魔蛛也在他识海中不断游走,维持着他的清醒。 半炷香后,擂台上只剩下一处法阵。正是蔺含章身下,最最简单的防御阵。 这个金丹弟子,抵住了太乙宗掌门,合体期仙君的一击。 “好。” 一道悠远声调,仿佛天宫神谕般,缓缓降下。低阶弟子听了这声音,甚至不自觉流出涕泪。执教的真人们,也纷纷跪拜行礼,沐浴在道韵恩泽中。 “你所求为何?” 蔺含章再度睁眼,眼前血红。方才的一击,连带他眼球都已震碎,只能凭借神识,分辨周遭变化。 但此时,他的心中却是无比平静,开口道: “弟子别无所求,只行讨教。” 那仙人似乎变换了动作,缓言道:“我还以为,你要为你那师兄讨个公道……” “——这等小事,怎劳掌门费心。” 回答仙君的,却不是这阵法师。而是另一道,让人无比熟悉,以至于听在耳中,都显得不大真实的嗓音。 一时间,蔺含章都要以为是那阴阳蛛趁虚而入,还打着吞噬他识海的主意。 但那人身上的气息,他分明有所感知。甚至他步履的微风,道袍扬起翻动的熏香,和隐隐温热的体温,都在向他靠近。 一只手向他探来,掠过精致眉骨,停在他脖颈与脸颊的交界处。然后又向下,握住他满是血污的手。道道菁纯真炁,疯狂涌进他身体。 “……师兄。” 蔺含章一时挣扎起来,随着那温和灵气修补,他的身体也在迅速复原。双眼中逐渐有了画面,那朦胧人影…… 一如往日。 与之不同的是,那模糊的面容并未远去,而是在他眼中清晰起来。那天月下浑身伤痕的二人都还活着,蔺含章也还有力气,回握他的手。 眼前这张脸还是那样清美。发丝轻抚,将他眼中两颗眸子映得更黑,犹如浸润雾气的卵石。 他神情捉摸不定,一切就如刚刚分别。甚至他身上所穿,还是那件素净道袍——不,那衣服分明旧了许多。蔺含章就像突然恍神到几百年前,又恍了回来。再看拏离时,才发觉他清瘦得伶仃了,又好像依然是那年冷对天雷,傲骨嶙嶙的身姿。 拏离安抚地理了理他额发——好似他也还是那瘦弱少年。 法坛上遥遥声响:“拏离,你怎来了?” “回禀仙君,弟子问天买卦,觉察时机已到。” “哦,是何时机?” 面对掌门问讯,剑修从容一笑: “是弟子,重登榜首的好时机。”
第81章 庖丁之术 “你已经没有剑了。” 这句话,是梅丛凝自识海相传,也是他留给这个师弟的体面。 拏离充耳不闻,从腰间解下尖刀: “这不是么?” “你……” 梅丛凝神色一沉,眉间凝出坚痕。 “你这些年在鹤归崖……都做些什么?” 拏离所持弯刀,分明是一把宰杀牲畜的屠刀。 “无非是做些屠工之事;鹤归崖牛羊成群,哪会无事可做呢。” “……他们竟如此磋磨你,让你做这敲牛宰马的杂事!是何人如此放肆,敢指派一峰首座,来当这鼓刀屠者。” 梅丛凝眉压得更紧,恨不得当场就把那些宵小揪出来杀了。拏离却还是好声气: “总要有人做的,我做又有何不可。师兄还是放眼眼前事,与我比一场吧。” 梅丛凝定定看他,末了又摇头道: “你十年不曾拿剑,我如何放心比试?你我之间不在这一时,待你回峰修行几年,再试也不迟。” 闻言,拏离也瞥向手中屠刀,忽而一笑: “师兄,你总是小瞧我,可我从来也没输过你。” 他散出周身气场,一颗金丹温养得坚固圆润,相比十年前,居然又有长进。感受到他分毫不让的气势,梅丛凝仿佛当头棒喝,也认真起来,长剑在手中嗡鸣。 他出剑,拏离却轻巧躲过。那把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屠刀,在他手中坚硬如陨铁一般,侧过刀锋,接下了这一击。 二人身法都极快,在修为不够的弟子眼中,只见衣袍残影,听得声声刀剑脆响。眼力顶好的,才看见每一次刀锋碰撞,剑气相迎。 在这么下去,败的必然是拏离。无米难为炊,他剑道再精,一柄铁刀,也砍不过梅丛凝的灵剑。 “阿离,你的确从不输我,却也无需这样证明。” 梅丛凝自从被宵练收为真传,在峰中管这管那的时间,倒比持剑时还要多。难得有这样酣畅淋漓的对战,他心中更是惋惜,连连劝道: “像你这般心思的人,或许真的不会有怨气;若你真的在鹤归崖做那粗鄙之事,是师兄我对不住你……但你手中刀,分明是崭新的。” 拏离面上,却流露出一丝极为古怪的神情。那是梅丛凝从未见过的朣朦笑意,似乎是无奈,又带着几分戏谑。 “师兄,我刚到鹤归崖时,一天可以宰杀上百只牛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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