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柳家跟前,他不急着进去,而是拐着到小巷子里,吃了碗羊肉粉。 不光要的大份,问荇还让掌柜多切了一两的羊肉,下了块手掌大的卤豆腐。 虽说按道理柳家不会再用罚跪招待他,但以防万一,不能亏待自己的胃。 街上关于柳家的传闻似乎变少了,他一路上走来,鲜少有人提及这高门大户。 但毋庸置疑,哪怕柳家现在失势,依旧是漓县的首富。 只是若是柳家内部分家洗牌,家财四分五裂,往后就不好说了。 他搁下筷子,在小巷之中穿行,挑了处柳家的偏门敲响。 问荇敲了十来下,里头终于传出来了动静,一个神色恹恹的家丁推开已有些老旧的木门。 他眯着眼看向问荇,凝滞了片刻,眼中的懒散逐渐被称之为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情绪取代。 随后他又反应了会,才试探地问:“是问公子吗?” “正是,是老夫人喊我过来。” 问荇依旧端着那副平和又纯粹的笑容,同大半年前别无二致。 “能帮我通报声吗?” 家丁的嘴张大成圆形,不住地点着头,颤颤巍巍往后退了两步。 “我,我去问问!” 他扭过身,居然忘了关上门,险些一个倒栽葱让身子落在地上。 可家丁维持住身体平衡后,不但没拉住问荇好心伸出的援手,还头也不回地往里拼命跑,像在躲什么活阎罗。 “劳烦问公子,请在这里等我————” 问荇收住手,贴心地替家丁关上门,自觉站在门外边,脸上笑意丝毫未变。 他不过是在柳家捅了些事,有这么吓人么? 但凡没惹过他和柳连鹊的人,他也没难堪过谁。 等了有一刻钟时间,院子里传来响动。 问荇察觉到异常往后退半步,几乎是他后退的同时,六个家仆鱼贯而出。 每个人都衣着得体,但看起来神色狼狈又慌乱,一看就是被临时拉来充数的倒霉蛋。 “请问公子同我们一道去沐浴更衣,最后去见柳夫人。” 一个皮相白净的男人颤颤巍巍给他行了个礼,不敢正眼看问荇。 他低着头高举起两只手,想要接过问荇手中的斗笠,但问荇好似没瞧见他般,把斗笠递给另个下人。 刚遇着问荇就碰了一鼻子灰,男人讪讪收回手,强撑着笑引他入内。 等到更衣的屋边,本来该有两个下人进去服侍,问荇却又突然对他态度转好,只点了他进来。 男人惴惴不安地入内,直觉让他预感不妙。 柳夫人对他的态度比之前好很多,屋里有各式各样衣裳供问荇换,多数都合他的尺码,也件件得体又贵气。 他进去后却不急着更衣,反倒是开始和那下人扯闲话。 “我见过你,你是之前服侍我夫郎的人。” 问荇不咸不淡地开口。 “是,我服侍柳少爷有三年,您记性可真好。” 下人不明白他的用意,可还是恭恭敬敬地答,期望能借着这层关系好让问荇对他态度好些。 但他没意识到,问荇的语气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 “既然服侍了他三年,为何我守灵那几日都没见过你?”问荇微笑着看向他,眼神却丝毫没笑意。 “他身边的家仆来了六成,你是没来的那四成之一。” 他知道那四成人的去向,都是柳连鹊死后急着想和柳夫人邀功,自己也想换个主子好过日子,所以都跑出去找柳携鹰了。 “依照规矩,少宁身边的家仆也当跪七天七夜,须得由你来盯着。” “但少宁一直惦记着携鹰,所以他身边的人也有些要去寻鹰儿,也算是圆鹊儿的心愿,就不罚跪了。” 这些都是柳夫人亲口说的,彼时的柳夫人对他戒心没现在这么重,而且柳连鹊假死,她心思在其他事上。 已死大哥牵挂是浪荡子的二弟,临死还派自己人去劝他迷途知返,还能给柳家和柳连鹊挣个好名声。 但最要紧的事莫过于,柳夫人是真希望柳携鹰能意识到兄长不在,自己该挑起大梁。 看起来除去“死”掉的柳连鹊只讨到半点用没有的身后名,其他人多少都捞着了好处。 柳携鹰最终没找来,跟过去的下人也没依照规矩守灵。 问荇是唯一一个从头跪到尾的人,他冷眼看着所有人来来往往,和柳连鹊平分秋色的记性逼迫他记下了来过的人,也自然记下了该来却没来的人。 这是问荇守灵结束后第二次见到这下人,上次见到,他正跟在柳携鹰的身后,不知在同他说笑什么。 家仆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牙齿发着抖,脑海中的狡辩被哽在喉头,成了吭哧吭哧的声音。 问荇那双眼睛总是含情带笑,可含的情似乎不给任何人,带的笑也只是他的习惯。 现在问荇这副看似平静,实则内里暗潮汹涌的模样让他喘不过气来。 “算了,我知道你也是为讨生活。” 问荇突然收起那副转瞬即逝的严肃冷漠模样,笑着岔开话题。 家仆不住地胡乱点头,他本就不是灵光的人,自认为干得最灵光的事就是即使攀上柳携鹰。 他本就擅长攀附,除去附和问荇,他想不出第二种办法来。 “但你最好别在我眼皮底下犯差错。” 问荇压低声音:“也别想着替谁寻我的麻烦。” “是,是。” 好好说这话,问荇突然又变了脸色,家仆连连称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请您放过我,放过我吧!” “我没本事动你。” 问荇斜睨了他眼,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你出去,我不用人替我换衣服。” 家仆边应声,边往后挪动,脚跟猝不及防撞在门板上,撞得他脸色铁青,又不敢吭出半个音。 “怎么出来了?” 问荇故意压着声音,其他家丁没听见两人的对话,只知道原本进去还好好的人,在里面吵吵嚷嚷,出来还是副失魂落魄模样。 可那家丁只是双目无神,脸色灰败地拼命摇头。 他明白的,问荇根本不会放过他。 可他有什么错。 大少爷活不久了,哪怕对他们再好,也不可能作为个死人护着他们,他也只能依靠二少爷。 他不愿意说,其他家丁也问不出话。不安和恐慌弥漫在六人中间,这种心中的躁乱直到问荇更衣出门时才有缓解。 原因无他,问荇长得本就好看,正儿八经整理好衣服后,任谁都得夸句他丰神俊朗,瞧面相就是个正派又活泼的小公子。 他笑起来,举手投足都和心机深沉搭不上边。 但被问荇的表面迷惑了没多久,家仆中隐约有人察觉到不妥。 为了防止问荇故意找事,送去里边衣服都筛选过,自然没什么过于不吉利的衣服,或者过于不体面的衣服。 可问荇偏生就在一堆衣服里精准挑了唯一一件黑底金纹的衣裳,把他身姿衬得修长挺拔,却又添了几分庄严肃穆。 那些配着衣服的金银玉器首饰也一件没戴,甚至原本黑衣上的金扣都被问荇解了。 问荇自己简单盘了个发髻,脸上半点粉没敷,显得他面容略有憔悴。 他手腕处系了条五色的绳结,被偏白的肤色衬托得格外醒目。 五色绳结…… 年岁大的家仆脸色骤变。 五色绳结一般系在哥儿手上,会随着哥儿下葬。 少爷死的时候,手腕上正系了条五色绳结,他记得清清楚楚。 而那条绳结与这条是一般模样,也不知问荇是从哪寻来的。 他居然能偷偷摸摸,又把正常的衣装又穿成守孝的模样! “您看我作什么?”问荇别过眼,声音里带了些胆怯,似是被老家仆看得不适。 他皱了皱眉,眼尾处染上不安。 问荇慢声细语:“是我这身衣服有什么不妥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怎么拿这种眼神看我? 家仆:……没什么,您穿得好! —————— 要想俏,一身孝。 连鹊手上的五色绳结在他出棺材时出过场,小问这个是自己编的高仿版本。
第248章 家危速归 老家仆纵然心中有万般话要说,可此刻也只能全都塞在肚子里,闷得愈发难受。 要说黑色的衣裳奇怪,问荇一身衣裳的确也不是丧服。 说手上系绳不吉利,可问荇给柳少爷守灵,又确实是一片赤诚之心。 不愿惹着这祖宗,家仆只得连连赔笑:“没有的事,只是若是您能穿得再喜庆些会更好。” “没有不妥就好。” 问荇脸色稍霁,只听了前半截话就径直往前走去,丝毫没有居人篱下的不自在,熟稔得像是来了自己家。 几个家仆闷头跟上,心里都是笼罩着片愁云惨淡,目光紧紧追着他的背影,生怕一不留神,问荇又惹出些麻烦事来。 院里的桃枝点了翠色的芽,青瓦上被刷得干干净净,半点苔草都未曾留下。 经过前些日子的一番磋磨,柳家里头的排场缩水得却并不明显。 毕竟是几代传下来家底深厚的大户人家,上个家主懦弱没主见,管着柳家十来年都没把柳家玩出事,县衙里的排查和责难也暂时没让柳家明面上显得狼狈。 感受到身后齐刷刷投向他的紧张目光,问荇收回思绪,专心看前方的路。 “三少爷!” 走到卵石路上,迎面走来衣着华贵的孩子,孩子身后跟着两个侍从。 问荇身边的家仆慌忙行礼。 柳随鸥瞧见问荇,微微张着嘴。 “嫂嫂?”他惊讶道。 他比柳携鹰长得更像柳连鹊,只是还在豁牙的年纪,讲话都漏风,也谈不上有什么风度。 又把他当成柳连鹊的小媳妇了。 这话虽然听着奇怪,但总不能和几岁的孩子过不起。 “三少爷。” 问荇微笑着应声,客客气气给柳随鸥让开道。 “回三少爷,问公子他……不是您的嫂嫂,是您的哥夫。” 他身边的侍从吓得赶忙解释。 “唔,哥夫好。” 柳随鸥眨了眨眼,同上次遇到问荇时的固执己见不一样,不吵不闹地接受了侍从的话。 “哥夫,你先肘。” 说完后,他就规规矩矩抱着个系铃铛的球,站在旁边给问荇让开道。 “多谢三少爷。” 许久不见柳随鸥,他比之前瞧着要懂事,但也更沉默。 男孩好奇地用眼睛打量着问荇,克制着自己的动作,但属于孩童的心事却没很好地藏住。 等到问荇走远,柳随鸥才忍不住问身后的侍从:“哥夫,来做什么?”
332 首页 上一页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