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随鸥甚至还没到去学堂的年纪,他之前清晨就看见柳随鸥去书房,现在又瞧见他傍晚才离开。 几个下人面面相觑,也不知怎么同问荇解释才好。 “是,是我要学。”听到他的话,柳随鸥更加失落了,他磕磕绊绊地道。 “明日,叔叔、伯伯要考我功课,我要答粗来。” 到底是几岁大的孩子,他想到这几日学的那些看不懂的字,还有夫子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越说越委屈。 要是大哥,肯定不会和他一样。 豆大的眼泪溢出眼角,吓得几个家丁也顾不上问荇在场,赶忙慌忙哄起柳随鸥。 “三少爷别急,明日答不出也没事,咱们先回去歇着。” “是啊,您再撑几日就好了。” 听到柳随鸥的话,问荇顿时明白他这几日为何被逼着学些他这年纪不该学的知识。 明日柳培聪要带一大群人来,如果柳随鸥能够表现得足够早慧沉稳,甚至又赶上当年柳连鹊的能力,自然能为柳夫人争取更多的话语权。 可从柳连鹊那,问荇早就知道柳随鸥之前是被放养的状态,勉强算是读书的料子,但绝对不是天才。 柳连鹊还是记挂他这无辜的三弟,他不在了,柳携鹰不能扛事。那么柳随鸥往后的遭遇,极有可能是他幼年时的重演。 “吃糖吗?” 问荇半蹲下身,变戏法似得掏出几块包好的花生酥。 柳随鸥止住抽噎,吸了吸鼻子,不可置信地看向问荇。 他很想吃,但现在不是吃糕饼的时候。 “我不能吃。” “我不告诉你娘。”问荇放轻声音,“这几个哥哥也不告诉她。” “真的吗?” 男孩用期待的目光看了眼身后的家仆,家仆们骑虎难下。 终于,有个大胆的接过问荇手里的花生酥替柳随鸥试过味,问荇也地取了块放进自己嘴里。 见问荇出乎预料地配合,花生糖多半没毒,他们这才拿过小块花生酥,默许了这按理来说不合规矩的行为。 “……多谢问公子。” 这几个家丁都是跟着三少爷的人,对问荇没什么真切的恶感,而且就这几日同问荇短暂的接触来看,家仆们觉得他其实算得上好说话。 更何况据说现在问荇在柳家能横着走,和问荇对着干铁定没好下场。 瞧着一行人渐渐远去,问荇同回头看他的柳随鸥招手告别。 虽然家仆们嘴上答应,但花生酥能不能真让柳随鸥吃上还不是定数,他也只能替远在康瑞的柳连鹊关照下幼弟,和柳随鸥走得太近对他们谁都没好处。 也不知他夫郎小时候喜不喜欢吃糕饼。 问荇垂下手去,隐匿在绿草如茵、树木参差的园林之中。 翌日,寅时。 问荇睁开眼,看着外头渐渐泛白的天色毫无睡意,索性先穿好衣裳。 他点燃烛火,看向铜镜之中自己模糊的面容。 这张脸早已没了半年前的憔悴模样,即使昨夜满打满算就睡了三个时辰也显得精神奕奕。 但问眨眨眼,眉毛微蹙了蹙,原本朝气的面容陡然生出几分病态,隔着雾蒙蒙的铜圆面,更是显出说不出的愁苦。 又过去两刻钟多,来接他的下人也到了门口。 他们准备了很久才敢敲门,可门在瞬间就被从里推开,问荇早已穿戴整齐等候多时。 和先前见柳夫人一样,他又被拉到处专门用来梳妆打扮的小屋里去,岁数大的家丁举着灯,一寸寸检查他的衣着和容貌是否得体。 细腻的料子不耐磨,问荇这几日顶着锦织长袍到处乱逛还做手工活,覆盖在关节处的黑色布料已经出现了磨损的痕迹。 虽然剐蹭很轻微,不对着光压根看不见,但就像美玉上突兀出现瑕疵,让人扼腕叹息。 资历老的家仆瞧着衣服心都在滴血。 这件黑长袍可是上好云锦织成,金线里头是真有金子,至少值五两银,问荇穿着就当穿土布一样,还到处乱跑。 太丢份了! “问公子,去见几位老爷是大事,还得您别穿磨过的旧衣裳,能穿得更新些。”家丁们早有准备,给他带来十余套衣服。 “还请您委屈下,暂且换件。” “我喜欢黑衣裳。” 听到让他换件衣裳穿,问荇粗粗看了圈供他更换的衣服,露出些不乐意来。 是柳家非要说他之前穿得不上台面,他依照柳家的意思穿衣服,现在又要更换。 没能用借口让问荇换件喜庆些的衣裳,家丁们怕耽误时辰,只得又寻出件模样类似的黑红色衣裳让他穿上。 收拾好衣服,问荇手上的五色绳结成了最大的麻烦。 “问公子,您能不能先把绳子解了?” 屋里不冷不热,但举着灯的老仆已经出了满身汗。 “不行。” 问荇微微睁大眼,反应比刚才激烈得多:“这是我夫郎留下的遗物,我一直都随身带着。” 扯谎!过年那会问荇手腕上分明空荡荡。 但就算知道问荇在扯谎,家丁们也无计可施。 直到把人送到议事堂前,他们也没让问荇把手腕上的五色绳结摘下,幸亏衣袖宽大,能够勉强遮住这条五色绳。 仪事堂中隐约传出交谈的声音,柳培聪意味深长的笑声透过厚重门扉,变得愈发模糊不清。 柳夫人说得比他少,而且声音也更低,站在门口就更是什么都听不清了。 “问公子,夫人请你进去。” 柳夫人的贴身侍女走上前,恭敬地引他向前走。 问荇颔首。 仪事堂的门被不疾不徐地推开,里头多数座位都空空荡荡,正式的商讨尚未开始。 柳夫人面前摆了扇云母屏风盖住她的面容,而另个主座上端着的中年男人,正是柳培聪。 “大哥走了这么多年,嫂嫂料理柳家大大小小的家务事,也是辛苦了。”他假笑着把茶盏举到嘴边。 “这些年,我也是不希望嫂……”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听到门口的动静,家丁侍女们把头压得更低,柳夫人和柳培聪却齐齐抬起头来。 青年腰间系了黑色的束带,勾出劲瘦的腰来,束带上是暗红色的兽状花纹,是种带角的动物,像雄鹿也像白泽。 晨光透过未关严实的门直直射入,问荇抬眼看向主座,又在将要和柳培聪四目相对的瞬间触火般垂下眸去,极好地隐藏了自己真实的情绪。 拱手行礼,问荇的腕处露出之前藏在袖袍之中的五色绳结,把手背上原本若隐若现的青筋衬得明显。 他唇角勾出丝游离的笑,眼中却泛着沉郁。 还有些恰好能被察觉到的心不在焉。 被梳整齐的头发不知何时露出破绽————问荇右边鬓角处垂落几缕青丝,让他的桃花眼显出几分不轻不重的憔悴。 “给母亲请安。” 他薄唇轻启。 作者有话要说: 问荇,一个擅长给各种小朋友塞糖的大朋友。
第250章 各凭本事 隔着屏风,柳夫人颔首:“问荇,起来。” 柳培聪的态度自然没她这般和缓,善于掩藏情绪的男人脸色阴鸷了一瞬,随后也没变得有多和煦。 “许久没见问公子,问公子看起来是憔悴了不少。”他勉强露出笑。 眼尾处挂着恹色,皮肤还是同之前那般苍白,过于好看的面容上,那双桃花眼不知瞧着何处,显得问荇整个人都很没精神。 瞧他这副模样,想来开春后过得也不好。 但这个冬天,柳家过得也不好,问荇凭什么过得好? 先是县衙里头那位女公子抓了机会,险些就要查出些神神鬼鬼的事,撼动柳家根基,幸亏县衙也没想和他们闹得太难看,收场还算和谐。 但柳培聪的生意多少受了影响,原本生意一谈一个成的和园突然失去了奇异的本事,他连轴转了许久,才挽住自家生意没走下坡路。 而其他柳家人多多少少也遇到了麻烦事,这也是加重他们分家念头的导火索。 柳培聪看问荇的眼神已无当时的赞许,更多是厌恶和惧怕。 问荇嘴角扯了扯,声音略微有些沙哑。 “晚辈身体无碍,让您担心了。” “说起来我记着问公子平日都在江安镇,今个怎么来柳家了?”柳培聪虚情假意道。 听到柳培聪堪称明知故问的话,问荇面色犹豫,故意朝着柳夫人的方向看,干脆把问题抛回给柳夫人。 “是我叫他来柳家。”柳夫人道。 “毕竟是商议大事,他也是鹊儿临走前都一直记挂着的人,不可能放着不管。” “嫂嫂的心的确细,但我看这就有些多此一举。”柳培聪声音里带了些不明显的不满。 “问公子当下也有地种有屋住,应当不劳我们操心。” “现在正是开春种地的时候,嫂嫂把他招来,怕是还要耽搁他种地。” 柳连鹊不在,这姓鲁的女人算盘珠子都要崩他脸上了,还想凭着柳连鹊留下的赘婿多分些家产,简直是异想天开! 问荇家里他查过,就是一群泼皮无赖,问荇现在能有块好地种都不错了。 趁着问荇低头,柳培聪恨恨瞥了眼问荇。 之前就知道问荇是个头脑灵光的,现在算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 只要本家能利用他多分到一星半点零碎家产,问荇再从其中拿一成,都够他后半生衣食无忧了。 思及此处,柳培聪是无比悔恨。 当时他就不该大力引荐醇香楼,让问荇出现在其他人面前,甚至让不少旁支对他有了印象,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按下心中烦躁,还想要和柳夫人多说几句,争取把问荇赶走。 “母亲,我方才来的时候,瞧见有些叔伯也在附近了。”问荇频频朝着门的方向看,一副心神不宁模样,没等柳培聪说话,自己顺势开口。 “他们在外边等着,应当会着急的。” 他进来的时间卡得正正好,他们谈话之间,其他的旁支也都在外边等候。 “……既然他们也在外头等候多时,先让他们进来。” 计划落空,柳培聪咬牙切齿。 这次来的只是部分旁支,问荇对他们多数人有些印象,但基本都是迎春宴上见过,自然算不上熟悉。 其中最熟悉的莫过于柳随鸥,他被两个高大的家丁拥着坐在显眼的位置上。男孩不安地握着拳头,极其不适应被人用好奇又警惕的目光打量。 问荇站在最次的席位,等到所有该来的人鱼贯而入,柳家人们客套完毕,他才随着大流一同坐下。 他身边坐着的也是些亲缘关系更远的旁支,因为离主座远,这些旁支也没前排的人守规矩,时不时还会低声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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