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字迹歪七扭八,墨迹没章法地晕染在纸面上,柳连鹊的目光追随着毛笔,才勉强能翻译出来他所写的意思。 “长明把自己封在处荒郊的地宫里,理应是受了损耗,所以躲在那处休养生息。”柳连鹊逐字逐句地翻译,“之前我们见到的长明,都不是真正的他。” “……苦了长生,难怪之前怎么找长明都没踪迹!”延年叹息,又恨又悔。 “他本身都被封住,我们该如何找到他呢?” 之前长明留下的踪迹,不过是他刻意放出的怨气,而他自己封住自己,隐匿了气息。隐京门压根没想过长明为了长生不老,愿意忍受自己被自己封印的痛苦来藏住自己。 长生顺着怨气摸了这么多年,才找到藏在怨气背后真正的人,那岂不是之前做了很多无用功。 可做多年“无用功”的长生却非常平静,见在场的人可以理解他的意思,就接着往下写。 “是我自己不留心,分明进不去地宫,却非要强闯才会置身危险。” 他看了眼不远处倒在个小床上,还因重伤在昏迷的鸽子。 “还拖累了它。” 凡鸢右边的翅膀上羽毛落了大半,现在奄奄一息,只剩下半口气。 “现在还不是自责的时候,所以长明重伤你们,他去了哪里?” 听到问荇的话,长生愣了下,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 柳连鹊盯着他写出的字,念道:“他把我赶出地宫,随后就没再管我,再醒来时我已回到隐京门。” “但我确定了他的目的。” 长生拿笔的手剧烈地颤抖,过了很久,柳连鹊才替他念出来。 “他在求长生。” “地宫内有借魂的阵法,具体借了多少魂不清楚,但肯定借够了铸成阵法的数量,眼下还要借一阴一阳两个魂魄做阵眼。” 长生下到地宫里去,见到的是诡谲的阵法————阵法之中隐约有生魂涌动的踪迹,但这些生魂却有泛着死气。 他费劲全部力气探查出阵法已经快要成型,但却唯独差最重要的阵眼。没有阵眼,理论上再强大的阵法都是无用功。 用生魂构成的阵法,阵眼自然也是生魂。 “借天命的阵法,这两个做阵眼的生魂必须要一阴一阳,一善一恶,却出自同源。” “是连鹊和柳携鹰。” 问荇脸色微沉,生魂让他想到了之前救下来的康瑞猎户。 而那些被囚禁的生魂之外,两个没寻到的阵眼会让柳连鹊置身于危险之处,这才是长生拼了命也要告诉他们的事。 柳连鹊克己复礼,心性善良;柳携鹰却躁动叛逆,心肠歹毒。 女子和哥儿算阴,寻常男子是阳。 长明分明自己还虚弱,却仍然要三番五次骚扰柳家,因为柳连鹊和柳携鹰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长生轻轻点了点头,写下个“是”字。 “离他恢复元气至多还剩三月时间,长明理当从没放弃过寻柳少爷的麻烦。” 他处心积虑十多年,让柳连鹊身体虚弱,柳携鹰性情暴躁,就是为了眼下自己的永生。 一切本该顺着他的想法发展,这中间唯一的变数就是问荇。 问荇的命因长生尚且不知的原因,莫名和柳连鹊绑在一起,导致长明无法直接带走柳连鹊的生魂。 又因为柳携鹰想要难堪问荇,反倒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逼迫长明分出过多怨气干扰,到最后让苦苦寻觅无路的长生真找着了长明的居处。 长生喘着粗气,已经没力气往下说了。 他发现的不止这些,他想告诉所有人,之前那些横死的柳家下人、寻常百姓、慈幼院孩子,估计都是长明抽生魂的“失败品”。 他抽生魂不是一开始就能成功,所以会趁着疫病和战乱,反复拿活人来试。 那些倒霉的无辜百姓因为魂魄没能被长明完全抽走,反而身上沾染怨气,就像害了怪病一般长瘤子、失去理智枉死。 长明身上的血债太多,可他只能等到自己恢复过来,再慢慢告诉隐京门。 “你好好休息。” 见他面露不甘,问荇站起身来:“我同连鹊先回去,明日再来看你。” 两人走在山路上,走出段路,等到送他们的赵小鲤也离开,柳连鹊才出声:“他的声音像是过六旬的老人。” 问荇颔首。 长生的岁数早就不止六旬,但隐京门的人多数都留在年轻的时候,声音自然也是青年的声音,只有几百岁的道士才会逐渐显露出老态。长生在隐京门里,绝对算不上岁数大的人。 他是过度透支自己,又遭到长明袭击才成了这般模样。 “你觉得当下的情况,有何解法?” 柳连鹊心中有了答案,可他有些不愿接受。 毕竟从现在局面来看,长明应当没找到比他更合适的生魂,他和柳携鹰都成了要保护的对象。 “长明确实厉害,但绝对没到翻江倒海的地步。”问荇略微思忖。 否则长生没命回来,长明自然也不会老实蜗居于暗无天日的地宫里。 “他能对付长生,但若是五个道士,十个道士就未必了。” “同隐京门联手,护住阵眼是最稳妥的办法。” “你不在的几日,我就宿于隐京门之中。” 柳连鹊听懂他的言外之意,也彻底歇掉要跟着去的心思。长明这等败类若是真谋到长生不老,造成的后果不可估量,也肯定放不过问荇。 他现在一旦不慎,就会成助纣为虐的人。 “我到时候去往柳家想办法带走柳携鹰,若是真不行,只能故技重施再抽他的魂魄。” 从上次的经验来看,抽走部分魂魄是极其有效的办法。但柳携鹰原本就疯疯傻傻,再抽一次,难保会彻底没个人样。 计划略有改变,问荇单枪匹马去柳家依旧无可避免。 “你千万注意,别让自己受伤最要紧。” 柳连鹊面色变得严肃:“若是听到你受伤的消息,我依旧会照情况,考虑是否要赶去漓县。” “我知道,等到长生状况好些,我们再同他商量些细的事。” “就算为你放心,我也不会轻举妄动。” 之前他胡来是因为柳连鹊落在柳家手里,但现在柳连鹊就在他身边,问荇自然会更谨慎些。 三日后,清晨。 问荇将小包裹挂在肩上,看着外头天色。 今日烟雨蒙蒙,倒是有个适合离别的天气。 该和长生商量的事都商量过了,为避免夜长梦多,他也打算提早动身。 “马车停在三里外,我就先走了。”他关上窗,转身看向柳连鹊。 柳连鹊神色紧绷,左右踱着步,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良久,他又理了理问荇已经足够齐整的袖口。 问荇任由他摆弄。 一早上下来,他光身上就被柳连鹊藏了三处碎银。显然他夫郎并不放心他独自一人离开,巴不得把自己也塞过去。 “夫郎,真没忘掉的行李了,我有钱吃饭。”他轻声提醒柳连鹊。 “你昨晚检查三次,早上又看过两次。” 柳连鹊这才如梦方醒,缓缓收回手去。 还是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他不舍地看着问荇,似要把问荇的身影烙印在脑海里。 “要是你还不放心,要不抱抱我?”问荇失笑,张开手。 “我看村里其他人出去,他们家里人都会抱他们。” 这话是他胡诌的,他和村里人关系一般,只见过祝澈出门祝清抱过他。 但柳连鹊现在无暇思考这些,原本还要推拒几下,但今天他伸出手,干脆利落地拥抱住问荇。 两人拥抱着,许久都没人松开手。 还是不够。 柳连鹊没比问荇矮多少,鬼事神差地,他微微仰起头,在问荇唇角边落下个吻。 “早日归来。”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安全第一,早点回来。 小问:我懂了,夫郎一定是要我把柳家整惨后再回来!
第247章 守孝丧服 今日居然这么主动? 迎着问荇略微惊讶的目光,柳连鹊搭着他肩膀的手垂落下来,似是因为方才自己过于大胆的行为感到害羞。 “我知道,夫郎是亲错地方了。”问荇略微低下头闷笑,给柳连鹊递了个台阶下。 “没亲错。” 柳连鹊抬起头,面容已无异色。 “啊……本来想说你要是亲错了,再给我补个。”计划落空,问荇故作失望模样。 没等他接着说,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柳连鹊又在他脸颊处轻吻了下。 只是这个吻比刚才更短暂,几乎只能算得上碰而已。 “用不着补,你想要就行。” 他呼吸略微不稳,躲闪的眼神猝不及防和问荇撞上,眼中有着罕见的哀求。 “你要早日回来。” 他在求问荇别顺着话往下说了。 问荇也知道这是柳连鹊的极限,不接着勉强,只是揉揉他的鬓角,非要将柳连鹊梳理整齐的头发招惹凌乱。 “好,要等我回来。”他笑得眉眼弯弯。 柳连鹊目送着他远去,问荇随意扎起的头发被风吹得微微颤动,连带着半截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扎成漂亮花结的麻绳也跟着抖。 几文钱能买很多的细绳扎在其他人头上只是细绳,但扎在问荇头上,竟然同正儿八经饰品平分秋色。 他的相公在有些时候,居然算得上可爱。 又不安生扎头发。 柳连鹊唇角不自觉地微勾,直到问荇彻底消失不见,也依旧站在原地。 原本是头脑一热想正好吻在唇上,结果方才紧张亲错了地方。冷静下来后,柳连鹊却没有和盘托出的勇气。 撞上问荇,他总是丢失分寸,又让他要了个吻过去。 “连鹊哥,我们该走了。” 赵小鲤已经来了有一阵,此时才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提醒他,柳连鹊收敛起心绪纷乱,淡笑着应答:“好。” “往后连鹊哥就同我住在隐京门里,若是没有要紧事,还是尽量少出门为妙。” 小哥儿拍掉道袍上的灰尘,重重叹口气:“师父又卜了一卦,长明那的情况凶吉难分。” 两人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山间云雾之中。 柳连鹊最后一次回过头,深深看眼山脚下的光景。他不会贸然出山自寻死路,但也决不能只每日惶惶度过,坐以待毙。 昼夜更替。 再度踏上漓县的土地,刚好赶上天下了蒙蒙细雨,问荇压低自己的帽檐在人群之中穿行。 滑腻腻的青苔长在水渠边,他尽力往人海中间走,凭借着自己记忆寻找柳家。 哪怕是雨天,漓县依旧热闹非凡。 不知道肩头被几个粗暴又冒失的汉子撞过,斗笠被碰了又碰,问荇本就扎得不算齐整的头发有些凌乱。显得他像个年轻的好看伙夫,愈发不像大户人家的赘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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