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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拒绝感化反派

时间:2024-01-23 00:00:37  状态:完结  作者:冰川永眠

  “师尊,南瓜饼。”

  乌序默默地伸手接过来,打开一看,看见两只黄橙橙的小圆饼。两人继续向前,路过摊子的时候,乌序悄悄看了一眼,发现宿淮双递给江泫的是摊子上最圆润可爱的两只。

  他们原本似乎是要去找客栈的,走的方向和乌序要将他带去的地方背道而驰。

  如此相安无事好一会儿,乌序咬了一口南瓜饼,感觉清甜的香气在舌尖散开,慢慢垂下了眼睫。片刻后,他忽然道:“若再见到阿序,你想对他说什么?”

  他说话的声音清冷悦耳,吐字不紧不慢,同江泫的声线、口吻一模一样,伪装得天衣无缝。

  宿淮双对于他忽然提起这件事有些不解,但思索片刻,仍然认认真真答道:“有些话,需得真正见面了,才能说出口。”

  语气平静,没有厌恶、没有偏见,仿佛自己还是他的同门一般。

  乌序又低头咬了一口南瓜饼,细细咀嚼了咽下,道:“城北有些异样,你随我去看看。”

  宿淮双一愣,眉峰一锁,朝着乌序所说的方向望了一眼,果真见隐约有黑云笼罩,一派不详之态。当下不疑有他,立刻跟着乌序转身,向着城北人烟稀少处飞奔而去。

  两人脚程飞快,一盏茶的时间不到,便已脱出人流,走近了城北阴冷的街巷。这里似乎鲜少有人居住了,没什么人气,脚一踩上地面,便有一股寒气如影随形地攀附上来。

  面前窸窸窣窣地冒出几个黑影,正是在此蹲守的渊谷教众。见宿淮双成功被乌序带过来了,目光犹如锁定猎物的毒蛇,阴冷湿滑、叫人寒毛倒竖。惨白的月光之下,穿着黑斗篷的身影越来越多,从街头到街尾、从房檐上到房檐下,慢慢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沉默死寂,虎视眈眈。

  无需多言,看到他们的第一眼,宿淮双的神色便冷了下来。

  他一言不发地探手拔出背在身后的长剑,剑柄上悬着的玉坠与红穗随着长剑摇摇晃晃,最后一道横于身侧。这是一个开战的信号,蛰伏于此的教众相互对视一眼,街巷之中响起接二连三的长剑出鞘声。

  而在宿淮双的身后,也传来一道轻微的声响。

  长剑的剑锋,在夜色之下闪着粼粼寒光。


第125章 平地惊雷9

  宿淮双没能察觉到背后的危险, 或者说,藏在他背后的不是危险。乌序甫一亮剑,第一剑刺向的不是宿淮双的后背, 而是后方迅速包围上来的、他的“同僚”。

  他倒戈得猝不及防,靠得最近的那一批根本没反应过来, 就被他削断了身体, 霎那之间鲜血飞溅,惨叫连连。

  宿淮双愕然回头, 立刻注意到了异常之处。乌序出的那一剑同江泫相比实在差得太远,飘逸不足、僵劲有余, 仿佛幼童握着毛笔模仿大家的真迹, 虽有几分形似, 却拙劣无比。他终于发现跟在他身后的人不是真正的江泫了, 倏地冷下神情,横剑抵住了乌序的脖颈,厉声道:“你是谁?!师尊呢?!”

  其实也无需多问,月下他的瞳孔自内而外泛起幽幽的红光, 只用了一息不到的时间,瞳底深刻的银色瞳印便已结成,透过这双眼睛,他看见了伪装之下一张苍白熟悉的面容。

  宿淮双举剑的手微微一僵, 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阿……”

  他名字还没叫完, 一旁忽然有教众暴怒喝道:“乌序!!你这个叛徒!!我告诉你,少谷主稍后就到,你今日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乌序浑身紧绷, 额角青筋暴起,咆哮道:“闭嘴!!”

  顷刻间, 在场之人除了乌序自身和宿淮双,再没有人能动了。举剑欲攻的教众们都以一个滑稽的姿势僵住,更有因为维持不住平衡就这么栽倒下去摔断脖子的,再加上出不了声,就以这样滑稽的姿态草草结束了生命。

  来不及听宿淮双说话,乌序又语速飞快地命令道:“自断。”

  一片死寂的街巷里头,刹那间响起无数躯体倒地的闷响声,伴随着徒手捏断颈骨的脆响、剑刃穿体的撕裂声,此起彼伏、毛骨悚然。在这个间隙之中,乌序飞快地抓起宿淮双的手,急促简短地解释道:“渊谷要抓你。师尊被骗走了,在城西。你赶紧去找他,跑,不要回头!!”

  趁着说话的间隙,他咬紧牙关,向送生的剑锋上一撞。宿淮双反应奇快,立刻猜到他要自损打消元烨的疑心,当机立断撤了剑,反抓了乌序的手,拉着人扭头就跑,一边跑一边道:“你先跟我回去!”

  乌序力气没他那么大,被他拽着走了好几步,拼尽全力刹住步子,挣了好几下没挣开,又踉跄了好几步,忍无可忍似的吼道:“我叫你自己走!!你别管我,我不能走!你自己跑就是了!!!”

  我的——我的族人还在元烨的手里头——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他的嘴唇泛起反常的青紫色,浑身都在发抖。他更怕宿淮双不走,非要留下来,索性破罐子破摔,将一切藏在暗处的算计都不管不顾地扯出来,鲜血淋漓地摆在宿淮双面前,绝望而又崩溃地道:“我走不了了!!我就是渊谷那边的!!!我进上清宗也是因为要接近你、监视你,我从最开始就打的这个心思啊!!!”

  闻言,宿淮双猛地停住了脚步。

  咆哮声落进尘埃之中,乌序察觉到拽着自己的手腕紧了紧。宿淮双没有回头,夜风挟着他的声音,冷而肃、似一道不透风的铁壁。

  “无所谓。”他冷声道,“回宗再说。”

  乌序的眼眶一下红了。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一般,他嘴唇颤抖,呜咽道:“我……我回不去了。”

  “有什么回不去的?!”前方的宿淮双厉声道,“师尊没有怪你,我也没有。只要和他好好解释,海陵那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你要是有什么苦衷……”

  背后传来一声利剑出鞘的声音。

  宿淮双立刻回头,却蓦地感觉手中一直竭力与他对抗的力气一松。视野中飘起一片鲜红的血弧,有几滴溅到了他的脸上,宿淮双瞳孔紧缩,荒谬与惊慌之感油然而生。

  乌序双目大张,竟干脆利落地拔剑,将自己的右手从中砍断了!

  因为撕心裂肺的剧痛,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鲜血从狰狞的断口处流出,染红了幻化出来的一身白衣,乌序垂着头,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哽咽着道:“你……你帮我告诉师尊,上次……上次在海陵,我不是故意对他用那个的。还有,我不能跟景灏回昊山了。还有两位师兄,以后也不会再见了……算我求求你,你能不能赶紧走……你若是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你会死的!你要是死了,以后让师尊怎么办!!他不是最喜欢你了吗?!你死了他怎么办!!”

  一股凶猛的怒焰猛地从心底升起,架着宿淮双的理智来回炙烤。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好几下,终于出声怒道:“到底有什么苦衷是不能跟我说的?!我们不是朋友吗??!!”

  乌序张了张口,神色一片灰败。

  正因为是朋友,一切才如此难以启齿。

  *

  很久很久以前,年幼的乌序与家人吵架,赌气出走,藏在一个隐秘的山洞里头。他原本是想等父母把他找回去的,谁知在山洞里听到了巫神的声音,就这样不知不觉昏睡了很久。似乎昏睡了几年,又似乎睡了十几年。等他再醒来时,海陵已经变成了一片人间炼狱。

  他的族人全被杀了,曾经安宁祥和的故土血流成河。他一个人赤着脚,不知在这片红色的地狱之中走了多久,脚下踩的全都是混着族人鲜血的灰尘。他嚎啕大哭过、崩溃自毁过、绝望麻木过,最终还是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海陵,要去找到灭族的真凶,要去为族人报仇。

  因为在阴暗的山洞里睡得太久,一晒太阳,浑身就会长出密密麻麻的红疹,又疼又痒,仿佛有无数的小虫啃食皮肤一般。

  他只敢在夜中行走,白天就找一个没人角落藏起来,饿了就捡别人吃剩的饭菜、吃还没烂掉的菜皮,浑身脏兮兮没个人样,像一只被世界丢弃的老鼠。

  花了很长的时间,他终于找到了元凶。报仇的结果并不顺利,以他一人之力对抗整个渊谷,无异于螳臂当车。但在找到仇人的那天,他就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觉得能杀一个是一个,自己死了也无所谓。可他饿得面黄肌瘦,浑身皮包骨头一折就断,哪能翻起什么风浪?

  渊谷的那位少谷主从始至终一直坐在宝座之上,单手支着头,兴致盎然地看着他闹腾。直到他被按住了、再也动不了了,对方才整了整袖子,慢悠悠地从高座上下来,蹲在他面前微微一笑。

  元烨抬起手,立刻有下属会意,为他递上来一截黑纱。那截黑纱被盖到了乌序脸上,透过黑纱,他看见里头不断挣动的人影。

  他慢慢睁大了眼睛,泪水漫过鼻梁,打湿了地面。

  “认得出来这些都是谁吗?”

  自然认得出来。

  里头装着的,都是他族人的元神。

  失去了□□,元神仍然不得安息,被关在这截黑纱里头,永世不得轮回,个个都在痛苦地挣扎,惨状无法言喻。乌序睁大眼睛看了很久,隐隐预料到,从今以后自己将要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他曾经以为,自己为了拿回族人的元神,什么都能做。

  渊谷叫他杀人,他便去杀人,就算是无罪的普通人跪在他面前哀声乞求,他也一样要下

  手。教众说他无恶不作、心狠手辣,是少谷主最好的一条狗,他从来不反驳。后来元烨让他去上清宗,他也去了。

  那是乌序此生做过最后悔的一个决定。如果能再重来一次,他是一定不会答应的。

  五年。只有五年。让他的心生锈,就只需要五年。五年之后的现在,他已经没法再对宿淮双下手了,只能向现在一样跪倒在地,痛哭自己的无能与避无可避的煎熬。

  正因为是朋友,所以才更难以启齿。

  宿淮双要他将苦衷告诉他。告诉他什么呢?

  告诉他自己原本进入上清宗就目的不纯,为了监视他,为了有一天将他带回渊谷。为了计划的顺利执行,甚至盘算着伤害江泫,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族人。为救亲人是真,作恶多端、心怀不轨也是真。顾及同门之谊不假,今夜出现在此也不假。苦衷之所以是苦衷,正是因为苦不堪言。若将苦衷摆于受害者之前,岂非找托辞摘清不利关系、为苟活一命舍掉良心?

  因此,他什么也不说,只伸出尚且完好的左手,推了推宿淮双的脚踝,让他赶紧走。

  只是一切都迟了。乌序背后不远处,传来一道不慌不忙的鼓掌声。听见这声音的瞬间,乌序的心凉得彻彻底底。

  宿淮双凝眉,举目远望,看见了一边拍手惊叹,一边慢慢踱步靠近的元烨。衣摆上的金竹纹被月光映照,浮出浅浅金光。那顶熟悉的黑纱斗笠被他夹在臂弯,飘纱死板,不复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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