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么说,当初把东西扔锅里时,他那副自信模样,可是把拏离看得心惊胆战。对此师兄也不好揭露,只说: “这一路如何顺利了?反倒害你四处奔波,还染了一身血气;何况一码归一码,这账不能不算。我不也收了你佃田的租金,你收我的佣金,有什么不合理。” 他边说,边把那些灵石收入一小型百宝袋中,塞进蔺含章手里。其实按他的性格,事先还应当给一部分订金——只是他先前对这事不抱太大希望,只想着不要毁了材料;炼不成就炼不成,再退钱可有些尴尬了。 拏离一向直白,却不代表他不贴心。起码很多话他只会在心里想想,并不显露。 蔺含章看着眼前的“佣金”也有些哭笑不得,再说这还是他师兄辛苦攒的私用;二十万也不算什么大数目,这也要攒着——他就不懂卖掉一些无用但美丽的杂物——例如那夜明珠吗。 他心思虽然多,也极有分寸。师兄懂不懂,都轮不到他来教育。于是在二人默契的沉默中,拏离又说: “你若不收,传出去要让别人说我这做师兄的私相授受、欺压弟子了。” 哪能呢,他们都说你我是“苟合”了,送点东西算什么。 蔺含章心下腹诽,面容还是一如既往地温顺:“还是师兄考虑周到,我太孩子气了。” 细细算来,他此次秘境之行还真收获颇丰。甚至都没怎么费心搜寻,既得了薛氏私藏、又得了魔蛛核心。虽没得到那城主的什么传承,却从他嘴里撬了些东西出来……还顺走了一块伪龙卵壳。 加上这二百枚灵石,属实赚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他这番表现,也总算得了拏离的几分器重……吧? 与此同时,宋昭斐的乾坤爬罗仪嗡鸣起来,这却不是寻到了李蓟无的喜讯。 他神色一变,时间到了。 宋昭斐往前一指,厉声呵道:“我感应到鬼修踪迹,就在前方。谁要是有胆量,就和我一起去!” 他向来一呼百应,即便几个修士内心都极不情愿,嘴中却鬼使神差地赞同: “讨伐鬼修是我等该做的事,怎能让师弟孤身前往。” “昭斐师弟莫怕,若有危险,为兄必然护你安全。” “有我在,无论鬼修妖人,休想动师弟一根毫毛。” 宋昭斐按下喜悦,清了清嗓子:“那我们快过去看看。” 再不过去,就赶不上好戏了! 李云厢经不起这样的事态转换,脸色瞬时变得煞白,不由得出声阻拦: “师兄们,我弟弟的事……” “怎么,”宋昭斐斜睨他一眼,“你怎么这么分不清轻重缓急?这样的大事可耽误不得!” “我……” 好不容易燃起的一丝希望,此刻又复熄灭,李云厢愣了愣,喃喃说:“的确是……这事更重要。” 他仰起头,眼眶热得通红,哑声道:“恳请师兄们,允我一同前去。” “那太好了。” 宋昭斐此话说得倒真心实意,还夸了几句胆识过人、不畏艰险之类的话。毕竟接下来的场景,越多人看见越好。 几人越是前进,越嗅探到空气中淡淡的血污气息。再靠近一处乱石滩时,甚至看见一道细细溪流从中蜿蜒,溪水已经染作了红色。 不同于几人步履犹豫,宋昭斐生怕赶不上趟。一马当先,直往那杀气最盛的方向去。 刚绕过块巨石,他就被眼前景象惊得高呼一声。 满地伤残骸骨,都是太乙宗的年轻修士。此时尸横遍野、血肉狼藉,分散在石谷的各个角落,且都是被人拦腰斩断、或劈砍两半。 浓烈的死气,也让人心中不安。待众人看见那身穿白衣,手持长刀的身影时,更是惊骇到了极点。 白衣人感应到他们到来,回首轻轻扫视。他脸上溅了层鲜血,但依然能看出五官轮廓,和那双黑得吓人的眼眸。 还未等众人反应,此人拔出长刀,凭空而起,如一道云雾的阴影般,化入了天光中。 宋昭斐扑到被他刺中的修士面前,眼睛一眨,两行清泪如雨般落下: “小七,怎么是你啊小七……你怎么会被杀,杀你的人是谁?你说啊?” 那纸人却做得极为粗糙,明明刚被人捅伤,却像死了十几年似的。嘴唇张合半天,也没吐出半个字。 宋昭斐极不情愿地贴了过去,假装在聆听。半晌,才抬起头,看着身后脸色惨白的众人,泫然欲泣道: “他说杀了所有人的凶手是、是……” 在这诡异的停顿中,仿佛针尖落在地上都能听见。众人皆为修士,怎么会看不清那人面容?即使只是一瞬,可那长相、那神情,还有他手中的剑…… 只是谁都不想率先说出那个名字——万一是误会呢,现在谁出了头,日后准没有好果子吃。 还是李云厢见了这么多尸体,已经吓得有些麻木了,讷讷道: “那是……藏剑的拏离师兄吗……” 由他说出口,也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宋昭斐小声抽噎着,一边抹眼泪一边说: “怎么办?小七临死前跟我说,拏离师兄好像……已经被鬼修夺舍了!”
第65章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此消息很快传遍秘境。 和拏离那次通讯不同,现在秘境中的众人,多少都遭遇了死气侵扰,甚至和鬼修正面碰上,所以对此消息深信不疑。 再联想到拏离此人——他修为倒不算顶高深,但他的剑道在年轻一辈中,的确是无人能敌。 那一剑砍翻鲲鹏号的壮举,在这些时日里,也被藏剑无翳两峰之人传来传去、讨论了个遍。 只不过一方是说:我们师兄拔山扛鼎、磨乾轧坤,动动手指就能把整艘游船砍爆。 另一方则是说:他们师兄小肚鸡肠、阴狠歹毒,一不高兴就要把整船人打杀屠戮。 不管视角如何,拏离的实力有目共睹。这样强大的修士被夺了舍,还杀害十几个年轻弟子,一时闹得秘境中人心惶惶。本身距离近的,也各自抱起团来。 等拏离把那块银甲——现在叫星河纱——还是他半强迫着蔺含章命的名;这人聪明归聪明,取名却是个大弱项。 小点的固灵丹叫小固灵丹、六乘慑心阵加收魂镜就叫六乘慑心镜、他前世的宅邸就叫小貞楼、他炼的那什么药叫净尘丹、颜色像银河的发带就叫星河纱……按他的逻辑,拏离就该叫拿火,涤尘也可以叫洗地。 总之,等拏离把星河纱运用自如后,他在秘境中的处境已经人人喊打了。 这也归结于一个定律,即流言传播的时间越长,辟谣的效果就越差。宋昭斐就连害人时运气也好得不得了,在他看见“拏离”屠戮弟子的同时,真拏离恰好开始磨炼星河纱。 毁掉一个人的名声,只需要一点风波,一点阴影,加上一点让人感同身受的恐惧。那几具死状惨烈的尸体,被宋昭斐好心抬了出来,也让不少人见过。加上本尊迟迟不曾露面,众人更是觉得恐慌。 藏剑倒是有不少人还在争辩,说师兄不是那样的人;可都被夺了舍了,哪还有什么人不人的。 这也是宋昭斐难得的高明之处:就算拏离此时举止正常地出现了,也极难分辨出他是否处于鬼修控制。较公正的做法,是限制他的行动能力,让他自己乖乖被金索捆了、或被阵法束缚。 在这人人自危的情况下,除了他本人,大概也无人会不认同这类做法——那样,真正的鬼修才有机可乘。 蔺含章自墓穴出来后,就把那处的阵法全部炮制了一遍,又打乱阵眼,叫人一时看不出差别。那些鬼修断不会知道,他们想复活的阴魄已经被他吃了,还在满秘境搜罗好肉身。 若非他早解决了那老鬼,宋昭斐利用自己“言出法随”特性,可以说布下了一个无解的局。 在拏离踏出山洞禁制的瞬间,一只羽箭凌空射来,带着破空之声,直冲他面门。 拏离侧头躲过后,第二箭紧随其后。这次那箭尖被他夹在了二指当中,离脖颈只有几毫距离。 箭上抹了毒,可以从皮肤渗入。拏离只是轻微触碰,双指间就感到微微麻痹,肤色也变得奇异。 他皱了皱眉,将毒性从指尖逼出。蔺含章在旁已是怒不可遏,抬手就要布下杀阵。 他已经看见弓箭手所在。那是个穿凝真道袍的修士,正拉满了弓,三根毒箭蓄势待发。 “别害人性命。” 拏离感到师弟杀气外溢,竟还有心情安抚。而就在他分神刹那,对方已将三箭连发。 拏离头也未转,手中涤尘一绞。一道剑气就把三枚羽箭卷起,又朝着来时的方向极速刺去。 一箭钉在弓上,将弓弦断开;一箭钉在抽箭的手上,将那人掌心钉在了身后高树上;最后一箭,直冲心脏而去,却在碰到修士躯体的那刻,分成了两半。 从金属箭镞、到竹木箭身,甚至连尾部风兽羽上的每一根纤毛都被劈开,落在那修士身上。 拏离也闪身至那男修面前: “为何杀我?” 他如神兵天降,面上不带丝毫表情,在昏暝天色中还真有几分鬼气。对面那修士还想掏出法宝应战,却被拏离一袖打飞,又落入另一人手中。 “拏离!” 对他出手的这个修士他不曾见过,但此时说话的,却是个熟人——凝真的金丹修士敖危月。 女修来势汹汹,翻手便扔出一把飞剑。却不是朝着拏离,而是在空中拐了个弯,朝着蔺含章而去。 一剑堪堪躲过。对方却算好了他的退路,一只巨鸟正在上方盘旋。见他躲避,立即俯冲而下。两只利爪都如弯刀一般,上面还挂着不少血肉痕迹。 如此,却也冲进了蔺含章给那二人准备的灭生阵。他来者不拒,当即催发阵法,一股撕扯空间的巨力,登时便把巨鸟绞成了血雾。 “再对我师兄不敬,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他说话间,周身灵气暴涨,空中又浮起几个阵法,直冲那二人脚下行踪而去。在场谁也没见过这凭空起阵的作派,一时被他骇住,左右对望,都停了动作。 一个金丹一个筑基,要杀起来颇费力气。他也不能这么快聚集起再布大阵的灵力,只是吓唬一番,趁着那二人不敢轻举妄动,同时结出两个定身阵,将其困住。 敖危月天资一般,虽险渡了金丹雷劫,却没有真人位份。尽管如此,她在凝真的资历够老,心思也活络,对不少外门弟子都有半师之恩——先前的薛氏兄妹,就是她爱徒。 要说因果如何奇妙,便是蔺含章和拏离二人,到底没能逃离“打了小了、来了老的”的套路。 若是真师父也就算了,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不能和弟子动手。偏偏敖危月不受那些管教,自己还有个好家族撑腰。她自打见了那二人遗骸,就一直在寻找紫金鼹的踪迹,想为兄妹俩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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