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岑玉危看来,这个问题就天真得可爱。青年面上浮现浅浅的笑意,眉眼弯弯道:“师尊已经辟谷,不会饿的。” 岑玉危和孟林皆已辟谷,只是宿淮双还是凡人不可缺少饭食,在他还在发烧的时候,孟林就收拾出了一间厨房,又与岑玉危一同下山添置了厨具食材,在江泫闭关的这段时间里,净玄峰多了不少人间烟火气。 岑玉危奇道:“可是想念师尊了?从前的弟子看见师尊就心中发怵,我以为淮双也会怕他。” 宿淮双困惑道:“为何要怕?” 岑玉危合上书卷,宿淮双知他又要开始“解释说明”了,立刻回身站好,摆出了异常乖顺的倾听姿势。 “因为师尊很强大。踏入仙途之人千百万,师尊是站在峰顶上的几位大能之一,威名无人不晓。他年轻的时候傲气凛然,干出来不少大事……” 青年挑挑拣拣,将净玄峰主年轻时候干过的大事儿挑挑拣拣讲了一遍。宿淮双原本只是打算随意听听,不想被塞了一耳朵“屠宗灭恶”的猛事,在廊下的寒风中怔愣片刻,磕磕巴巴地问道:“真……真的是师尊吗?” 岑玉危道:“是啊。起先师尊收了许多弟子,细心教导。可师弟们看见他就紧张磕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个个都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脸,师尊有些伤心,此后就不再从弟子们说话了。” 宿淮双心情复杂。他捏了捏袖角,感觉有些荒谬,又十分合理。 那位伏宵君,竟然会因为弟子冷落而感到伤心吗?
第14章 仙山渡来14 他正惊奇疑惑之间,远远传来一阵破空之声。 宿淮双翻过栏杆走到殿前抬头张望,很快就见一道白影凌空闪来。靠近浮梅殿了,他的速度降了下来,慢悠悠地也能看见正体了—— 是下山买菜的孟林。他一身白衣白靴,御剑而行、衣袂飘飘,颇有些仙人遗世独立之姿,然而脚下踩着的本命剑,前后分别挂着一只装得满满当当的竹篮,就算站在地面向上看,也能看见菜篮子里冒出来的鲜嫩菜叶。 他远远地叫道:“今天的菜好新鲜!”一边悠悠地进了浮梅殿内,将佩剑悬在殿前,利落地跳下来,理了理凌乱的衣摆和头发。 宿淮双上前几步,抬手打算去接菜篮子。 孟林平日里下山买菜只带一只篮子,他和岑玉危饭量都不大,就算要让宿淮双吃好吃饱,一只篮子也足够了。可他今日带了两只大篮子,都被装满了。 见他伸手要接,孟林赶紧掐了个净尘决将佩剑清理干净,接着将那两只篮子都提了起来。他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体型,身量不高、甚至看起来有些文弱。宿淮双十二三岁,虽然瘦但是不矮,两人站在一块,活像一对凡尘兄弟。 “你抱得动这篮子么?一会儿被篮子压得扑进雪里,我还要捡菜。”孟林笑道,“走走走,拿着师兄的佩剑去玩儿。” 话音未落,他的佩剑便从半空中落下,宿淮双慌慌张张地扑去接,将剑紧紧地抱进怀中,红色的剑穗被风一刮,轻轻搔了搔宿淮双的脸,小小的少年腾出一只手将它拨开,抱着它安安静静地往孟林的寝居走,要将这佩剑放回架子上。 孟林对着宿淮双纳闷道:“他不喜欢剑吗?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天天拿着树枝打菜叶,幻想自己是个绝世高手,做梦都想有一把剑呢。” 岑玉危道:“不是他自己的剑,淮双多半是不会动的。”他从孟林手中接过一只菜篮子,掂了掂重量,眼中浮起一丝笑意:“今日是你的生辰。想怎么置办?” 孟林道:“买得可多!好多年没这么办了,上次过生辰吃饭还是上次……” 正说话间,宿淮双放好了剑,扒着门框巴巴地问道:“今天是孟师兄的生辰吗?” 孟林一看见他就高兴。 他道:“对!咱们淮双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宿淮双想了想,摇了摇头。“记不得。”他道,“孟师兄是过几岁的生辰?” 孟林卡了一下壳。 在山上住太久,只记得每年日子到了要象征性的操办一下,完全记不得自己多少岁了。 岑玉危笑道:“二百一十一岁。” 宿淮双大为震惊,孟林也大为震惊。他抓了抓头,咋舌道:“我居然在上清宗呆了这么久了?” 苍梧山清净,净玄峰尤甚。在这里修习生活,峰上一日如人间一年,瞬息便过,不知人老。虽然对于修士来说,“衰老”一词实在遥远。 孟林摸了摸下巴,怪怪地想:原来我已经是老头子了?! 宿淮双又问道:“那岑师兄呢?生辰何日?现今几岁?伏宵君呢?” 岑玉危道:“我今年二百五十九岁,早于孟林两届入峰。师尊仙寿,具体年岁我也不知。” 宿淮双点点头,不说话了。其实他还想问问江泫什么时候回来,但问题太多了显得缠人、容易惹人厌烦,于是他决定把这个问题暂且搁置,等过一段时日再问。到时候自己有大长进,再向伏宵君表示自己想留在净玄峰,他或许会答应。 孟林走进厨房之前,顺手薅了一把宿淮双的头。小小的少年站在走廊下费劲地抬手整理被揉乱的头发,理着理着抿紧唇,回头看了一眼师兄们的背影,平静似深潭的眼中泛起一丝柔和的涟漪。 * 苍梧山下。 江泫熟练地绕过禁制,进入苍梧山底。上次已经来过一次,这次他轻车熟路,很快从错综复杂的山洞中找到方向,迈出了外层迷宫,进入了封印夔听的牢笼。 为了封印妖神夔听,苍梧山的地底几乎被整个架空了。出了迷宫遍是一道又一道的禁制,其上的符文泛着辟恶镇邪的金光,千百年来如常运转,并未失效。它们层叠层叠,如同冰冷的牢锁一般包围住里面的巨型坑洞,然而其中早已空无一物。 江泫险之又险地避过它们,站到了巨坑的边缘,视线向下,一寸一寸地琢磨细节。 坑洞很深,洞壁和地面都打磨得异常平稳,上面画满了阴湿诡异的血符文。除了这些用作封印的符文,地面上还有两道法阵,里外交叠,一道为了捆束灵魂,一道为天煞阵,用来吸取夔听自然恢复的妖力,又用这妖力作为维持法阵的源头。 上清宗的书阁密文中记载,妖神夔听被封印至此时受了重伤,若非神格加护,当场便会湮灭。既然如此,只要天煞阵不破,就能维持永恒运转,且不论夔听能否挣脱法阵,就算它挣脱了,也绝不会有力气逃出内外层的禁制。 一旦它触碰到禁制,就会立刻惊动长尧,届时一定会被重新封印。 这就更奇怪了。坑底的东西到底去哪儿了? 偌大的山地安静异常,唯一的动静只有轻微的风声。没有肮脏的妖力、没有神格的压迫,什么都没有,干净得好像从未有妖兽在这里呆过。 江泫思忖片刻,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他直接从边缘跳了下去,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巨坑之底。在底部抬眼一看,四周的血符文挤挤挨挨,颜色鲜艳如同刚画上去的一般,看得久了甚至能感觉到它们在向下流动,恰似一片阴森诡谲的瀑布,邪之又邪,令人心神震颤、神识大乱。 江泫平静地移开目光,脚下踩着两层法阵,在坑底走动观察起来。 法阵以妖神夔听的血启动,因此江泫在其中的行动并不受影响。只是法阵煞气重,在其中呆久了,难免有些压抑之感。 他绕着坑底走了一圈,有了新的发现。坑底没有什么异常,而靠近坑底的墙壁上画着的血符文则另有玄机。出现异常的地方一共有六处,江泫凑近仔细查看,发现这些符文东拼西凑挤成扭曲的圆环,似乎封印着后面的什么东西。 碰是万万不能碰的,若是贸然触碰,有元神被震散的风险。 江泫退后几步,分出一缕灵识,朝着六个圆环一一探了过去。以他的经验来看,或许洞底地面上方几寸还悬着一张看不见的法阵,六枚圆环、或者说圆环后面封着的东西,正是此法阵的阵眼。 意识到这一点后,江泫心一沉,感觉一丝毛骨悚然的寒意从背后升起。 什么诛仙阵,竟然有六枚阵眼! 灵识安安稳稳地探过五枚,其后封印的不知什么东西都在安稳运转,同时如沉睡了一般安稳,没有血符文的阴森、没有天煞阵的煞气横生、没有锁灵阵的坚不可摧、也没有外头数道禁制逼人的威压。 它们被封在血符文后,给江泫的感觉却澄澈温和,像是世间最纯洁之物,出现在封印妖神的坑底,违和感简直让人无法忽略。然而,在探查至第六枚阵眼时,异变陡生。 前面的封印物并未拒绝他的查探,若以灵兽作比,态度称得上一句温驯友善。而第六枚的情况则大不相同,像是恶意满盈、啖人血肉的妖邪,江泫的灵识甫一探过去,就被吸食得干干净净。 江泫大惊。 什么东西,吃人灵识?! 他退到法阵中央,将心中的震惊压下去,开始分析现下得到的信息。 其一,夔听不具备幻化的能力。照封印之所的规模来看,它的体型巨大到几乎能填满坑洞,如一座小山一般,若要以肉身挣脱封印,必然地动山摇,天下世人皆知。因此,只存在一种可能性,就是它的肉身消毁了。 至于为何消毁、如何消毁,江泫还未探知到那个境界,暂时不得而知。 其二,所有的法阵与禁制都在如常运转,代表着封印之物仍在其中。夔听仍在山下,只是因为身体消毁,变成了肉眼看不见的神魂,盘旋在坑底。 这样一来,威力最大的天煞阵就失去了效用。它只能困锁肉身,没有束缚灵魂的功能。恐怕真正将夔听的神魂封印在此的,是上方这层看不见的法阵。这法阵规模巨大,六枚阵眼中五枚状态良好,唯独一枚…… 思及此,江泫的动作微微一顿。 一个异常荒谬的想法突然浮上心头。 上清宗有六峰,其中五峰峰主都尚在宗门之内……唯独净玄峰峰主失落近百年,似乎正对应那枚黯淡狂躁的阵眼。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江泫立刻感觉到如有实质的寒意蔓延全身。这深洞之底似乎变成了阴冷无光的深渊,他立于其中,凝重地思考: 上清宗究竟在拿什么镇压夔听的神魂? 六峰?或是六峰与峰内所有人的灵? 上清宗急于找回伏宵,真的只是因为同门之谊吗? 如今至关重要的阵眼之一已经出现了异常,这是否意味着封印已经有所松动,夔听的一部分神魂已经离开苍梧山底了? 猜测一件一件地浮上来,一条比一条不妙。但江泫也知道,猜测只是猜测,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想办法搞清楚这几枚阵眼究竟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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