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面前的宿淮双看起来也是呆的,神色有些僵硬。他的眼瞳一贯是冰冷漠然的, 此时却如同蒙着雾气一般, 江泫从中找出了几分手足无措。再看他有些凌乱的衣襟、散了满榻的黑色长发,怎么看都是一副被人强迫糟蹋了的惨样。 如同触电了一般, 江泫立刻移开了目光,脑海中凌乱无比, 震惊地想道:怎么回事??难道是意识不清的时候胡乱扑人了??都干什么了我?? 多想无益, 他胡乱理了两把头发,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下榻。双脚刚刚着地, 又晕头转向地坐了回去,被两只手臂稳稳地扶住。 宿淮双道:“师尊……” 江泫道:“你先不要说话。” 他没敢看宿淮双的神情,弯下腰用双肘抵住膝头,生无可恋地将脸埋进掌心里头。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意识被锁在灵识海里头, 身体就是无意识的状态。人没了意识会做什么?!什么都做得出来! 单是设想的一些可能性,就让江泫恨不得现在就飞回上清宗去。实际上他刚看见宿淮双的样子时,就已经很想飞回去了,现在还能强作镇定地坐在这里, 全靠坚定的意志力。 接下来要怎么办? 宿淮双一贯沉稳守礼, 这榻不可能是他想上的。既然不是他想上,就一定是自己想上。 问题是自己上榻做什么?睡觉吗?睡觉非要在这么挤的软榻上头、还非要拉个人垫着吗?然后还……还…… 江泫感觉自己的耳尖滚烫。一定红了,还红得很不好看。 耳边传来些许动静, 是宿淮双转身下榻,坐到了他的身边。虽然坐了, 却也不敢坐得太近,迟疑地道:“我……” 看吧!看他磨磨蹭蹭坐这么远的样子,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他啊!! 江泫搓了一把脸,神色可怖地抬起头,道:“……这是哪儿?” 宿淮双的视线停在他面上,片刻后又移开了。他盯着软地毯上的花纹,闷闷地道:“风氏。这是我……以前住过的地方。” “风氏?”江泫道,“我怎么会来风氏?不对,我确实要来风氏……过去多少天了?柊山神封印了吗?外头怎么样了?” 他东一问西一问,话里颠三倒四、含混不清,一看就知道虽然清醒了,但没完全清醒。宿淮双的视线轻轻落在他面上,眼底的涟漪隐去,因背着光,瞳色显出一种沉闷的、压抑的红。 然而他的目光和神情依旧是柔和的,一个接一个细致地回答了江泫的问题:“是我将你带过来的。过去了多少天……我并不是很清楚,想来也没有很久。柊山神已经封印了,白玉京也已归还。我走之前,大多修士已各自归家,还有一部分现正在这府中,想来要个说法。” 他的语调莫名有些低落,吐字很缓慢。看他这副样子,江泫觉得这件事一定要解释清楚,不能给自己的徒弟留下心理阴影。 他理了理方才被他抓得更乱的头发,又不着痕迹地顺着整了整衣襟,直到自己的仪容仪表看起来正常一些过后,才转过身面对宿淮双。 将视线从地毯上撕下来放到宿淮双身上是一个艰辛的过程。江泫的视线飘忽,但他很努力地和宿淮双对视了,神色严肃地道:“刚刚的……咳。刚刚的,只是误会。” 宿淮双默了默,道:“嗯,我知道的。是误会。” 确实只是个误会,怪就怪他抬头抬得太巧。这一点两人心知肚明,但江泫看见宿淮双的神情,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点说不下去。只是该说的话必须要说出口,不能埋在心里磨磨蹭蹭徒增隐患,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之前的那个……也是、咳,误会。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是我不太清醒……你要不要扎一下头发?” 说话的时候,他的脸比石雕还僵。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而宿淮双坐在一旁垂着头听,神色几度变化,慢慢的,不自然的神情竟然消得干干净净。听到最后一句,他配合地抬手在颈后一挽,将长发顺成一捋圈在掌心递给江泫看,道:“扎不了。” 江泫道:“什么??” 宿淮双抬眼,清晰地重复了一遍:“没有身体,扎不了。” 他似乎已经整理好了情绪,神情和平常相比没什么变化,也不知听进去没有。然而江泫盯着他的脸,总觉得心中一上一下,完全没有因他回归常态而松一口气的感觉。 许是他盯得久了,宿淮双略一侧头,道:“这样散着头发……是不是很不修边幅?师尊是不是很不喜欢?” 江泫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否认道:“没有。我很喜欢!” 话才出口,他又觉得耳尖发烫,庆幸自己今天也没扎头发,这羞耻的颜色没让宿淮双看见。 而听他这样说,宿淮双仿佛真切地好受了一些。他握着那缕发尾垂下眼帘,好似把江泫所说的最后几个字放在心中来回咀嚼了一遍,以此稍感慰藉,将长发抛回身后,抚平凌乱的衣襟。 江泫收回视线,安安静静地坐在榻边。宿淮双前后的神情在他脑海中来回打转,现今的表现如同捆着线的钩子,钩着他的心慢慢下沉。 还是做得有些出格了。上次也是,这次也是。 宿淮双不说,不代表他真的不介意。他如何听话守礼,自己最清楚不过,没准心中正因为这种事情如鲠在喉,但因为对象是自己,为了不让自己有负担,宁可一个字都不说。 半晌,他道:“抱歉。” 余光里,宿淮双置于膝头的手掌倏地攥紧成拳。许久,他压抑着情绪的嗓音在身侧响起:“是你的话,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任何事情,只要你想做,都可以。”顿了顿,他道:“还有,以后能不能……不要再说那两个字?” 江泫的心跳滞了一拍,一种难以捉摸的思绪慢慢从心底爬起来。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陌生得让他有些手足无措,正想做点什么缓解一下,院中骤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这声音离得很近,几乎就徘徊在走廊之下。然而他二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头,竟然谁都没有察觉到。 江泫立刻将视线掠向门口。宿淮双对外人一贯没有好颜色,冷着脸站起身,就要出门去查看情况。他还没走几步,走廊下响起一个轻轻的声音:“宿公子,伏宵君。你们在里面吗?” 是风遥。他来这里做什么? 宿淮双立刻认出了他的声音,撩开珠帘出去,果然看见少年站在院子里头,对着他躬身行礼。江泫跟在宿淮双身后出来,略一扫院中之人,也认出这是曾有一面之缘的、风傕身边的小辈。 风遥出现,一般代表着风傕有话要说。 江泫不是很想和那个老古板打交道,淡声道:“何事?” 风遥又是躬身一礼,温声道:“此前有仆人说,看见二位来了这边,我便顺着过来了。老家主说,家里来了一位不太讨喜的故人,希望宿公子能想办法将他劝走。” 果然是风傕有事。但不讨喜的故人是谁?这说法实在模糊。 像是明白他们心中所想,风遥道:“故人现下正在前院,似乎是专程来找二位的。风遥还得回去复命,恕不能相陪。” 他行过礼后,转身退出了竹舍。江泫实在想不到这个节骨眼还有谁能来找自己、还是风傕认识的不讨喜的故人,一边思索,一边和宿淮双一道往前院去了。 还未靠近,便听到一阵熟悉的喧嚣。一听这吵闹声,江泫便有些头疼,眉尖微凝。 宿淮双注意到了这一点,负在身后的右手不动声色地一抬,一道微弱的结界自两人身边竖起。有这屏障隔绝,聒噪之声弱下去不少,江泫眉头松缓,拍了拍宿淮双的手臂以示感谢,登上平整的石阶踏入正堂,发现里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按理来说,这些修士都是来谴责风氏的不义之举的,现在遭殃的应该是风氏人才对。然而江泫进去的时候,众人的怒火已经转到了另一个人身上——那人以歪歪扭扭的仪态坐在桌上、与堂内人的怒火之中,旁若无人的翘着二郎腿,手中抛着一颗苹果,似乎无聊得紧。 衣裳是深青色的,因为浆洗数次,有些褪色了。木簪束髻,长发散在背后,看身形很是熟悉,但气质十分陌生。 江泫正在想他到底是谁,那人便抬起了头,刻薄冷傲的视线落到江泫身上,抛接苹果的动作一顿。 “哦……”他湖绿色的眼瞳浮起一缕奇异的光泽,一字一顿道:“伏宵君啊。” “可叫我好找。” 他的声音不算难听,微微沙哑,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悦耳。然而语调抑扬顿挫、吐字缓慢,尾音拉得很长,轻浮与蔑视之意溢于言表,让人听着极不舒服。 面相亦不差,称得上是俊秀,神情却带有三分冷漠七分刻薄,色泽柔和的眼瞳被这样的神情一带,锐利如鹰,任谁站在他面前,都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恶寒。 这是一双天生便用来审视人的眼睛,嘴唇抿得极薄、唇色很淡,不必开口,便能联想到他口中能吐出什么样的冷言冷语。 傲上矜下、轻嘴薄舌,这两个词语在此人身上,简直活灵活现。 然而最让江泫意外的不是这个。坐在桌上的这人,同风迁的长相一模一样。 或者说,此时在他面前坐着的,就是风迁。
第182章 执念三两4 身体是风迁的, 芯子却不尽然。这或许是曾经听到到过的、那只藏在风迁体内的恶鬼上了身,长久藏着不见天日,甫一出现, 邪气四溢。 并且,虽然不知用意, 这只鬼果然是来找他的。 他用不太令人舒服的语调叫了一声“伏宵君”之后, 随手将手里捏着的苹果一扔,不知砸了哪个倒霉蛋的头, 旁边立即出现“嗷”的一声惨叫。 他对此恍若未闻,拍了拍手上莫须有的灰尘, 跳下桌子向江泫这边走过来。见状, 宿淮双从侧方上前几步, 严严实实地挡在了江泫面前。 那鬼见状, 长眉一挑,道:“我找的不是你。你……” 忽然又有一人半途跃出来,火冒三丈道:“你敢砸我!!” 这位不知名的厉鬼被人一拦,果真停下了脚步, 双手环胸,将挡在他面前的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紧接着,他露出了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似的眼神,轻飘飘地道:“一边去, 竹竿。” 那身材细瘦的修士闻言, 气得七窍生烟,指着他语塞半天,也没说出个名堂。 而“风迁”早已绕过他和宿淮双, 站到了江泫身侧,冷绿的眸子盯着白衣人片刻, 不是很感兴趣地眯了一眯,道:“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江泫道:“走什么?” 一瞬间,他的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出现了“死者违背常理死而复生,厉鬼从地府出世重新将人带回去”的桥段。此桥段闪现了一下,又立刻被江泫挥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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