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每次从幻境出来的时候,他都一身是血、半死不活,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出幻境的姿态越来越轻松——里头的妖兽无论再强,都已经奈何不了他了。 让尘给他搭起来的幻境,十个被他打破了九个,其中半数都是被一剑扫空。 最后一个,里头装的是一只独眼的妖兽,身上生着坚硬无比的黑羽。只要打过这十个幻境,江泫就可以出师了。然而唯有最后这一只,江泫无论如何都打不过。 他越强,这只妖兽就越强、越恐怖,越长越大,到了最后,已有一座山峦那么高。每当他因为自己的进步自负一些,这座幻境就会将他狠狠地打回原形。出了幻境之后,他往往独自一人坐在重月的药田边闷闷不乐。 郁闷完了以后,又闷头练剑,练到天色全黑、重月提灯来找之后,才会依依不舍地将衔云收好,跟着她回去休息。 打到最后,他垂头丧气,跑进遏月府问让尘自己为什么打不过。让尘阖着双目,道:“虽有天资,亦需山来压一头。” 少年年轻气盛,自然不愿意平白无故被什么东西压一头。于是更加奋力修炼,不止习剑,灵符、阵法、各类武器,但凡是夜中翻来覆去在心中演算过有一分胜算的,都被他学了个干净。但到底学得杂,不如剑术精通,并没有多大的成效。 在十六岁那年,江泫和重月下山卖药时,被山下一场突如其来的疫病绊住了手脚。那时正是他十六岁生辰之后。 每年生辰,江泫都会偷偷跑回远昭城一次。回去以后什么也不干,远远地看一眼父母与叔叔,再独自一人蒙着面在远昭城的街道上逛一逛,统共连半天的时间都没花到,便立刻御剑返回北原。 只是,这年的生辰却不行了。
第138章 三灵飞光6 在江泫上枯雪山那一年, 北原也爆发过一阵疫病。只不过当时等到他去,患病之人差不多都已经转好了,不想今年方才下山, 竟然又碰上了一阵。 此疫无名,患病之人周身都会逐渐长满脓疮, 最后生生化成一滩血水, 死亡过程无比漫长、无比痛苦。早有侠肝义胆的散修千里迢迢请了药王谷的人过来,日前才匆匆赶到, 分为两批,一批净化邪气, 一批炼丹炼药、协助司常府的人稳定民心。重月和江泫甫一在街上冒头, 就被忽然冒出来的人拦住了。 “重月姑娘!伏公子!你们可算来了!” 突然冒出来的那位散修名叫宁丰, 之前被江泫救过命, 与他二人颇为熟络。拦下了人,他满头是汗道:“快跟我走,现下人手正不够呢……我去南原中原了一趟,都没什么人愿意来, 怕传染。可这明显是邪祟作祟,怎么可能会传染呢?” 重月轻声安抚道:“先别急,宁叔。刚刚我在街上看见药王谷的人来了,菁华门的弟子呢?可到了?” 宁丰边走边道道:“早便说在路上, 如今还是在路上。哪里是在路上?我看是根本不想来!” 重月道:“想必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手脚。不如先带我们去看看……” 她的视线一转, 落到江泫背后背着的药篓上。江泫也回头看了一眼,道:“你们先去。我稍后来。” 他十六岁了,在不知不觉之间身高抽长, 面容长开,顶着一张清俊冷淡的面容在街上行走, 往往能收到无数人的注视。因常年习剑,眉峰栖着一缕寒锋似的锋锐之意,双目颇冷,不可逼视。 在北原的修士之中,他很出名。出名的方式很简单——能打。 起先是在山下顺手接一些除祟的委托,明里暗里削了不少恶意过来抢生意的同行,自那以后,只要看见他来,众人皆是惶惶然不敢动。这是其一。 除了接凡人的委托,仙门世家束手无策的棘手问题他也接。到了目的地发现是只已有百年之龄的邪祟,还是分家家主为了篡夺主家权利恶意蓄养的,害死了周边不少凡民。二话不说,提剑将分家的邪祟与恶徒屠了个干净。从此煞名远扬,这是其二。 其三则要更奇妙一些。起先因为他冷面煞相,附近的散修都躲着他走。后面渐渐发现不管是什么杂活精活他都接,不擅长讨价还价,遇到遭难的同行也会好心搭救,实际上是一位古道热肠的好人。众人这才慢慢地愿意和他讲话,到了如今,已有些许热络。 宁丰道:“卖什么药?这一篓值多少?我买了,你们先跟我过去再说!” 一听他要买,江泫一边走,一边从胸前摸出一张写得细致无比的名目,展平念道:“飞叶草,十斤二两。共一百三十两十六钱。月轮,五斤八两。共一百二十一两五钱。银尖……” 宁丰回过头来,满脸骇然道:“这么贵?!” 重月微微笑道:“这一季的收成和品质都比较好。接下来小半年,都指着这些银子生活呢。” 老叔的脸扭曲了一下,道:“那你快去卖药吧。卖完了就来找,我们在东桥那边!” 江泫点点头,背着竹篓、提着衔云,转身离开了。等到去药坊卖完了药,收好了银钱,他重新将衔云背好,过去东桥,准备将银钱交给重月。谁知才靠近东桥,就听见一阵喧哗之声。 原本因为疫病蔓延的原因,城中人心惶惶、街道冷清,这阵喧哗声一起来,方才冒险出来的几个人影立刻被吓没了,唯恐什么不好的事情落到自己身上。 他加快脚步,远远地便看见东桥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人,有药王谷的弟子、前来帮忙搭阵的散修,还有一队穿得一身紫的少年少女,看衣物上的宗纹,应当是菁华门的人。 人群中有散修愤怒地声讨道:“人家辛辛苦苦搭好的阵,你凭什么给人家毁了?!” 一名女子倨傲的声音传来:“说了方位不对,你是听不懂么?该说不愧是无门无派的散修呢,连这点东西都不知道吗?” 此言一出,周围围着的散修面上都升起不少怒色。然而虽怒,却不敢出手阻拦。 事实确如那女子所说,他们无门无派,也就意味着,在玄门之宗无依无靠。而这些弟子都是菁华门的人,背靠九门之一的大宗,远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在场唯一能说上话的只有同为九门的药王谷弟子,可惜药王谷习医不习武,面对此等人的行为毫无阻拦之法,只能硬着头皮劝诫道:“于此地设阵,是正确的。我们来城中许久了,这里确实是正西北角无疑,灵脉也确实在这阵法下方。这个阵已经搭了许久了,你们不要拆了……” 重月斥道:“确实如此。你们在宗门之中都学了些什么?连定点定方位都不会吗?在宗内不好好上课,出了宗门便随意欺压散修,你们菁华门就是这样教导弟子的吗?” 她的声色冷肃,满是训斥之意。面对那女子的倨傲,一步不让、针锋相对,极有气势。 那女子被她一斥,条件反射地缩了缩,狐疑道:“你是哪门哪派的?叫什么名字?报上名来!” 重月淡淡道:“散修而已。” 因三灵观并不算宗,也不算派,更非氏族,在玄门之中岌岌无名。再者,为了给师尊免去麻烦,两人行走在外,旁人问起,都一律称作散修。 听见她是个散修,那女子面上警惕之色散去,恼羞成怒道:“区区一个散修,哪来的胆子敢训斥我!我说不对就是不对,拆了便拆了,你休要在这里碍眼!”言罢,她上前两步,抬起手向着重月胸口重重一推。 谁知这一掌没到位,下一刻眼前一花,人已然倒飞了出去,狠狠撞上地面,狼狈无比地滚了几转,被同行的师弟慌慌张张的接住。晕头转向地爬起来,见重月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个人,是为冷淡俊美的少年。瞥她一眼,慢慢地收回手掌,似乎嫌脏了手,又用了一遍净尘术。 她一贯在宗内众星捧月,何曾受过这等侮辱?当下坐在地上,满心委屈地嚎啕大哭起来。 将她一掌拍出去的,正是江泫。自己这边的人受到伤害时,他的字典里压根就没有怜香惜玉这四个字,抢在那一掌推到重月之前,率先一掌将人拍飞出去。 见是他来,人群之中爆发一阵畅快的呼声。 “伏公子,打得好!!” “许久不见,还是这样的好身手!” “真是畅快!哈哈哈哈哈!” 这边人群哈哈大笑,那边的紫衣弟子却是一片兵荒马乱,全都围了上去,七嘴八舌道:“师姐,师姐!有没有哪里受伤?!” “师姐吐血了!!快快,回元丹呢?!” 更有一人抄起剑来,对江泫怒道:“好歹毒的心,我师姐不过说了你们几句,你竟然下这么重的手!你敢对菁华门的人动手,总有一天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江泫猛地将背上的衔云抽出来,厉声道:“管你什么门,敢动我师姐,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忽然拔剑,那边菁华门的弟子受此一衅,个个气得面红耳赤,长剑出鞘的铮然之声不绝于耳。然而方才拔剑出鞘,一道清粲的剑光迎面劈来,剑中所挟杀意吓得这些方才出山不久的少年浑身发软,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中的剑已经碎成了两半。 还未出招,连剑都被人劈断了,无论是哪个剑修都受不了这种奇耻大辱。一群人举着断剑面面相觑,眼神都透着如出一辙的崩溃与愤怒。 然而除了愤怒之外,更多的是恐惧。他们知道这人是真的不怕菁华门了,也从刚才那一剑看出来,就算再变出一百个他们都绝对打不过他,生怕江泫一个心情不好就要在此大开杀戒、取了他们的项上人头,连忙将同样吓得双腿发软的师姐架起来,连剑都顾不上捡,哭爹喊娘地逃走了。 自此,这一场闹剧才算作罢。 江泫回过头,将钱袋摸出来,递给重月。重月抬手接了,无奈道:“宵宵,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江泫面无表情道:“不觉得。”言罢环视周围一圈,又道:“是什么问题?” 重月道:“有邪灵作祟,并非真正的疫病。还未找到源头,先画阵镇压。只是……” 只是刚画到一半,就被人拆了。 江泫一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晓,道:“我去找。” 他向来做什么事都是雷厉风行,刚刚说完,便立刻转身要走。重月追了几步,道:“宵宵!” 江泫顿住脚步,转过身来,高束的马尾在身后扫出漂亮的弧度。他身高已经比重月高一些了,漂亮的眼睛微微一垂,因为要听她说话,神色十分专注。 重月犹豫片刻,道:“你不走了吗?” 这个走,说的是去远昭城。 起初江泫回去,重月是坚决不同意的。是江泫向她保证,自己绝对不会被发现,很快就会回来,这才有了第一次。往后生辰,他都会悄悄回去一趟。 听见重月的问题,江泫愣了一下,道:“……稍微往后挪一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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