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不懂布料,但还是能看出哪些衣服空有花架子,哪些衣服可以保暖御寒。 一个时辰后。 问荇捧着个大麻袋,里面塞了满满当当的衣裳。 不似漓县,江安镇的成衣铺物美价廉,而且成衣铺掌柜的性子也好。 就是这装衣服用的袋子,未免有些过于简单粗暴。 “我,我来。” 问丁迈着短腿跑过去,想要接过问荇手里厚重的冬衣,不出意外地打了个趔趄。 站稳脚跟后,她懊恼地揉了揉头。 “呜……重。” 也太重了,哥哥是怎么拿动的? “厚袍子自然重,重了才保暖。” 问荇失笑,稳稳托住手里头刚买来的簇新衣服:“我来拿就好。” “那,我帮小哥哥拿糖葫芦。” 问丁走在后头不甘心,非要怀里抱些什么才肯安心下来。 “好。” 搬冬衣比他想得还要麻烦,原本预期中边带着冬衣,边沿路买些吃食消磨时间的念头只能打消。 冬天沿街的吃食也单调,少了春夏秋三季的丰富。想吃果子,最多也只有山楂这耐存水果做的糖葫芦,或是已经不再水润的柿子饼;想吃菜,那还不如回到醇香楼里,和伙计们围坐着解决晚饭。 街边飘着油香味,但远没到能勾人馋虫的地步————江安镇里头能够奢侈到用油炸面饼、肉条的小贩还是少数。 “得回醇香才能吃上热饭了。” 扫了圈街边小贩锅里的内容,问荇觉得还是醇香楼里的饭菜更好些。 “小哥哥饿,我走快些。” 问丁以为是问荇饥肠辘辘,赶忙加快了脚步,听话地跟在他身后。 路过河畔,恰好起了一阵风,带动问荇腰边缠绕的香囊微微摆动。 岸上稀稀拉拉的白梅树落下花瓣,落在问荇怀中的冬衣上,落在问丁的鼻尖。 问丁睁大眼睛,好奇地看向前头:“雪!” 问荇失笑:“不是雪,是白的梅花。” “不过是要下雪了。” 腊梅开时初冬到,白梅红梅开得更晚。 一年中最严寒的时候,是真要来了。 接下来,该是段不好过的日子,对醇香楼来说,挑战愈发艰巨。 他们回去的时候刚刚好,伙计们围在锅边上,用后厨里头剩下的骨汤烫着豆腐、白菜邦和碎肉吃。 阿明鬼鬼祟祟想要往骨头汤里边剪点干辣椒,被两个不爱吃辣的伙计逮住好一顿训。 他见到问荇,如获救星:“问小哥,你吃饭了没!” 见着问荇,伙计们规矩了些,给问荇留出来个很大的空位。 “正好没吃。” 许掌柜是不让伙计们随便打闹的,可问荇权当没瞧见,坐下后给问丁捞了些瘦肉和豆腐,放凉后才推给她。 他自己就馒头,喝了半碗汤下肚,方才外头沾染的寒意总算被驱散掉大半。 “别光吃菜,吃些肉!”阿明心疼地看着锅里的肉条,“要不是你要来,我早就给抢光了。” “得了吧,明明是你刚刚净想着往里头放辣椒了!” “我这不是没放吗?小气!”阿明大呼小叫,“问小哥你评评理啊,没辣子,汤能喝得下去吗?” “你说得对。” 问荇微笑着夹起条很长的肉:“诸位接着商量,肉我就先吃为敬了。” “哎哎————给我留点啊!” 二楼,许曲江远远看着热热闹闹的年轻人们,含笑摇了摇头。 老人家就不去凑这种热闹了,免得吓着他们。 这次就让他们闹一闹,下次再瞎胡闹,可要扣工钱了。 问荇本以为冬衣还要过几日穿,可当晚江安镇刮了阵寒风,外头愈发地寒冷起来,刚开的梅花落了大半。 三日过去,醇香楼按部就班地备着菜,应付客人们好奇的盘问,渐渐地也没人再同之前那般手忙脚乱。 正当问荇盘算着是否要趁着空当回村里一趟时,醇香楼来了位特别的客人。 问荇接到消息赶到,刚好看见谢韵一身男子装扮,坐在雅间里点了壶茶。 只喝茶不要菜。 “谢公子,久仰大名。”许掌柜上前同她寒暄,“怎么想着来我们醇香楼里?” 他对谢韵有些印象,但并不深刻。 “先恭贺醇香楼拿下大生意。” 她搁下茶盏,没径直看问荇,而是向许掌柜行了一礼:“其实我来到此处,是找问公子有些事。” 许曲江心领神会:“既然是正事,那你们二位先聊,我们就不打扰了。” “多谢掌柜。” “坐。” 待到许掌柜离去,谢韵兀自坐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茶盏里的茶汤不满不少,合乎规矩。 “雅间的钱,我不会少醇香楼的。” 问荇坐姿端正:“谢公子有事不妨直说,否则你我二人孤男寡男,实在不适合共处一室。” 谢韵将到嘴边的茶盏慢慢放下,露出失语模样来。 “问公子是爽快人,我也不绕圈子了。” 片刻后,她道:“迎春宴是醇香楼来办,你应当能够去往柳家。” “我希望你能帮我办件事。” “谢公子高看我了。” 问荇面不改色:“我只是个寻常小厮,在这挣点钱养家糊口,说不定到迎春宴那时候,都该卷铺盖走人了。” 谢韵冷笑:“莫说你是寻常小厮,不会有哪家大酒楼的掌柜让寻常小厮同我处一间屋?” 她抬眸看向门:“门外还不设防备,连个站着的跑堂都没。” “我是想同你谈对你我都好的事,你不妨听过再拒绝。” 问荇不语,静静侯着她接着往下谈。 “我最近查了很多卷宗,怀疑他的死有蹊跷。” 雅间里分明温暖,谢韵说得也含蓄,可问荇骤然感觉气氛近乎凝固。 “谢公子,你说什么?” 他缓慢地,一字一句问。 “……他不是病死的。” “是被人害死的。” 谢韵抛出被封好的卷轴,示意问荇打开来看。 问荇利落拔塞,展开卷轴,里头是谢韵手写的笔迹,从头到尾笔尖粗细、字迹乃至下笔轻重都有明显的变化。 问荇略微诧异,看起来谢韵已经查了很久。 “柳家口碑向来好,尤其是在他在的那时候。” 谢韵轻声道:“可其实柳家闹过许多事,到最后都是用钱摆平。” “既然有过这些事,那多少会留能查来的痕迹。” 她扯了扯嘴角,但没笑出来:“你应当也知道,只要银子给得够多,穷苦百姓为了讨生活不光乐意住嘴,还会感激给予银子的人。” 王老三,卫一木,江阿牛…… 问荇粗粗将卷轴扫视完毕,上边写了六七个人名,名字里头带数字、花草和走兽极多。 像是家境普通甚至贫寒的清苦农户、商贩爱取的名字。 甚至有些连姓也没有。 “他们同柳家是什么干系?” 问荇看到上头高频出现的“亡”字,心里重重一沉。 被记录于上的,已经没有一个活人。 谢韵察言观色,瞧见问荇的态度,也明白自己是找对人了,言语间也略微坦诚些。 “他们都在柳家做过帮工,而且都是离开柳家后身子出了事,原本康健的人一天天垮下去。” “也不是和慈幼院孩子那般身患畸形,他们最后或是病死,或是操劳而死,症状极其类似。” 她沉吟片刻:“我在衙门里能接触到些寻常人接触不来的事,很早前看见三两个的时候就觉得不对。” 后来三两个变成了六七个。 “可柳家下人实在是太多,长工都数不过来,更别提忙碌时只去一月半月的短工了。” 别说只是有可能出麻烦,就算是真会出麻烦,就柳家开出的丰厚报酬,依旧有人愿意趋之若鹜。 “若柳家真对下人做过什么,衙门能接触到的,很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问荇又仔仔细细看了谢韵的笔迹,这些帮工死亡有先后,但均是在离开柳家一年后出现异状。 “没错,我担心的正是此事。” 还有更多她看不到的麻烦,已经悄然被柳家用钱财摆平了。 “当时我就怕是什么投慢性毒之类的,所以暗中查探也是往这个方向去。” “说来惭愧,我首要怀疑的人就是柳大少爷,毕竟柳家许多善后的事都由他管。” 谢韵垂眸,露出些困惑:“可接触过他后,我不觉得他会做这些事。” 柳连鹊这个人太正了,而且谢韵查到的他帮人善后,几乎全是在替那混账二弟收拾烂摊子。 而且他的善后也不是拿钱堵嘴,钱只是一方面,所有柳携鹰闯的祸,他也会尽力弥补 若不是柳连鹊在,勉强压制住了柳携鹰,他的暴戾脾性早该被昭然若揭。 “甚至当时我都一度觉得,是不是我过于偏激,钻了柳家的牛角尖。” 是否真的只是巧合? “定然不是连鹊做的。” 柳连鹊的责任很重,可真能落到他手上的权利,远比外人所能看见的小得多。 他算是清楚谢韵的意思了。 原本谢韵都想着放弃追查柳家,之前战乱过好几年,县丞县令留下的麻烦事绝对多如牛毛,柳家不是最大的麻烦事,真要去查,却是麻烦事里最让人头疼的硬骨头。 直到柳连鹊身体恶化突然病逝,她又遇到了问荇,发现世上真存在鬼神之事,尘封的念头再次被唤起。 而比起无缘无故给下人投毒,柳家有目的的拿下人做什么鬼神的牺牲品,显然更能够说服她自己。 犹豫再三,在得知问荇能够再次前往柳家时,她寻上了问荇。 “我想要查清真相,你若是也想要柳少爷死因的真相,希望能助我一臂之力。” 谢韵严肃地看向他:“我担心再如此下去,还会有新的百姓被加害。” 前些年,她有段时间天天做噩梦,闭上眼就是妇人枯瘦模样。 那妇人在柳家替他们织过三个月布,和谢韵娘一般大,却头发花白,显得已经到垂暮之年。 谢韵好不容易取得些线索,急匆匆找到她的时候,她只剩下一口气。 尚且稚嫩的谢韵看向她,旁敲侧击,希望从她嘴里得知柳家是否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可连字都不认识的妇人只是含笑摇着头,对一切避而不谈。 分明被疾病折磨得痛苦万分,牵扯到柳家,一概不知。 谢韵当时急得快要失态,可无意间看向老妇人眼神追随的方向。 一个同她一般大,衣着朴素的少女躲在门后,红着眼眶抽泣着,灰扑扑的衣裳同破败漏风的砖墙几乎融为一体。 “官爷,我真不怕死。”老妇人看向怔愣的谢韵,声音沙哑。
332 首页 上一页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下一页 尾页
|