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泫心道:障眼法。 一行人推开院门、跨过前院,一路走到房门之前。江时砚正想伸手开门,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宿淮双道:“淮双……?” 宿淮双道:“接上了。” 江泫道:“什么接上了?” 宿淮双道:“手脚。” 江时砚将手贴到门上,又是一道灵光闪过,江泫辨认出来,是用来加固的静音咒。如此一来,他倒有些好奇,房内究竟是怎样一番情形,需要用几层静音咒来阻隔。 下好咒后,江时砚伸手推开了门。刚推开时没什么,等江泫迈过门槛、走进房间,劈头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号:“救命啊——!!!” “我要回家,呜呜我要回家呜呜呜……” “疼死了,我手脚断了啊!!!!” 宿淮双走在后头,只听见了最后一句,闻言冷声道:“已经接回去了。” 江泫定睛一看,房中用极粗的麻绳困着一位身形细瘦的人。看面貌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应当有二十余岁。长相破恶,品相不佳,此时坐在一把木椅上头鬼哭狼嚎,哭得面容扭曲,似乎伤心极了。 听见宿淮双的声音,他肉眼可见地抖了一抖,张口尖叫道:“那也疼啊!!手脚不长在你身上,你当然疼了!!” 江泫道:“你折他手脚了?” 宿淮双道:“他想跑。” 椅子上的人撕心裂肺地反驳道:“你放屁!!我后面说不跑了,你也没见得把我解开!!宿淮双,你真是恶毒!阴险!阴魂不散!当时入门选试上头屁大点事你能记到现在,还专门跑上门来杀我!!” 聒噪得很,听了他的声音,江泫只觉得耳中刺得厉害,微微撇开头。宿淮双见状,眉头一皱道:“闭嘴。” 那人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一下闭嘴了。 江时砚道:“崔公子,我们没有要杀你,只是希望你能帮我们一个忙。” 崔公子开口了,这次的声音要比之前小上许多:“有你们这么请人帮忙的吗?我是神的遗民,身上有神力的!小心我再给你们把灵力封了,再让你们跪下来和本少爷磕头!” 他被绑得久了,心中极不痛快,说话也满是怨气,口无遮拦。江泫对这种垃圾话免疫程度极高,淡淡地瞥他一眼,问道:“你们有什么渊源?” 这是对宿淮双说的。少年略一摇头,道:“没有渊源。从见到他第一面开始,他就咬定我在入门选试之中为难他,如今是找上门来报仇的。” 那人怒道:“你又装不认识我?听好了,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襄陵崔氏三子崔悢是也!” 宿淮双面无表情道:“不认识。”也不再听他说话,道:“将他灵力解了。记住,他叫江泫。” 江时砚听见这个名字,神色微微一顿。而椅子上的崔悢咬牙切齿道:“不解。打死我也不解。解了你们两个的已经算是给你们面子了!什么阿猫阿狗都带过来,真当本少爷这么闲啊??” 房中响起佩剑出鞘的铮然之声,送生冰冷的红芒就停在他双目前半寸之处。这一下将崔悢吓得够呛,不顾一切地向后挪去,下一刻木椅四角失衡,他连人带椅子一块倒了地,又是一阵哭天抢地的哀嚎。 江时砚上前劝道:“淮双,你先把剑放下……”又叹了口气,把椅子和椅子上的崔悢一块扶起来,道:“崔公子,你说阿泫是什么阿猫阿狗,他一定会生气。好好说话吧。” 崔悢哭哭啼啼地坐好,脸上、衣襟上全都是鼻涕眼泪,一边哭一边道:“你们就好好留在这儿,不好吗?在这儿好吃好喝好住,想要女人就有女人,日子别提有多好了,为什么要走呢?” 江泫听了许久,终于蹙紧了眉尖。 要问他对崔悢的印象,便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怪不得江时砚说有些端倪,若逢人说这个精巧无比的幻境是此人搭起来的,稍微有点脑子的都不会相信。 但若说他是傀儡,他又确实解开了江时砚和宿淮双的灵力。方才他说,他是神的遗民,体内负有神力,虽然听上去荒谬,但又有一丝轻微的可信度,总之,疑云重重。 江时砚很有耐心地道:“可我们对好吃好喝好住和姑娘都不感兴趣。” 崔悢睁大眼睛道:“怎么会?!就算你们不感兴趣,我也不会放你们走的。我的幻境,只进不出,从来没有放谁走的道理。” 宿淮双道:“你也要跟着一起走。” 崔悢喷了,满心怨愤,恨恨地道:“凭什么抓我走啊!!我在这这么多年,不伤天不害理,兢兢业业地养着这么些人过活,有活人想进来我就把他们赶走,有鬼想进来我就把它们撕了,我干什么了你们要抓我走啊!!” 江泫默了一默。 真要追究起来,崔悢此言不假。 城外几十里上空不许御剑飞行,凭一言便能打散修士灵力,必然能喝退一些胆小的修士;城外鬼魂围城,潋潋及众鬼也能将不惧危险的修士和误入此地的凡民赶走。确实如崔悢所说,没有让活人入城过。 但这样一来,就更奇怪了。 原本以为鬼城盘踞,会引活人吞吃、危及他人,事实却恰恰相反;城中似乎本来就有这么多人,崔悢费心费力这么多年,只是为了给其中一批人架出一个凌驾于世的桃源。 江泫道:“你建造这座幻境,有什么目的?” 崔悢原本在大声为自己鸣不平,闻言却忽然呆住了。他坐在椅子上难得安静下来,神情呆滞地思索了好一会儿,最终讷声道:“我……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为什么建它了。” 江泫却道:“这座幻境当真是你建的?你说体内有神力,又是哪一位神的遗民?” 崔悢听了这些问题,神情忽然变得极其痛苦起来。他吃力地躬身,似乎想伸手去锤自己的头,却因为身体被牢牢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呜呜叫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别问了!我真的记不得了!” 江泫对他的哀嚎置若罔闻,又道:“你是谁的傀儡?受谁操纵?这当真是一座桃源吗?” “偌大一个崔府,你是三子,你的父母、你的兄姊都去哪儿了?” 崔悢额角青筋暴突,异常崩溃地道:“你别问了啊!!!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想不起来了!!!” 江泫厉声道:“那就解开我的灵力,我来替你想。” 崔悢歇斯底里道:“我解!!把江泫身上的锁解开!!” 他对谁说了这么一句话后,冥冥之间,江泫体内那道无形的锁断开了。从进入幻境以来的疲惫霎时间一扫而空,丰沛的灵力充斥着灵魂的每一个角落,如同深不见底的浩瀚海洋,随时等待江泫取用。 他扬手,片刻之后,铺天盖地的灵压降临。崔悢瞳孔紧缩,惊恐地道:“别……你别……幻境会垮的,垮了以后,城里的这些人都要死了!!” 江泫道:“不会垮。” 他上前几步,将掌心按上崔悢的额头,指尖灵光大盛。崔悢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没过多久便眼球上翻,失去了意识。 “我要进他的灵识海了。”他转头对旁边二人道,“若半个时辰后我还没回来,就叫醒我。” 江时砚刚想问问要怎么叫,因为他既未设阵也没念决,他不太知道该如何破解——却见江泫已经闭上了眼睛,手臂被宿淮双握着一拉,稳稳地抱进怀里,挪去了一旁的软榻上。 他看江泫的眼神,同那日婚轿之前如出一辙。 江时砚默然片刻,总觉得自己猜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第108章 隔岸观火23 崔悢此人, 心性极差,进入他灵识海的过程比进入其他人的要简单数倍,既无须设阵, 也不用念诀,江泫阖上双眼, 下一 刻睁眼, 就已经站在了一片浓雾里头。 雾气之浓,低头伸手、若不把手伸到眼前, 便一点都看不见。 灵识海众如此境地,怪不得如何逼问崔悢都说不知道。不是他想撒谎, 而是他记忆当真有损, 关于自己为什么在这座幻境里头的记忆一点都没有了。 江泫从原地离开, 向着面前走了一截。他没有做记号, 雾气浓到这个程度,做记号也是无用之举。走了不知道多久,他感觉脚下一顿,心中当下明悟:这是走到灵识海的尽头了。 然而没有任何异状发生, 他又转过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打算将崔悢的灵识海探个遍。如之前那样的情形发生过三次以后,雾气之中忽然传来一个飘忽不定的声音, 叹息一般劝道:“忘了吧。” 听见这个声音的瞬间, 江泫的双脚像是被什么奇怪的力量牵动,不由自主向后迈了一步。 这熟悉的感觉立刻让江泫确定,他找对了地方。 面前不远处, 就是这片浓雾的出口了。 他仿佛没听见那一声劝告似的,无动于衷地向前走去, 浓雾众的声音又道:“忘了吧,回去吧。” 这次的语气要严厉一些,灵识海中雪白的雾气翻滚起来,化作一只又一只扭曲的手,抓着江泫的肩膀将他往外推。 这景象着实骇人得很,若是崔悢本次在此,必然被吓破了胆,不敢再想。然而这次在此地的是江泫,比这诡异恐怖百倍的情状他都见到过,雾气之中伸出的怪手自然不算什么,只消轻轻一挥袖,斥道:“别挡道。” 那手便尖叫一声,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就此消散了。雾气消散之后,前路豁然开朗,江泫一路往前,跨出雾海的一瞬间,眼前闪现一道刺目的白光。 他皱了皱眉尖闭上眼睛,下一次再睁眼,就坐在了一辆前行中的牛车上。 山路颠簸,牛车也颠个不停,一只细瘦的手紧紧扣在牛车边缘,似乎生怕自己掉下去一般。从江泫的视角,能看见一身沾满血迹、破破烂烂的锦衣,知晓这次并非以他人的视角旁观,而是进入了崔悢的身体里头。 这一身血迹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崔悢自己也慌得紧,心脏猛跳冷汗如注,不一会儿就坚持不住要伸手揩去额头上的汗,一伸手发现手上也尽是血迹,两眼一翻差点被吓晕过去。 旁边伸过来一只苍白的手,握着干净的手帕递来。 然而崔悢十分不敢接,对方便将手帕放在他的膝头,随后将手收了回去。这下崔悢总算敢碰了,一把抓起手帕,极其惊恐、又极其粗鲁地擦拭自己的双手,想要将手上这吓人的颜色抹去。 坐在旁边的人一言不发地旁观他的举动,直到崔悢将手上的血都擦干净了、将手帕扔下牛车,才用轻而平静的语气道:“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 这道声音一出来,江泫原本还算平和的心情一顿,心中泛起惊涛骇浪,立刻想转头去看,谁知崔悢始终一动不敢动,视线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膝盖,心中紧张惶恐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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