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明德是不够格帮衬柳家盯迎春宴这种大事的。 问荇露出个笑:“我记得你,你叫明德。” 他模样谨慎,但言辞丝毫没让明德占到尊敬和客气。 明德脸上笑容僵了下:“问公子有心了,还能记得我。” “我知道问公子身份高,只是这里不是柳家,是醇香楼,而我是柳家派来管迎春宴的。” “这几日还要劳烦问公子多担待,如果有哪儿冲撞到公子,也请公子见谅,毕竟我们皆是为了迎春宴能够办好。” “自然。” “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尽管说就是。” 明德就等着他这句话,他老神在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接过许掌柜递来的茶一饮而尽,随后咳嗽了声:“今日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够了,我就……先看下醇香楼的货单。” 来了。 问荇心念一动。 明德进来头件事不是盯菜单、盯伙计厨子,而是盯食材和货单,摆明了是要故意在货源上找事做。 他们到处奔走鹊怎么都买不到河虾,和柳家绝对脱不了干系。 他看着许掌柜,许掌柜点点头:“去拿吧。” 问荇立刻到账房处去取货单,账房听到他的来意,给他拿货单时忧心忡忡叮嘱他。 “上边写得货源都是对的,我们反复看了好多次,但河虾还没寻到,所以后头我也没写。” 其他食材香料后边都跟了个或详细或简略的地方,只有河虾后边是空白的。 早知道那管事的要来,他先写个敷衍一下也好。 “就要没写过的,你放宽心。” 瞎写一个到时候被揭穿,丢的还是醇香楼的脸面,不如就坦诚些。 明德接过问荇手里的单子,一目十行飞速地扫下去,随后眼睛粘在写河鲜的地方。 仿佛这张单子都不要紧,要紧的只有河虾后头那空白的一栏。 “是忘记写了?” 他将单子翻转,指着“河虾”二字,语调带了些咄咄逼人:“怎么没有货源?” “因为我们还没寻到货源,不敢乱写。” 问荇犹犹豫豫道:“最近天寒,乐意捕虾的渔民本就少,开出高价也没人肯卖品相足够好的虾。” “但现在离迎春宴还有好一阵子,醇香楼不能那次的河虾充好,肯定能在迎春宴前寻到品相好的河虾。” “现在天寒,过几日天更寒。”明德将单子拍在桌上,脸上看似愤怒,却带着得色。 “咱们柳家给了醇香楼这么多银子,居然连个新鲜河虾都吃不上,说不过去啊。” 他的口吻也不似方才谦卑,明明是冬天,陪在旁边的伙计们却直冒汗。 破事真多,现在离迎春宴还有些时候,按理来说不用这么早把货源交待过去。 “那你觉得该怎么做?” 问荇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喝了口,不卑不亢道:“此事的确是醇香楼的不是。” “你是柳家派来的管事,若有什么需要改的,直接提就是,醇香楼定全力配合。” 阿明被问荇的态度搞得目瞪口呆。 这柳家派来的管事一副狐假虎威模样让他们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而平时和气的问荇对明德的态度却算得上轻慢。 就像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更让他诧异的是明德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犹豫了下,居然开口后客气了不少:“不敢不敢,我怎能越俎代庖?” “只是货源的事不宜拖得太久。” 他擦了擦额角的汗:“问公子,你们能否这三日内寻到货源?” 虽然二少爷交代过别对醇香楼有好脸色,可问荇的态度实在让他摸不着头脑。 这模样和那群看似德行尚可,实则不把他们这群下人放在眼里的少爷一模一样。 尤其问荇生得还精细,这副漫不经心模样更像端着的小少爷了。 问荇哪怕常年不在柳家,也算半个少爷,他半个主子…… 没来由地想到这些,明德的脊梁不自觉弯下三分。 他再怎么拿到点好差事,也不能得罪人呐。 问荇继续喝着茶:“三日内,难。” “五日?” 明德接着试探。 问荇动作一滞,随后将茶盏中的茶汤一饮而尽。 “七日应当可以?” 明德的语调不自觉带了哀求:“要是七日内都找不到,我也不好和主家交待。” 问荇点点头:“那就七日吧。” 七日还算公允。 明德松了口气:“好,那就七日。” “劳烦问公……醇香楼七日内将河虾的货源给小的。”他冷汗岑岑,甚至出现了口误。 “今日天色已晚,就不叨扰诸位了。” 他强装镇定起身离去。 柳家派来的两个小厮在门口候着他,等到明德身后跟着人走出去几步,他才渐渐直起腰来,又有了些神气。 阿明惊讶:“问小哥,你是怎么做到的?” 为什么他们对着这人客客气气就被甩脸色摆谱,问荇对他态度差反倒得了尊重? “他是跪久了,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站着。” 明德不过是被柳家推出来的一颗无关紧要的棋,他装得再有谱,心底也是发虚的,只敢和普通百姓摆谱。 要想让这种走狗尊重人,首先自己头不能弯下来。尤其他在柳家所有人眼里,已经和柳连鹊牢牢挂上勾,本就更容易让明德忌惮。 阿明稀里糊涂听懂了些,还没高兴半刻,想到必须要七天内寻到货源,脸上又没了笑意。 “这该怎么办?我们找了河虾这么久,七日内怕也难有转机。” 问荇道:“就算我们找到了,一旦把货源写给明德让他报给柳家,他背后的推手依旧能在迎春宴前截断货源。” 漓县周遭鲜少有人忤逆柳家的意思,这才是最麻烦的事。 “我这其实有个法子,但还得去试才知道管不管用。” 问荇不着痕迹看了眼白日瘪下去的麻袋。 找不到货源,就自己成为货源。 许掌柜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别的方法,也想让问荇去试试。 他瞧问荇的模样,怕是不方便告诉他的法子,干脆绕过询问缘由,直接进入正题:“是否需要我帮忙?” “需要。” “劳烦掌柜的给我些江安镇附近产河虾较好的地方。” “这好办。” 产河虾的地方很多,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你何时走,我寻人送你去。” “今晚就出发。” 许曲江愣住了。 他想劝问荇不必要如此着急,但看问荇的模样,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行,我这就差人寻傍晚时的马车,你现在先好好歇息,养足精神。” “你大概需要几日?” “约莫三日,最多五日。” 阿明呆滞:“那,那我们为什么要同明德要七日。” “我先去歇会。” 问荇笑了笑,没回他的话。 “傻小子。”许曲江恨铁不成钢看了眼阿明,“自然是让那管事知道,醇香楼不好欺负,也不会让他拿捏啊。” 阿明恍然大悟。 问荇回到屋里,手里的纸上已经写好了三个地方。 其中一个徒步一时辰就能到,另两个搭个牛车马车,去起来也很方便。 问荇打算先去最近的地方看情况。 临行前,他煮了壶姜茶,灌入竹制的容器里。 天色渐暗。 “大人!”进宝从麻袋里探出头来,兴致勃勃道,“我们今晚去抓虾吗?” 问荇捧着竹筒,已经坐在飞奔的马车上:“今晚去探情况,抓不到也无妨。” 王宁瞧了眼外头,尽是陌生的景象,已经不是禾宁村或是市集附近了。 “我们要去江安镇西边,那里有连片的湖泊,更好抓着河鲜。”问荇同他解释道。 那片湖泊在江安镇非常出名,甚至就叫江安湖,离江很近,可却不取江水入湖。 每到水草丰美的季节,水鸟们成群结队宿在芦苇丛里,渔民们勤快得就似秋天打猎的猎户们,一网兜下去全是鱼虾,惊飞一片的水鸟。 当然这种景象和冬日是没什么干系。 他们到江安湖的时候,只看到地面上长着乱蓬蓬的枯草,越过枯草,可看到的湖相较于夏时缩了一小半下去,原本半边浸泡在湖泊里的干枯芦苇根系都露了出来。 别说成群的水鸟,连落单的孤雁都藏得好好的,不露出半点声音。 “什么嘛。” 进宝大失所望:“这还没禾宁村的湖瞧着好,不过是大了一点而已。” “这可不止大一点。” 问荇拨开干枯的草丛,绵延的尽头是一望无际,好似要延伸去天边的水面。 禾宁村的湖跟这片湖相比,简直就是个小水潭,只有大湖泊才容易产出大鱼和大河虾来。 鬼在夜晚看得更加分明,进宝瞪大眼睛:“确实好大!” 天色实在太暗,问荇的视觉逐渐失效,随之而来的是听觉变得灵敏。 他听见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缓缓拔腿抽离草丛:“先找地方借宿一晚。” 这时候已经没有蛇了,但豺狼狐狸,还有些野犬依旧会出没,待在外头不安全。 “好,那我先去湖里看看究竟!” “我也去。”王宁附和。 “好,若是发现不对,随时回来找我,我今晚不会睡,会盯着你们这的情况。”问荇点点头,提着灯转身离去。 许曲江给他寻好了住处,是个专门给醇香楼供鱼的老人家。 只可惜老夫妻岁数大了也没孩子继承手艺,所以每到冬日,就会停止捞鱼垂钓,否则还能问问他们河虾的事。 渔人的屋子依水而建,老妇人将腌鱼放在米饭上招待问荇:“天太冷,我们也没什么能吃的,你先将就下。” 渔民们冬日就靠着捕鱼换来的米面和腌鱼过日子,能够拿出鱼来,已经是非常热情好客了。 问荇尝了口,浓重的酒味让他略有不适应,但的确很下饭,小小一条鱼能就着吃下一整碗。 “我们知道老许想找河虾,也帮他打听过。”老渔人清楚他的来意,叹了口气,“但是今年太奇怪了,好不容易找到愿意卖的,我看他捞的那些虾,我就知道老许肯定也不肯要。” “冬天虾都窝着,打不上来怎么卖?” 老妇人和善地笑了,眼角皱纹愈发加深:“还记得你年轻那会,也是为了钱才会冬天捞河虾,有时候忙一天,也捞不上来什么。” “也是,可惜现在人老了,早就捞不动喽。” 满头银霜的老夫妻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问荇身上搭着件被子,透过窗户遥遥看向不远处似镜般平静的湖面。 两个鬼时不时冒出头来,但行踪被隐匿在芦苇丛里,很难看清他们具体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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