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要钱呢! 江泫语塞极了, 不免生出了些许被敲诈之感。但横竖现下无事,又暂时不能回去,江泫于是慷慨解囊, 将一锭银元宝放进了他的手心。 那相士觉得手里沉甸甸的,睁眼一看, 登时两眼放光,狂喜不止,翻身而起十分麻利地给江泫哐哐磕了两个响头,道:“财神爷!不枉小道找了您这么久,果真是一位财神爷!!财神爷的赏赐够小道半年的花销啦!” 江泫心道:你找的不是机缘吗? 却听那相士喜气洋洋道:“恭喜财神爷,贺喜财神爷。您掷出的银元宝让小道我心悦诚服、好感突破天际!无偿为您解锁往后的一系列服务!无论事卜姻缘、卜命数、卜机缘,还是求财求子求长生……” 江泫是在听不下去,明智地打断他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热情推销被打断,相士颇为尴尬地轻咳一声,道:“小道想说的是,这位道长,你从今往后可要小心了啊。千万不能做什么坏事,原本你的命就已经很苦了,若是做了什么坏事,再遭天谴,那可就惨得不能看了。” 被人当面说命苦、惨得不能看,大概也只有江泫能面色如常地反问:“我命苦?” 相士啧啧称奇道:“苦啊。不能说很苦,只能说是十分苦。” 他不知从哪摸出一根小树枝,将面前草地上的草扒拉干净,神速擦出一片空地,边写边画道:“你看啊。你小时候有病,差点就没活下来是不是?既然逆天改命活下来了,就要受苦。这是其一。” “你的父母也横死家中了,是不是?这是其二。” “再者呢,你的师尊,也死了,还死得很惨,对不对?这是其三。” “以后的事情,那简直更不用说了。仙长,你是天生孤苦相啊,克人。在你边上的人,迟早都是要被你的命相克死的。”相士嘀嘀咕咕道,“不仅他们死,你也得死。怎么会这样呢?小道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么个样的命相啊。比你更惨的倒也不是没有,每天都倒霉的、一辈子注定穷到死的,起码人家亲人在,日后娶得着老婆啊。哎…… 说着说着,他猛地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将手心里头攥得紧紧的银元宝递了回去,道:“不收了,不收了,这钱小道不能收。仙长,你还是拿回去——啊!!!” 话音未落,那相士竟然被直接掀翻了出去,“咕咚”一声砸进河里。银元宝骨碌骨碌的,也一起滚下去了。 江泫转过头,见夜色之中宿淮双和风迁正一前一后地走过来。宿淮双手中灵光逸散,面上神色冰冷,对河中艰难冒头的相士道:“你在对我师尊说什么东西?!” 他的脸色极不好,眼中也隐隐泛红,穿着一身黑一下从旁边冒出来,比鬼还像鬼。相士被吓破了胆,一个劲向江泫那边划,边划边惨叫道:“仙长救命啊!!!” 宿淮双根本就不想让他碰到江泫,抬手将他丢去了河对岸,看神情是真的生气了,语气像是淬着寒光的剑锋。 “滚回去。”他道,“再让我看见你出现,结果可就没那么好了。” 相士听完,忙不迭划水走了。走了这么一趟,唯一也是最大的好出就是抓到了破镜的机缘,可此时泡在冷水里头,银元宝还丢了,心中又悲又喜,呜呜哭着飘走了。 江泫正想说话,便见宿淮双走到他身边,单膝及地俯下身,面色沉沉地拽下草叶,一点一点将那相士画出来的痕迹抹得干干净净。江泫道:“诓言妄语,不必放在心上……” 宿淮双低声道:“我不爱听这些。” 顿了顿,江泫立刻道:“他的确不该说。” 风迁一直站在旁边,闻言轻轻弯了弯唇角。 “尊座。”他向前几步,伸出双手将装着风定风愔元神的木匣递过来,道:“还请尊座替我将他们带回去。匣子里我还放了一些别的东西……等他们醒来,便能看见了。” 江泫站起来,轻轻拂开衣摆上沾着的草叶,将木匣接了过来。却见风迁犹豫片刻,道:“可否让我带淮双回一趟阜南?去看看他的父亲和母亲。” 江泫道:“自然可以。什么时候走?” 风迁道:“现在便……” 宿淮双道:“天亮了再走。” 青衣人微微一愣,从善如流地改了时间,道:“我先回去修修屋子。” 折腾了大半夜,离天亮其实已经不远了。宿淮双现在要留下,想必是有话要说。 果然,风迁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后,宿淮双开口了。只是说的话和江泫以为他会说的大相径庭,第一句便是:“那是个江湖骗子,师尊不要信他。从他嘴里头说出来的话,一个字都不可信,更不要往心里去。” 江泫莞尔,道:“好。” 宿淮双又忧心忡忡地道:“以后出门在外,不要随便给人看你的命相。有谁说什么机不机缘的,也不要信,更不要让他们坐下来给你卜命,最好连话都不要和他们说。还有,”他顿了顿,“也不要给他们钱。” 江泫有点哭笑不得。 淮双这是把他当什么了?出门在外容易被花言巧语骗的老人家吗? 他颔首应挨个道:“好。不信,不说话,也不给他们报酬。” 宿淮双蹙着眉头,认真地纠正道:“不是报酬。只是些江湖骗子,张口胡言骗的钱,不能称作报酬。” 江泫是真的有点无奈了,点点头道:“好,不是报酬。” “也不是什么孤苦命相。” “好,不是……” 意识到宿淮双说的什么后,江泫忽然怔住了。半晌,他开玩笑似的道:“若我真如他所说,克人命格,谁在我身边待久了都会死,你当作何?” 天边隐隐亮起一点白。宿淮双背对着东边,身形被描上一层熹微的晨光,面容有些模糊不清,独留一双寒星似的眼瞳,在晨时的寒风里头渗出一点叫人无所适从的专注与柔和。 他道:“不作何。原本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死也不改。” 如同被一只手拢住一般,江泫的心跳突兀地漏了一拍。好一会儿,他忽然觉得耳根有点烫。反应过来以前,他发现自己已经移开了视线,并且庆幸现在的天还不算太亮。 余光瞥到那边的茅屋又被风迁装进匣子里,江泫定了定神,故作镇定地叮嘱道:“一路小心。祭拜完父母,就立刻回净玄峰,不要在外乱跑。” 宿淮双点点头,承诺道:“我会小心。很快就回来。” 于是,在天光乍亮、万物复苏之时,宿淮双同风迁一道离开了升阳城,向阜南而去。继续留在升阳城也没什么事做,江泫便也打算重新向玉川走。 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走得稍稍慢些,正巧碰上了早市开摊的时候,人群颇密,吵闹得紧,便打算快些离开。快要走到街尾时,迎面飘来两道清亮纯粹的白影,正是走在一起的江时砚和江子琢。 江时砚显然是被迫来的,一边走,一边苦大仇深地劝道:“子琢啊,我们真的该回去了。其他人都已经回去了,我们再在外头逗留,回去以后是要吃罚的。” 江子琢双目坚定道:“吃就吃!吃多少都无所谓!” 江时砚扶额道:“我就不该告诉你的……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江泫心道:告诉什么? 江子琢听了这句,怒目而视道:“你本来就应该告诉我!你居然瞒了我那么久!” 江时砚道:“我那只是猜测,单纯的猜测。” 江泫又想:什么猜测? 三人擦肩而过,而后,江时砚猛地回过头来,道:“伏宵君!” 此言一出,人群之中的修士霎时默了一默。随后便是原地爆发的狂喜惊呼声,人群莫名其妙以更快的速度涌动起来,有人莫名道:“什么伏宵君?” 更有人喜不自胜:“伏宵君来升阳城了?” “伏宵君在哪儿呢?!刚刚是哪个在叫伏宵君?!” “伏宵菌是什么菌啊?!诶诶——你们在挤什么——” 江泫头大无比,一手抓了一个,化作一阵雪气,从摩肩接踵的升阳城街上逃走了。
第116章 匣中日月5 一棵树下, 三人相对。一人满面红光,一人掩面不语,一人木然静坐。 木然静坐的是被江子琢如海浪一般的溢美之词冲刷得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江泫, 掩面不语的是觉得太过丢脸甚至都没眼再看的江时砚。看是没法看,但阻止却是可以的。 于是, 他腾出一只手把江子琢向后拉了拉, 道:“子琢,你别说话了!” 江子琢道:“这是我偶像啊!” 江时砚道:“那你也别说话了!” 言罢忍无可忍似的, 猛地向他后背拍下一张定身符。这张定身符下去以后,江子琢动弹不得, 一下便老实了。 忍受了这么久的聒噪之语, 江泫顿时觉得耳中一清, 忍住叹气的冲动, 道:“你们找我作甚?” 江时砚心道:对,就是这种语气。此前听阿泫说话总觉得十分熟悉,换了一张脸,果然一切都对了! 心中这么想了, 面上却还是毕恭毕敬,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盘,道:“这是江氏用于通讯的玉盘。子琢说……咳……说想把这个给您……” 江泫的视线微微一垂,落在那玉盘之上。说是玉盘, 其实是用一种灵石特制的, 和上清宗弟子的玉令有些相似,只是功能要更简洁些,作通讯寻人之用。盘上灵光隐现, 浮着两枚江氏独有的字符,代表这玉盘能联系到的, 有两个人。 既然玉盘出自江子琢之手,其中一个是谁不言而喻。那另一个…… 江时砚藏在乌发之下的耳根慢慢变红了,头也微微垂下去了一些,道:“伏宵君请放心,我和子琢不会打扰的。只是想您将这枚玉盘收下,日后……” 他想说日后若有什么他们能帮上忙的,尽管直说。然而,斟酌片刻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一旁的江子琢似乎是觉得他十分笨嘴拙舌,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恨不得现在就张口说话。江时砚怕他把背后的定身符冲破了、又冲着江泫表达能说满一刻钟的赞美与仰慕,忙不迭又拍了一张上去。 这下江子琢是彻底安静了,不仅安静,眼神也隐隐有些呆滞。 江泫看了一眼,将玉盘接了过来,淡淡道:“日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以此物联系。此前的栖鸣湖水,多谢。” 江时砚有些受宠若惊,道:“不、不用谢!伏宵君的眼睛已经没有大碍了吗?” 江泫道:“已尽数痊愈了。”他看了一眼江子琢,灵识一动,贴在他背上的符纸便被揭开了。少年猛地喘出一口气,又听江泫道:“言多必失。出口之前需细细斟酌。” 像方才那般的虎狼之词日后还是不要再说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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